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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番外二 医生和木匠 ...

  •   如果我们不在这个时代相逢呢。

      周家医馆来了一位陌生的访客。

      照理说弘安作为东北境的主城,正值战争年月,来周家医馆的人一天络绎不绝,但当家的年轻医生就是能记住所有的面孔。

      他脑子聪明,医术好,留过洋,当过兵。让流弹击中过、叫土匪抓走过,受了腰伤从前线退下来,归来仍是二十二岁的祖国青壮年,继承祖传的医药铺子,开始走上悬壶济世的大道。

      听这一套故事的人往往先嗤之以鼻说,那是他家条件好,供谁都能供出来。说完叫眼前学徒模样的大小伙子说,把你们家当家的叫出来治病。长着娃娃脸这位才抬起头:“有什么症状,描述一下吧。”

      这张脸说二十二岁都说沧桑了。眼神要是说四十四岁算说年轻了。往后的人就改一次口,说,那是因为周家小孩脑子聪明、医术高明,落到哪儿都是个人物。

      这个人物也不神秘,来问诊的人预约或者排队,要点他给治,只要等得起,总能等到本人。假如之前来过,过往病例症状,能背得比患者本人还利索。

      此刻周正看着眼前的长发青年,脑子里就转不出什么内容。这人要么不是弘安的,要么就是身强体壮从未来他这看过病。

      一看那红花梨脉枕上的细胳膊,周正立刻排除了第二条。再看这不修边幅的打扮,更确定了第一条——是个流亡过来的难民。

      徒弟一问,应答是:“新来的木匠。”

      这个说法就很值得细品。木匠这种手艺活,说起来跟医生有点像,家族一脉相承,异乡人拿着手艺来弘安难站住脚。再一问有啥病,说是眼睛疼。这又是个可大可小的病。在繁华又动乱的弘安城里,这么号人物可以说是能够定制,毫无特点。周正让徒弟上门拒绝新来的路过弘安的少校,心里就带了点烦躁,挥挥手说:“你先把挡眼睛的头发剪掉吧,眼睛露出来。”

      这木匠怔然了,回头看看门口排起的长队。周正搭一眼:“你回来直接找我,不必再排。”

      说是这样,这木匠还是排了今天最后一个,黄昏时候顶着周正好悬没认出来的脸站到医馆门口。

      “真是大变样啊。”周正感慨一句,“我说可以不用排队了,你倒好,又排了一遍。”

      他徒弟们遵循西洋那边下班制度,黄昏时候都各回各家了。周正让他坐下,用仪器观察了一圈,随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柏杨。”

      适合当木材。周正点点头,说:“你这眼睛没什么问题,没有外伤、也没有炎症。别过多用眼,就行。”

      “看不清,模糊。”柏杨惜字如金的态度好像他才是那个有名的大夫。

      “那给你上眼药水吧。”周家的治眼秘方代代流传,尽管周正看了觉得没有什么必要。但他也不是有钱不赚的人,只是先把免责声明做好,“方是不能外流的,你得按时按晌来这滴,不一定有效果。”

      “多久?”

      “就每天这时候吧,你也不耽误我给别人看病。”周正说,“一个疗程七天,希望......对你有帮助。”

      柏杨问他:“费用怎么算?”

      周正想了想说,“钱不值钱,你拿你的手艺,给我做个七天工艺的东西吧。”

      柏杨微微瞪大了眼睛。然而似乎是因为“不用了”比“好的”字数多,他点点头,说:“好。”

      柏杨果然第二天按时来了,带着一颗粗制滥造的五角星。周正吃惊地举起这个有五个角的木头块子:“这上面还有倒刺呢。”

      柏杨解释:“我眼睛不舒服,做不了太精细的活。”

      “那七天……”

      “北斗七星。”

      周正气笑了:“你今天就给我带来一颗,也不怕我不给你治。”

      “说你医德高明。”

      “说我……”周正手一抖,眼药水的薄荷色挤了柏杨一脸。柏杨平静地补上一句:“你手不稳,不能当木匠。”

      “敢问这位手巧的木匠,家住何处啊?”

      “城边北斗庙。”

      “……究竟是怎么活得下去的……”周正嘀咕了一句,从俯下身子变成直起身板,敲了敲自己的腰,“一刻钟啊,数着到了你就走吧。”

      檐雀叫晚,黄昏四合,小院里另两间是周正的住处,有炊烟袅袅起来。柏杨滴了眼药水躺在花丛边的长椅,周正这边已经下班,自己给自己做饭吃。

      柏杨起来,眼中一片水润揉开,真模糊了他的视线。他走到台阶上,看着守着小锅炉忙活的周正,问:“能蹭饭吗?”

      “凭什么?”周正一摊手,“素不相识的,我不欠你什么。”

      “好吧。只是饭太香了。”柏杨耸耸肩说,“我觉得你人还挺好,值得交往。”

      “我觉得你不值得,你看你那颗星星。”周正盯着他看,突然又改了口,“不过我做多了,你不跟我同吃的话,余下的饭菜我应该会拿去北斗庙喂猫。这么想想,你留下吧。”

      这回轮到柏杨诧异了。他随口一问而已并不抱希望,也不贪图周正的饭菜——那看起来没有少校府这两日款待他的好吃。

      他犹豫了一下,周正笑着问他:“怎么,给同住的猫节省口粮?”

      确实轮到柏杨懵逼了,留下吃饭,回去也困惑了一晚上,导致他第三天带来的星星,比前一天还扎手。

      “你最后一天是不是会直接带给我一篮子苍耳?”

      周正给柏杨滴眼药水的时候吐槽道,“今天来就诊的患者问我,桌上怎么摆了个如此粗糙的物品。问要不要送我金的摆件。”

      他滴眼药水的手法还不如少校府的侍女,而且极不专业,一边靠近着一边说话,柏杨偏头一躲,又一滴冰凉的液体砸在太阳穴上。

      “周大夫……”他怀疑地问,“你是大夫吗?”

      “柏木匠,你是木匠吗?”周正轻松地问。柏杨眼皮一跳,周正又留他吃饭,他甚至想找个借口溜掉,都没成功。

      “所以,时间过半了,他果然对你有意思是不是?”

      少校狂喜,面前的柏杨低着头,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应该是吧。”

      “我就知道你行!”少校拍掌大笑,“知道他好你这一口。我没白给你供大,下一步就是偷他那把枪,现在发展到什么地步了?能进屋了吗?发现他藏哪了吗?”

      “发展到……他把我送的星星摆桌子上。”柏杨忍不住问,“为什么觉得我过去有用?怎么知道他喜欢什么?”

      “想来也是那把枪的渊源。数年前我还落草为寇的时候,活捉过他一次。搜身搜出过一张照片。别的东西都能缴走,唯独这张照片,他拼死护着,还抢了我的枪逃走了。”

      “那照片上的人长得跟你极为相像,那时候我还没从军,你跟你母亲还没被我救下来。现在真让我赶上了经过弘安这时候,天时地利人和,我们能呆七天,让你去,何用七天,这不迷死他。”

      “但他现在是跟我们站在一边的。”柏杨说,“外敌入侵,您也有新的配枪,留在他手里也不会导致祸患,为什么非要偷出来呢。”

      “为什么不拿回来呢。”少校不解,“因为相同的立场,我不能大张旗鼓去讨要,但本来就是我的东西,你是我的家仆,你帮我拿回来还有什么异议?”

      柏杨关于照片的疑问还没有说出口,又被少校下一句噎了回去:“而且你不是和他一样好男风?这不是个很好的去处?”

      柏杨不知道怎么解释,放弃了。他的卧底工作不高明极了,要不是发了疯的少校,他本来就是个兢兢业业的木匠。

      如今一切都在失控,就剩少校一句“这不迷死他”貌似成了真。

      柏杨早有了自己要为少校卖身卖命的觉悟,真反思了一下这场拙劣的闹剧,还是有些恍惚。

      什么他妈的破照片???

      第四天,桌子上垒了第三颗大小不一的星星。柏杨接过眼药水的时候说:“要不我自己来吧”,昏了头的周正果然说:“为什么?”

      柏杨一鼓作气:“凳子太硬,我颈椎也不好。”

      周正恍然大悟:“你去我的屋里吧,我的卧榻特别软——因为我腰不好。”

      柏杨眼睛一闭,果然,少校的话都是正确的。

      周大夫猪油蒙心,周大夫精虫上脑。这才见了四天,加一起也就半个时辰,已经爱上了。

      结果做饭的周正甚至举起了双手,坦然地避嫌:“我是不会进去的啊,你放心。”

      放你姥姥。外界说他多聪明,可怎么相处怎么像一只真挚的蠢猪。柏杨心里暗骂,多少带一点不情愿又带点主线任务开启的激动。

      今天进来放松警惕,明天就可以搜罗东西了。只要在屋子里,找到分分钟的事。

      柏杨突然觉得不对,周正没有这么蠢吧?他连眼药水的药方都从这屋拿,怎么就这样放他进来?

      但他自己确实也没什么露馅的行为,全程都跟随少校天才的战略“做你自己,就能迷死他”。谨慎起见,柏杨今天没有直接返回少校府,而是先去了一趟北斗寺。

      先看到寺庙北边的猫窝,放着昨日剩余的饭菜。

      柏杨摇了摇头,忍不住叹了口气。

      是这个世道的好人,善良。要么说愚善两个字总放在一起讲呢,因为愚蠢和善良都展现在周正身上。

      第五天,星星已经不能更敷衍了。这是一个只要他露面就会成功的任务,托一张照片的福,柏杨顺利登堂入室,今天周正门口又来了个客人,八成是少校的托。周正就是不情愿,徒弟都下班了,他也得自己去送客。

      没有门口煮汤的人影,柏杨今天眼药水都不装了,快速在屋子中搜寻起来。他除了手巧没别的本事,眼神锐利再算一个,堪比地雷探测器,也亏得这是少校的枪才舍得牺牲他的色相出任务。

      一分钟、两分钟。柏杨几乎可以确定这屋子里没有那个破玩意,倒是精准地定位了干玫瑰匣底一张塑封的照片。

      长得是他,但是有了前情提要,柏杨没花太多心思。听见脚步声过来,柏杨轻手轻脚躺回去,给自己滴上眼药水,等着愚人的脚步有礼貌地停在门口煮汤的小锅,八成一会儿又要留他吃饭。

      脚步声提前停下了,柏杨心里一顿,莫名的直觉告诉他,少校要找的东西甚至昨天还在,今天就不见了。

      脚步声又起,没等他反应过来,门吱呀一声开了。

      “你怎么进来了?”柏杨问道。

      “我就是吧……”周正脚步靠近,“明天有点要紧的事,所以有些话必须问问你。”

      柏杨闭紧眼睛,刚才的眼药水润湿他的眼眶,带来太阳穴一点微微酥麻的痛感。

      不对。柏杨猛然睁开眼,手脚比太阳穴更麻,根本动弹不得。

      他一个业务特工,职业手艺人,出于对少校的无条件信任,此刻彻底变成了砧板上的鱼肉。

      他保持冷静:“你要问什么?”

      实话实说,敌方特务,不是,窃取情报,不是,谋财害命,也不是。

      虽然他的举动确实冒犯,但拿出少校的令牌,这同一阵营的小误会应该也迎刃而解了。

      “你怎么能这么笨的啊柏杨?”周正又重复了一遍,“你怎么能这么笨的?”

      “啊?”

      “所以你来找东西,你找到了吗?”

      “我没有找东西。”

      “……”周正在他身边坐下,给他揭晓答案,“你家少校的枪,之前也在那个玫瑰盒子里。”

      柏杨一句话也不说,虽然他也有无数想知道的东西。

      “要不这样,我问一个问题,要是是的话,你就眨一下眼睛。”周正笑道,“你要拿捏人要这样,让对方一动都动不了,不好好回答的话,就躺一辈子吧。”

      他连忙又补了一句:“你知道我舍不得把你怎么样,但要是让你在这躺一辈子,我可是很乐意。不信你去问你们少校,想也是他出的馊主意。”

      柏杨用力眨了两下眼睛。

      什么他妈的馊主意。

      周正摸了摸他的头发,“对,就这样。你现在也说不了话了。今天滴的才是真的药,可不是我下的手。”

      柏杨眉头皱起来,今天滴的才是药,那前两天是什么东西?

      “前两天是……就普通的人工泪液。”周正说。“你也不拿个真病来敷衍我。”

      柏杨放弃抵抗了。这把破枪爱谁拿谁拿,周正像个变态,他自身难保了。

      “剪个头发,就把脸全都露出来了,你还又排队过来,你知道我看到你的脸就会掀桌子把他们都赶走的是吧?”

      “问我能不能吃我家的饭,那你第三天跑什么?”周正捏住他的手腕举起来,像前些天滴眼药水那样逼近他,“其实我最想问的是——眼睛这么天才的地方,是你们哪个想出来的?”

      同样的距离,狩猎者换了方向。柏杨动弹不得,被逼着看进他的眼睛。

      “你想治眼睛拉近距离,说眼睛干什么?”周正笑道,“你怎么不直接说你不举?说不定我会陪你治,我什么都会。”

      柏杨恼羞成怒,那麻痹的药效只增不减,他开始困倦。周正最后轻飘飘地说:“反正你的任务很失败。但是你们少校的猪脑子成功了。”

      柏杨用脑子仅剩的内存过了一下其间含义,周正松开钳制他的手,在他最后意识模糊的片刻,似乎低头亲了他一下。

      他再醒来,已经是要撤离的第七天了。

      柏杨从周家医馆醒来,空气中弥漫着大量硝烟和硫磺的味道。入耳甚至还有轰鸣声,这是他跟从少校在南方城市驻扎,万分熟悉的景象。

      只是,这不是弘安吗?

      炮火连天,生灵涂炭。柏杨一打开院门,随着防空警报声,一群流民涌入进来,争相奔往后墙。

      周家医馆是弘安最北边的边界线。

      柏杨被人群撞了个倒,他挣扎着起来,抓住一个人就问:“周大夫呢?少校呢?”

      “少校府让炸了!哪哪儿都让炸了!”

      “快逃命吧!”

      他有个问题得到了答案,有个还没有。好像做了一场荒诞的梦,恍然间,有个人抓着他的胳膊,把他往人群里拽。

      “弘安也沦陷了。”

      听到他沉稳又痛楚的声音。

      “走吧,你跟我走吧。”还是那个声音,周正拉着他往前跑着。

      柏杨刚从麻醉效果里醒来,手脚还是木的,周正以为他不愿意走,仓促解释道:“昨天他们有援兵来了。原本想让你一觉睡醒不必参与这场战斗,哪知他们直接把少校府炸掉了。现在大家都在北上,故土不再,你跟我一起走吧。”

      路上。

      “你不用拉着我,我不是你照片上的人。只是长得像。”

      像又怎么样,是又怎么样呢?我是唯物主义者。

      照片是家族流传的一张陈年旧物,它对我唯一的用处就是带来了我的爱人。

      至于这把引起了很多故事的枪……

      我只是偶然用它捍卫过我的心爱之物。

      此刻,又必然用它,保护我的爱人。

      ……

      ……

      ……

      这算什么,同人文吗?

      柏杨抱着笔记本电脑,笑得论坛界面都没关,靠在靠枕上直不起腰来:“他们赋予了你一点智商。”

      “还有我想了很久的囚禁play。”周正看得有滋有味,“啊,好清纯,我喜欢。”

      “你啊个屁。”

      “啊,我好喜欢这个故事。你不喜欢吗?球球呢?我们少数服从多数。”

      柏杨好笑地捶了一人一狗一拳:“好啦,快把球球放下去睡觉了,陪你看这个看到三点,我真是……”

      “哎,多好看啊,你真不喜欢?”

      “喜欢喜欢,周大夫,闭上眼睛,三二一睡着了。”

      怎么可能不喜欢,关于我们的所有故事。

  •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天写完这个故事,时间卡在11:08分,软件上的字数卡在5211字。实在是很可爱的巧合,我们有缘再见!(下次必然全文存稿,seeeee 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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