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球与船长》槐宋

23、Chapter 23

　　时间转眼过去五年，姜音再一次回到芜城，是参加徐舒的婚礼。
　　上了大学以后，她和徐舒虽然相隔两地，但联系不断，经常分享彼此的消息。

　　在大二的时候，徐舒邂逅了现在的爱人，两个人感情非常稳定。
　　相遇也很浪漫，在一场迟迟打不到车的大雨里，徐舒给姜音发语音开玩笑说：“要是现在出现一个英俊的白马王子载我回去，我愿意以身相许。”

　　话音刚落，便看到一个男生骑着电动车在她面前停下。
　　男生长得清秀，笑起来有两颗酒窝，对徐舒说：“不用以身相许，我可以顺路载你。”
　　后来闲聊，才得知两人竟都是芜城人，缘分使然，让他们在那场雨中相遇。

　　婚礼结束，姜音从酒店走出来。
　　这座曾经那么熟悉的城市，现在却散发着陌生的气息。

　　大学毕业后，姜音留在了那边的城市，继续读硕士，半工半读。
　　她孑然一身，没什么牵挂，打算等毕业后换一座城市生活，仔细感受这个世界。

　　高中地理书上曾被她万分憧憬圈画起来的那些地点，她想用眼睛一一去看。

　　难得回来一趟，姜音打车回到昔日的高中。
　　她没想进去，隔着栏杆远远地望了几眼，然后漫无目的地散步起来。

　　姜音一抬头，发现满记面馆还开着。
　　她走进去，店里生意一如既往的不错，帮工是陌生的年轻面孔。

　　“您好，请问吃点什么？”男生问。
　　姜音扫了眼菜单，发现新增了不少菜品花样。

　　点了几道菜，姜音随口问起：“现在店主还是张叔吗？”
　　男生愣了下：“不是。”
　　姜音露出了然的神色，不再多言。

　　不一会儿，后厨有人出来，姜音下意识投去一眼，发现竟然是一张熟悉面孔。
　　她喊：“陈江佑？”
　　男人一愣，回头，看见她露出吃惊的表情。

　　简单闲聊后，姜音才知道张叔这几年身体不好，被女儿接走照顾了。
　　陈江佑当时正好打算自己做点小买卖，还没选好店铺，而张叔又舍不下这家开了十几年的店，于是两人达成共识，陈江佑接手了这家面馆。

　　姜音笑了下，觉得这样挺好。
　　几年过去，大家都在往前走，她真心觉得很欣慰。

　　时间不早，姜音吃完饭准备要走。
　　就在这时，陈江佑忽然问：“你就一点都不好奇，陈渡这几年怎么样吗？”

　　听见这个名字，姜音一怔。
　　五年了，她一直竭力忘记的人再度被提起，才恍然发现，原来自己这么多年做出的努力，竟如此轻易就能前功尽弃。

　　“不好奇。”她听见自己说，“我们早就没联系了。”

　　走出店门的前一秒，姜音听见男人说：“他去年出意外死了，你知道吗？”
　　“意外，跑长途出车祸，没抢救回来，钱夹子里还有你俩的照片。”

　　脚步瞬间顿住，姜音身体发僵，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顷刻间，有什么东西在心底轰然倒塌，连带着她整个身体都跟着摇摇欲坠。

　　陈江佑说：“你恨他吧？你是不是特别恨他，恨他当时就那么离开，一点消息都没给你。”

　　“我知道肯定换做谁都会耿耿于怀。他已经不在了，有些事让你知道也没什么。”

　　“那年，陈渡曾特别恨他自己，因为连累你。”

　　-

　　那年离开村子后，陈渡一直被被伯母当成负担。
　　为了减轻家庭压力，他放弃了进入高中的机会，而是选择职高，谎称自己对学习不感兴趣。

　　陈渡知道，伯父收留他并非是一厢情愿，而是实在没有办法的举动。
　　小杰天生脑瘫，家里经济情况不富裕，养两个孩子艰难，陈渡便努力做家务来弥补心里的愧疚，同时把自己的存在感放低，放到最低。

　　从那时起，陈渡就知道。
　　倘若他没本事创造出什么价值，那最起码也不要当别人的累赘。

　　于他而言，在村子里的那六年，和姜音在一起的那六年，是他人生中最好最快乐的时光。

　　陈渡从来没有想过，他和姜音还能再见。

　　从网吧出来的时候，看到女孩重高校服的那一瞬间，他的第一反应便是将自己身上的职高校服脱掉。
　　周围的同学都知道，上了重高就已经一只脚迈进了重点大学的门槛，女孩的未来定有无限可能。

　　而他呢，陈渡想。
　　他的一生，破烂的，被当成皮球一样踢来踢去的人生，似乎已经可以一眼望得到头。

　　三年不见，姜音变了许多。
　　印象中那个大大咧咧无拘无束的小姑娘现在变得寡言又内敛，不说话的时候脸上总是有一种哀伤的神情，唯一不变的只剩那份纯洁的善良。

　　这女孩不知听谁说了什么，默默给他送钱。
　　还像有超能力似的，在偌大的芜城找到他所在的诊所，安静陪在他身边。

　　她的到来，让陈渡如一潭死水的日子重新焕发新生。
　　有几个瞬间，他竟然罕见地想，活着似乎也不错。

　　可是很快，他清楚地意识到，两个人看似在慢慢交汇，实则距离却越来越远。

　　她口中偶尔说出的某些名词他听不懂。
　　他们不在一个学校，她的烦恼，她的哀愁，很多时候他也根本帮不了。

　　陈渡意识到，他唯一能做的，只有竭尽所能让她开心。
　　她想去哪自己就带她去哪，她想疯那就陪她去疯。

　　姜音曾对他说，我需要你，也希望被你需要。
　　而他在心里自嘲地想，姜音，是我不敢再奢求更多。

　　她像一束顿然打下来的光，温暖发热，却总让他没有实感，惴惴不安，疑心自己在做梦。

　　一定是上天又在未来安排了陷阱，他告诉自己，否则这样美好的眷顾怎么会降临到他头顶。

　　于是从那时候，陈渡便隐隐觉得，美好的时光正在倒计时。

　　而在有限的能力里，他只求能让她多开心一秒，哪怕只有一秒。

　　直到那个宁静被搅碎的夜晚，意外发生。
　　小杰出来给他送伞时遭到了殴打和抢劫，万幸后来检查并无大碍，否则他要悔恨痛苦一生。

　　他出来的时候看见女孩坐在长椅上睡着了，走廊湿冷，她无意识皱着眉，裹紧身上外套，不知道等了多久。

　　听见声音，她睁开眼睛，看到他的那一刻她就哭了，泣不成声。

　　她说：“陈渡，你怎么这么傻？”

　　而他竟一个踉跄，摇摇欲坠，跌倒在地上，被她拥在怀里。

　　那是第一次，他在姜音面前流泪。
　　走廊里的灯亮着，他却像变成了瞎子，眼前发黑，什么都看不见。

　　“姜音。”他哽咽着喊她名字，喃喃自语，“我好像迷路了。”
　　为什么，好像他走的每一步路都是错的，或许他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是错的。

　　而下一秒，姜音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她声音很轻，一字一句地说：“陈渡，给我一只手吧，我拉着你。”
　　“从此天南海北，无论你在哪，我都能找到你。”

　　她的手很凉，却又很温暖，源源不断的热意从她的掌心传递，他的心跳慢下来。

　　意外发生后不久，陈渡进到工厂打工。
　　一次闲聊，他从陈江佑口中得知，姜音因为他的事收到了处分，被停课整整一个月作为处罚。

　　那个夜晚，陈渡睁眼到天明。
　　他发现自己果然走的每一步路都是错。

　　明明想竭尽所能对她好，却一步一步，害她也跟着被连累。

　　若是换做别人，那么一个热爱学习，拼命想考出去的女孩本应该恨死他了。
　　而她却竟然，对这些事只字未提。

　　陈渡恍然意识到，从和姜音重逢的那一天起，他就是错的。
　　他本该将自己和职高校服一并藏起来，不要走出那扇门。

　　姜音学习成绩优异，在重高名列前茅，未来是那样光明璀璨，有大把可能。
　　而他早已默认了自甘堕落，在泥沼里苟且偷生，丝毫望不见以后的光。

　　某个夜晚，他接到姜音打来的电话。
　　她说：“陈渡，我没有家了。”
　　“从今以后，我唯一的愿望，就是考出去，考上一所好大学，然后远走高飞。”

　　少女语气隐忍，他却听出她哽咽。

　　从那时起，陈渡便做了打算。
　　他要燃烧自己仅剩的那些力量，不顾一切将她推向自由。

　　然后，从她的世界消失。

　　他想，倘若姜音的未来没有陈渡，那她奔向自由的翅膀必将会更加有力，更加轻盈。
　　他爱她，所以不愿成为她的牵挂，她的负担，那截令她飞不高的风筝线。

　　-

　　听完这些事，姜音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
　　“遇见我，怎么会是他的错呢？”

　　她弯起嘴角，眼睛里却溢满晶莹：“和他重逢那一天，我原本打算去死的，是他救了我啊。”

　　原来这么多年，陈渡恨错了人，她也恨错了人。

　　姜音已经很久没有梦见过陈渡了，可那晚，她做了一个梦。
　　梦到自己不小心将陈渡送她的水晶球打碎，而他转身离开，头也没回。

　　姜音哭着醒来，睫毛湿了一片。
　　下意识伸手抓住什么，却只抓住一片虚无。
　　终于，她再也忍不住，捂住脸失声痛哭。

　　记忆恍惚回到高中时的某一天，她坐在他身后兜风。

　　“陈渡。”
　　“嗯？”
　　“等到了新环境，你不准忘了我。”
　　“知道，我不会忘的。”
　　“你发誓。”
　　“我发誓。”

　　后来，他将她送回学校。

　　分开的时候，校门口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正在放着杨千嬅的歌，刚好唱到那一句——
　　“笑我这个毫无办法管束的野孩子，连没有幸福都不介意。”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笑我这个毫无办法管束的野孩子，连没有幸福都不介意。”——《野孩子》/杨千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