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研纪要》东野菊

9、日期（二）

　　8.7，立秋
　　前两天七夕节，虽说也没多少期待——毕竟两人都没再提起那天晚上，而且节日只是节日而已——但看到宋好并没什么表示，延卿还是不免落空了。
　　而今天是延卿的生日，眼看着宋好好像有事要准备出门了？
　　想问就别忍了。
　　“你要出门吗？”
　　“约会。”宋好转头看向延卿，“和你约会。”
　　“我们现在是在……暧昧？”
　　“行胜于言，不懂？”
　　延卿疯狂点头。

　　8.12，中元节
　　宋好问：“周末有安排吗？”
　　“看专业书，准导师给了很多参考书，我要恶补。”
　　“导师是男的？”
　　“额，是。”
　　“年轻？”
　　“不年轻，跟贾老师差不多吧，德高望重那种。”
　　请观看宋好的表演——
　　“五官端正吗？”
　　“当时是线上复试，我没仔细看，应该是正的？反正学院官网上的照片挺正的。”
　　“长得高吗？”
　　“不高吧，正常。”
　　“数学好吗？”
　　人中文系的，问数学好不好？即刻，延卿反应过来。
　　“不好！”
　　“是个好人？”
　　“烦死了！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刚分手那会儿，延卿和前男友刚分手那会儿，是研一上学期吧。
　　总之，那时候延卿跟赵北昭哭诉自己离不开男人（别骂，已经知错了），还交代她给自己介绍，要五官端正、长得高、数学好，并且是个好人。
　　后来赵北昭在实验室跟组里其他人打听有谁符合条件，然后宋好从隔壁控制室走了出来。

　　8.15，末伏
　　进展太慢了。
　　陆西虔没忍住：小宋是不是不行？
　　延卿：也不是没可能。
　　如果从分手到现在都没对象——起码四年了，被前女友伤害过？
　　陆西虔：听说男人过了二十五岁就不太行了，他这都三十多了，很有可能！
　　延卿：打住，我今年也二十五了。我们还没正式交往呢，感觉这种进度也还正常。
　　陆西虔：卿子你可要想好了，别吊死在一棵树上啊！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延卿想，既然毕业的时候就盯上自己了，研三好像也没什么印象深刻的交流，难道是大论文的批注？不对吧。
　　再往前，对，去年夏天告诉宋好考研的决定的时候，当时他的话有点多。那要这么说，还得往前。
　　再往前？
　　不管了，反正得有一年了。相处这么久，现在窗户纸也捅破了，暧昧归暧昧，可马上就要去北京了，都不认真地谈一谈吗？
　　延卿：有道理，我考虑考虑。
　　延卿仔细想了想，上班、下班，吃饭，两人没有话要聊，各忙各的。周末出去散个步，规规矩矩，谈话内容也是项目、研究生的课题。
　　没有窥探过彼此的私人生活，没有年轻人之间的幼稚、浪漫和激情。
　　延卿突然觉得他对宋好的心动，似乎就是这种不可触及。
　　陆西虔：你现在可能是当局者迷，要不要给你介绍一下弟弟，对比一下！
　　延卿：啊？不太好见面吧……
　　（宋好：你都不考虑要不要见，直接考虑怎么见？）
　　陆西虔：哎呀，北京和天津那么近，等你开学你们可以一起玩啊，不合适再说。
　　延卿：你们新媒体公司真的有很多同志么……
　　陆西虔：这个确实，不过真的有好看的弟弟！要不要！
　　延卿：要！

　　对了，陆西虔跳槽了，从北京去了天津。
　　至于为什么是天津，陆西虔说综合考虑了一下，小朋友在天津长大的话升学压力比较小。
　　是的，在和赵北昭分手之后，陆西虔有了人生理想：生育一个女儿。
　　她们分手的原因，一定是不可解决的矛盾。直到听说这个关于女儿的理想，延卿大概能猜到那个矛盾。
　　和自己一样吧——明知道性缘陷阱，可还是被男人吸引。
　　延卿早就说了，自己是戴罪之身。
　　陆西虔的母亲在父权暴力中离去后归来，陆西虔则在性别暴力中继承了这种命运。陆西虔不想骗赵北昭，她坦白自己的懦弱和局限，但决定要努力让诅咒停在自己这一代。

　　8.20，周六
　　“延卿，有空吗？”
　　延卿打开门，“怎么了？”
　　“以前你帮忙看过的项目书，有空能再帮我看一下吗？”
　　“有空，但我不想看。”延卿勾起嘴角关上门，“拜拜！”
　　宋好捞起经过的小四，低头笑着撸猫。“他是不是很可爱。”
　　嗯？
　　（小四：问我？你对延卿说啊！）

　　晚饭。
　　延卿一直在看手机，打会字又放下，持续了一会终于开始认真吃饭。
　　“我做错什么了吗？”
　　延卿闻言抬头，“为什么这样说？”
　　“你好像有点敷衍。”
　　“咳咳，没有啊——”啊字还没说完，手机亮屏。延卿解锁，发现有新朋友申请。
　　宋好也在看。
　　两人对视一瞬。
　　在宋好的注视下，延卿点了通过，打了招呼发过去。
　　“在约会？”
　　“有这个打算。”
　　延卿突然很害怕宋好下一句会说“那我算什么”，但他知道他不会。
　　“你讨厌我了吗？”
　　救命！宋好这句更爆炸！
　　“我都不了解你，何来讨厌？”
　　“你不想了解我吗？”
　　“那你了解我吗？”
　　“我在努力。”
　　延卿放下筷子，“仔细想想，我们挺不合适的。”接着说：“是，封校那会儿我很依赖你，但之后我都表白了，你依然很平淡，虽然你默认我们在暧昧，但我觉得我们依然是师生关系。”
　　“让我和前女友分手的家庭原因，你想知道吗？”
　　“那肯定不是好事。我是有些八卦，但这种事情对我没有意义，那是你的人生。我以前就有些可怜前男友，但这样是不对的。自己的至暗时刻得自己和解，我需要的不仅仅是抱团取暖，更是可以和我一起并肩前行的人。在这个意义上，如果你走得太快，我大概也不适合你。”
　　“你也许不知道，在很多方面你是走在我前面呢？”
　　“那这样的人多了，大家都会各有所长。”
　　不知道宋好在想什么，延卿继续：
　　“我放不开，可能你也放不开，也可能你就是这样的人，谁知道呢？我们差很多岁，人生阅历也不同，你二十多岁体会到的恋爱可能现在对你来说不重要了，你也可能会觉得幼稚，但我没有，我还是很需要浪漫，我想要无条件信任的亲密关系……这样看来，我既不成熟要求又多，既然没有确立关系，那我们好好考虑一下吧，说清楚，善始善终。”
　　宋好反问：“你在我面前放不开吗？”
　　“是。你就像是一个裁判，我好像必须要规范我的行为。”倾听是一段感情的基础，但我们几乎不交流，别说什么批注，我已经毕业了！
　　“你想我怎么做？”
　　“哪有这样问的……你看，你需要问我……太费劲了。”
　　宋好没有回答。
　　宋好觉得，自己已经是毫无保留地生活；再披露，就会吓走别人了。
　　胸口似有一股气，闷在那儿。“宋老师，你应该也认同吧，一起经历磨难的人更容易依赖对方。可我不想要磨难，最矛盾的是，我也知道不经历磨难，朋友也只是一起玩耍的朋友。”
　　延卿说不想要磨难，延卿会被吓走的吧。
　　宋好开口：“未必只有患难才能见真情。你不觉得，如果能在漫长无聊的日子里还能关心对方，这样也很重要吗？”
　　延卿承认，“对，是很重要，但论文、项目不是生活。”
　　“而且，”延卿补充道：“既然我会喜欢你，那别人也会，我和别人会不会没什么区别？如果有人也向你表白，你是不是也会回应？我还是不确定，你喜欢我什么？”
　　宋好没有犹豫，好像是已经考虑过一般，“在和你交锋的时候，我被吸引了。”
　　延卿念着“交锋”两个字，“我不会一直锋利，其他锋利的头脑也会吸引你……”
　　“不会，这不一样，而且在我这里是有前提的。”
　　“什么前提？”
　　宋好解释道：“就像，不是你养的猫，其他的猫就不会是你的特别，它只是猫而已。”
　　有被说服。但是，“你太诱人了，我担心一旦跨过那条线，发现一切都是假象。感情总是没得到的时候才浪漫。就像我很努力才能保研，来到这里又想换专业考研，万一我对你也是这样怎么办？”
　　“那你喜欢现在的专业吗？你考的这个。”
　　“考研的时候看了专业书，也吃了一些苦，发现依然想尝试，知其不可而为之，那大概就是喜欢吧。不过不了解是不能说喜欢的，我现在看到的还只是皮毛，也许等到定课题、写论文的时候又觉得不行了。”
　　“如果不行那就不要继续。”
　　延卿很不安，“我可以这么任性吗？这样合适吗？”
　　“你现在不也在任性吗？而且任性怎么了，只要你有决心，任性才对吧。”
　　似乎又被说服了，“也对。如果不任性，我现在应该正常工作了，上班下班，赚钱生活，准备养老。”转念想到同学的就业情况，延卿又摇摇头，“不，可能连工作也找不到，在家啃老。”
　　宋好继续等他的话，可没有听到。
　　延卿抬头便看到宋好一脸期待的样子，不禁疑惑。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他也是在说他们的关系。
　　知其不可而为之。
　　“我没有信心。将来我在北京，你在无锡，虽然距离不是问题，但问题可以从距离中产生。就算未来几年能行，那等我毕业呢？我目前打算继续读博，然后进高校任教，虽然还没考虑过，但总不会是江南。”延卿又顿了顿，“我要在北方生活，我是北方胃。”
　　这还算遥远的问题，眼下两人尚未交心。延卿知道，自己在逼宋好。
　　宋好没想过离开江南。
　　十四岁定下的目标，报答贾老师夫妇，从他们手里接过接力棒，把他的心血延续下去。做了那么多努力，再过两年，他就可以升为教授，慢慢接手整个课题组。
　　如今要为别人改变吗？人不应该把自己放在首位吗？
　　延卿受不住沉默，便说：“我先回去休息了，现在可能氛围不太好。”

　　凌晨。
　　宋好在敲延卿的门。
　　延卿看了眼手机，一点五十六分。打开门，宋好逆着光站在门口。
　　“你先清醒一下。”
　　不是吧，小区有密接吗？延卿清醒了许多，声音还是哑的，“怎么了……要隔离吗？”
　　“我可以抱抱你吗？”
　　延卿瞬间清醒，感受到心跳越来越快。
　　宋好慢慢俯下身，将一部分重量转移到延卿肩上，伸手圈住他的腰。
　　隔着薄薄的睡衣，延卿能感受到宋好的温度。
　　小四从脚边蹭过，裤脚黏上了猫毛。
　　延卿突然有些心软。宋好这样的一个人，一篇综述都能隔四五年不放弃，干嘛逼他呢？
　　宋好并非完全打算好了。躺在床上的时候，黑色那么安静，他却觉得耳畔蝉鸣不绝。去年夏天恍如昨日。
　　在敲响延卿的卧室之前，宋好决定相信那个“蝉与夏天”的启示。
　　蝉在地下蛰伏数年，只为一个夏天；即便结局是曝死于日，蝉也为自己争取过一个夏天。
　　“我不想把我的负担放到你身上，但如果……”
　　延卿打断宋好的话，够了，这样就够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负担，只要你愿意和我站在一起，只要你有这个念头，这样就足够了。
　　“宋好。”
　　“嗯。”
　　“我现在不想问，你等我问你好吗？”
　　夜晚很安静，莫名很安心。延卿抬手屈臂攀上宋好的背，便感受到自己又被抱紧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