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念为生》闹月

4、黑龙观（一）

　　北川如意湖旁有座小道观，叫作“黑龙观”，是七年盖起来的，那会儿如意湖还没现今这么大，上下游的河道也都较为狭窄，湖中日间萦绕着股股臭气，行人避之不及。

　　谁知自从这座道观在上游建起来之后，过如意湖的水泽日渐滂霈，不仅河道被冲宽，湖底的淤泥也被冲去了厚厚一层。岸上植被茂盛，湖中鱼虾成群，园亭盛极。

　　于是人都传：黑龙佑水，观佑子孙。

　　是以许多香客不远百里来到如意湖拜谒观中的“黑龙”，还要再如意湖里泼洒些鱼食，以求多子多福。

　　黑龙观的道长是位女冠，称“浩凌仙子”，据说已经得道长生。但浩凌仙子不常见客，观中琐事，常是交给大徒弟沈星来打理的。

　　送走今日的最后一位香客，沈星赶在太阳落山之前闭了观门。

　　“云通！”她叫，“来熄香了！——”

　　四师弟云通踢踢踏踏跑出来，念过口诀，对着香炉里燃着的香吹了口气，瞬间香便都熄灭了。

　　沈星松了口气，揭下了脸上的遮罩，抱怨道：“近几日人也太多了，这香味熏得我头晕眼花……师傅呢？”

　　“没见着呢。”云通使着隔空御物的法术，将香炉盖子盖了上去，“师姐瞧瞧，我这法术是不是精进了？”

　　“还成。”沈星拍拍他的肩膀，“观里五个师姐弟，就你道法通灵，好好学，往后这些杂事都交给你。”

　　“好！”云通“嘿嘿”一笑，挺直腰板站好了。

　　沈星笑笑，抬脚往后院走去。

　　师傅浩凌仙子住在东厢房，是全观离如意湖最近的一间屋子。她叩了叩门，里头没有一点声音，便知道人还没回来，于是推开房门进去，把面朝如意湖的一扇窗关上了。

　　夜里蚊蝇多，若是忘了关，师傅怕是要被扰到睡不着。

　　刚出门来，便听见云通在前院喊：“师傅回来啦！”

　　沈星跑快了几步，满心欢喜地去迎，谁知一到前院，却见浩凌仙子站在香炉旁，面前跪着两个脏兮兮的少年，虽然脸上黑黝黝的，头发蓬乱，衣衫褴褛，但也能看出来，二人长得一模一样。

　　二师弟涪溏、三师妹皎然、四师弟云通、五师妹紫燕都站在师傅身后，默默地看着那两人。

　　“师傅！”沈星喊了一声，跟着站在了旁边。

　　浩凌仙子看了她一眼，点点头：“窗户关好了？”

　　“是。”

　　“嗯。”浩凌仙子回过头去，接着看那两名少年，忽然问：“你们为何想要拜入我门下？”

　　二人相视一眼，随后穿着更破的那人开口道：“听闻浩凌仙子广结善缘，门下四五徒儿，均是无依无靠的孩子，被收留在了观里。我二人无父无母，想求得一个庇身之所，还请仙子成全！”

　　说着，他朝浩凌仙子行了个大礼，脑袋磕在地上，“砰”地响了一声。另一人似乎才反应过来，忙也跟着磕了个头，却是寻常的叩礼。

　　浩凌仙子忽然双指并拢，朝那后动的少年指了指，少年仰起脸来，眼前凌乱的发丝掉开，这才看见他两只眼瞳上都蒙着一层灰翳，显然是盲眼。

　　“怎么弄的？”她问。

　　“弟弟娘胎里便带着的病，看过大夫，都说看不好……”当哥哥的看着弟弟，下巴绷得紧紧的。

　　“你们叫什么？”

　　哥哥眼底忽然亮了亮，朝浩凌仙子拱手道：“我弟弟叫易海泽，我叫段涛！”

　　沈星忍不住说：“你们兄弟不一个姓？”

　　“我跟娘姓，弟弟跟爹姓。”

　　“易海泽……”浩凌仙子眉头微蹙，重复了一遍，看向微微侧耳听她们说话的易海泽。他安静而谨慎地跪在原地，眼睛垂向地面，呼吸有些微的急促。

　　她挥了挥手，回头对沈星说：“给他们安排住处，留下来吧。”

　　兄弟俩跟着云通去井里担水，倒进大锅后刚打算去捡柴，便见云通低声念了句什么，而后中指往灶里一弹，火瞬间便烧起来了。

　　云通得意地瞥着两人，看段涛抿着嘴，但眼里却透出了实实在在的艳羡。他想起易海泽是个眼盲的，咳嗽了一声掩饰自己的受用，对段涛说：“算不得什么，不过是小法术而已……我在本门排行第四，如今你二人入了门，便是六师弟、七师弟了。来，叫声师兄听听——”

　　段涛看他一眼，上下仔细打量了他一番，却问：“观里众师姐、师兄，都如你这般能施法术么？”

　　这下云通更是志得意满：“非也、非也——学道，也是要看天分的！比如你们的四师兄我，便是有术法慧根。二师兄涪溏，天赋是点在化形上，如今可化四种走兽。三师妹皎然擅长御风，可一夜急行八百里。五师妹紫燕可与牲畜家禽说话。”

　　“那大师姐呢？”

　　云通连忙说：“欸——这可是不能问的……”结果他眼珠子转了转，自己倒没憋住，“大师姐并无术法天分，是个寻常人。但她入门最早，而且做事用功努力，我们都很敬重她。”

　　易海泽忽然问：“师傅呢？师傅是哪一路的？”

　　这下云通摆起了架子，双手背在身后，踱了几步，才慢悠悠道：“咱们师傅可是样样通，术法、化形、通兽、剑术……没有一样不行的！毕竟是得道真人，诶呀，你们知道这些还太早了……”

　　易海泽收回朝向他的脸，伸手对着灶火烤了烤：“多谢师兄指点，师兄先去歇着吧，住处我记住了，一会儿在这儿洗完，我们自己回去便可。”

　　等云通走后，段涛才蹲在了易海泽身边，不忿道：“会一点皮毛法术又如何？将来我也学会了，定超过他！到时让他管我叫大哥！”

　　易海泽微微一笑：“何必跟他计较？总归是人家先进门，况这位四师兄听着为人不坏，你若不肯低头，往后我来跟他们说话就好。”

　　二人拿了一只大盆来，倒了满盆的温水，面对面挤着坐了进去，从旁边桶里撩出水来浇在身上。

　　段涛惬意地将双手搭在桶边沿：“舒服……来，转过去，我给你擦背。”

　　易海泽听话地背过身去，段涛捏着搓子，第一下就拍在了他肩胛骨中间的位置：“就靠你这对红色胎记，当初爹娘才不至于日日混淆了我们。”

　　易海泽笑了笑，抖了抖肩膀：“快擦吧，擦完我给你擦……”

　　相互都给擦了背，二人这才换上了沈星给的干净衣裳，打扫过厨房，提着一壶热水回了住处。

　　黑龙观每日日中才开门，徒弟们早起吃过饭，便要开始扫拾。易海泽眼睛不方便，沈星便没让他一起，带着其余五人将正殿里的黑龙神像擦洗了一遍。

　　见段涛收拾干净的模样，涪溏多打量了几眼，和皎然小声说：“还挺人模人样的。”

　　皎然点头，却忍不住笑道：“这话你可别当着云通的面说，当心他吃这一口飞醋！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