《琅琳公子谱》蓝黛青

16、妖妾之子

　　三道堂是君子庐的议事堂，这个堂名源于“君子有三道：仁者不忧，智者不惑，勇者不惧”。

　　堂中央是一张紫檀雕花的上座，卿崇元独自高踞其上。

　　下面是左右两排红木椅，左边坐着卿子邺、萧不渝和侯钧，右边坐着舒颢、江峰青和秦忘情。

　　舒颢已经阐述了自己对于君山宗遭到灭门之灾的猜测。在座的人大都觉得言之有理，唯有这样才能够合理地解释整件事。

　　只是秦忘情有些难以理解，“侯锋真会勾结外人灭自家满门吗？他作为侯家人，怎么会对侯家有这么大的仇恨呢？”

　　卿崇元看着侯钧问：“这些年侯家是怎么对待侯锋的？有没有可能让他心怀怨恨，勾结魔派鬼修做出这等丧尽天良的事？”

　　侯钧的嘴唇颤抖了一下后，吐出一个字：“有。”

　　.

　　侯锋的母亲丽娘，以前是在西湖修行的鲤鱼精，用三百年光阴修成了一个娇美动人的女体。

　　当年侯绍在西湖一带夜猎时，意外邂逅丽娘。见她姿容秀丽，又无害人之心，就高抬贵手放了她一马。

　　丽娘感念侯绍的不杀之恩，又爱慕他的英俊潇洒，愿意以身相许作为报答。两人在西湖孤山双宿双飞了一个月，丽娘就珠胎暗结。

　　彼时正好仙门魔派宣布联姻，舒窈嫁给秦戈成为魔尊夫人，两界从此永修同好。这种大环境下，君山宗自然也不会拒绝侯绍纳一个妖妾。

　　丽娘嫁入侯家为妾后，很快就给侯绍生了一个儿子，取名侯锋。

　　侯绍很宠爱丽娘和侯锋，这让他的夫人十分不满。认为这个妖女一定会什么蛊惑人心的邪术，才会令丈夫如此迷恋她。

　　三年后，修真界局势突变，仙门魔派从永修同好变成了水火不容。

　　幽明域一战后，仙门大举追杀魔派余孽。覆巢之下无完卵，丽娘作为妖魔鬼怪中的妖族一支，自然也无法幸免于难。

　　当时，丽娘还想求侯绍念在夫妻一场的情面上，放她一条生路。

　　“夫君，妾身虽是妖族，却从未伤害过他人性命。嫁作侯家妇三年来也一直谨言慎行，没有任何行差踏错。还望夫君念及旧日情分，留我一条性命。”

　　侯绍还在沉吟着，侯夫人已经满脸寒霜地冷冷一哼。

　　“夫君，君子庐那边天璇尊可是说了，魔派余孽除恶务尽，否则后患无穷。你今日若心软留她一命，他日要是闹出什么后患来，你还有资格接任君山宗宗主的位子吗？”

　　侯夫人这话一说，侯绍就不再犹豫了。女人要多少有多少，宗主的宝座可只有一个，他绝对不能因小失大。

　　丽娘就这样被杀了，她死的时候，侯锋还未满三周岁。

　　侯锋到底是侯家的骨血，侯老夫人慈悲为怀，出面保下了这个孙子。

　　母亲既然发了话，侯绍原本也有些不太想杀子，三岁小儿就这样侥幸留下了性命。

　　性命虽然保住了，但是侯锋在侯家的地位从此一落千丈。

　　生母出身魔派妖族，这一点成为他的原罪。侯老夫人在世时还好一点，侯老夫人一死，他的处境就更难了。

　　为了表明自己的立场正确，侯绍对这个儿子十分冷淡，冷淡得就像不是他的亲生骨肉一样。

　　至于侯夫人更是从不拿正眼看侯锋，像当年厌弃丽娘那样，十分厌弃这个人妖混血的庶子。

　　上行下效，君山宗的所有人都看不起侯锋，鄙视这个血统低劣的妖妾之子，明里暗里骂他是杂种。

　　他的成长过程，就是一部血泪斑斑的受辱史。

　　侯钧自己都说不清楚，他曾经欺负过侯锋多少次。

　　作为侯夫人嫡出的儿子，欺负一个妖妾所出地位卑微的庶弟，就像打骂下人一样肆无忌惮。

　　侯锋七八岁大的时候，曾经不小心踩了侯钧一脚，当时被他逼着跪在地上，用舌头舔干净了被踩上灰尘的鞋面。

　　.

　　侯钧吞吞吐吐讲述的一切，听得秦忘情忍不住要为侯锋打抱不平。

　　“你们也太过分了吧？所有人合起伙来欺负一个小孩子。就算他是鲤鱼精生的又怎么样？他又没有害过人，凭什么这样欺负人？”

　　萧不渝却不以为然，沉声道：“他既是妖精所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遭人敌视也在所难免。况且他如今的所作所为，不也证明了他本性就有问题吗？怪只怪当年侯老夫人一时心软，没有把他连同妖妾一起杀了，以致于今日酿成大祸。”

　　秦忘情难以置信地看了萧不渝一眼，忍不住出声反驳。

　　“萧夫人，您这话未免有失偏颇。侯锋的母亲虽是妖精却并未害过人，他的本性应该也不坏。如果侯家善待他而不是虐待他，也就不会导致今日这种惨剧发生。您怎么可以本末倒置呢？”

　　萧不渝用力一拍桌子，柳眉倒竖地瞪着秦忘情厉声训斥。

　　“你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居然还敢数落起我来了。罗浮宗教出来的弟子都这么没规矩，如此不敬尊长吗？”

　　作为长辈，萧不渝可以用辈分压人，秦忘情还不能顶嘴，否则“不敬尊长”这个罪名就要坐实了。

　　江峰青虽然也不认同萧不渝的话，但是这种情况下，他不得不站起来息事宁人。

　　“师弟年轻不懂事，我替他赔罪，还请萧夫人见谅。”

　　卿子邺也出面打圆场，和颜悦色地微笑道：“秦公子年轻，年轻难免气盛，喜欢直抒己见。偶有冒犯之处，夫人就别跟他一般见识了。”

　　舒颢端坐一旁没有吭声，神色沉静内敛，看不出他赞同哪一方的意见。不过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微微朝着秦忘情的方向转动了一下。

　　“好了，话归正传。侯钧，侯锋眼下可能躲去了哪里，你能想到吗？”

　　卿崇元把话题扳回正轨，侯钧满脸茫然地摇了摇头。

　　对于侯锋这个妖妾所生的庶弟，他只知道欺负他，一点也不了解。

　　侯锋灭了侯家满门上下，将死人炼成行尸，侯府变成了鬼域。只要侯钧一回家，就会被成群的尸兵围攻，惨死在昔日亲人手中。

　　“侯锋在君山宗完全不受重视，长老们授课时也没人爱教他，都对他爱搭不理。他于修行方面的课业一直很差，怎么会突然这么厉害，可以不声不响就灭了整个君山宗？”

　　侯钧想不通这一点，萧不渝重重地哼了一声：“这还用问，自然是有魔派余孽的鬼修帮他。”

　　卿子邺解释道：“鬼道术法十分邪门，尤其是利用怨气施术时效果更明显，侯锋的怨气显然很重。”

　　秦忘情不解地插了一句嘴，“鬼道术法不是只能利用死人的怨气施术吗？难道侯锋已经死了？”

　　“未必，活人也有怨气，如果怨灵附上了这样的活人之躯，怨气的威力只会有增无减。”

　　舒颢的一番话说得不疾不徐，声音柔和平静，却听得几位年轻后辈都心里一惊。

　　侯钧哆嗦着嘴唇问：“所以，现在侯锋的身体里可能有一个怨灵，他们一起在杀人炼尸？”

　　“极有可能，所以眼下的当务之急是赶紧把侯锋找出来，否则他们还会继续大开杀戒，下一个遭殃的门派还不知道是哪家呢！”

　　江峰青的话音刚落，秦忘情蓦地发问：“当年是谁杀了丽娘？？”

　　舒颢紧随其后地追问：“是不是侯夫人杀了她？”

　　这两个问题问到了点子上，几乎所有人都一瞬间明白了其中的用意，侯钧惨白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

　　当年侯绍 “深明大义”地决定杀死丽娘后，就将她交由侯夫人处置。

　　侯夫人早就对这个妖女心怀嫉恨，如今有了报复的机会，她自然不会手软，用十分残忍的法子处死了丽娘。

　　自知必死无疑的丽娘，临死前还苦苦哀求侯夫人善待她的儿子侯锋。

　　“锋儿还小，稚子无辜，求夫人垂怜，我死后不要为难我的儿子。”

　　侯夫人冷笑道：“稚子无辜？你是妖，你的儿子体内流着你的妖血，就没法无辜了。”

　　丽娘是鲤鱼精，侯夫人利用术法逼她现出原形。

　　先一片片拔去全部鱼鳞，这是一种无异于凌迟之苦的酷刑。然后再挖开鱼腮，破开鱼腹，硬生生掏走了所有内脏。

　　丽娘受尽折磨而死，魂魄容易化成怨灵。

　　侯夫人杀死她后，就用一道镇魂符将其魂魄镇于君山之下，让她永生永世都无法解脱超生。

　　听完侯钧讲述的丽娘之死，所有人都不难猜出侯锋的去向所在。

　　萧不渝马上道：“侯夫人出身于若耶溪越氏，赶紧派人前往若耶溪，越氏一定就是下一个遭屠的宗门。”

　　卿子邺说：“从云梦泽派人过去肯定来不及了，爹，不如您修书一封给开阳尊，请他就近调遣人手去若耶溪救人吧。”

　　若耶溪越氏是仙门一个小世家，地处越州，属于赤城宗辖区内的世家宗派，由赤城宗派人驰援最为方便快捷。

　　卿崇元点头道：“我马上青鸟传书给开阳尊。”

　　“天璇尊，晚辈想前往若耶溪走一趟，就先行告辞了。”

　　舒颢站起来告辞，打算尽快赶去若耶溪。

　　秦忘情不假思索地扭头对江峰青说：“师兄，我们也走吧，可以和舒公子一块乘船出发。”

　　秦忘情早就不想在君子庐呆下去了，尤其是刚才他又和萧不渝起了冲突，再呆下去只会更加度日如年。

　　江峰青也清楚这一点，点头道：“也好，天璇尊，璧如君，萧夫人，我们师兄弟就和舒公子一起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