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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三十日辞呈 ...

  •   “能干就干,不能干就滚!”大腹便便的男人往江桥月狠狠地丢了一份文件,白纸砸在她的脸上,纷纷扬扬的如同她的倒霉人生一般,飘落在地面上,被尘埃沾染满身。

      江桥月看着眼前的纸张,每一张纸上似乎都浮现着她卑微又无能的一生,有人问她幸福吗,她没空去回答,她的人生都奔波在一份份工作中,所以生活给努力的人到底带来了什么?

      “提案今天就要交了,你还傻愣着干嘛,快去写啊!”

      她偏头躲过又一轮上司的发泄,从昨天下班送外卖到凌晨,今天早起上班,长时间没有进食,难免有些头晕目眩。

      提案不是她的工作,江桥月现在身心俱疲,她再也没有能量在这里继续内耗下去,“辞呈我已经发到您邮箱里了,后续工作我会慢慢移交……”

      领导一听她要辞职,态度竟然三百六十度大转变,毕竟这样一个勤奋还能替上司背锅的员工,在现在这个社会很少见了,“小江啊,我是知道你家里父母生病了,你弟不是还在上大学吗,你父母的住院费不是还需要你交吗?”

      父母……她的父母上个星期已经走了,她始终没能留住他们,可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

      是终于不用承担巨额医药费的庆幸,还是孑然一身的悲伤?

      江桥月眼神呆滞了一瞬间,缓过来神,声音因为感冒,有点沙哑,“上个星期,走了。”

      不仅是这个原因,她不想再忍受同事们异样的眼神了,她一路升职加薪,都是夜不眠日不休熬出来,如果不是生活所迫,谁又愿意当卷王呢?

      虽然只是专科大学毕业,但她的工作经历却比其他人要丰富许多,从上大学就开始半工半读,外卖、工地这些来钱快,只要不违法的工作她几乎都干过。

      可是生活给她带来的只有一身大大小小的疾病,还有压在背上的那两座沉重巨山,还没毕业开始正式工作,她就已经债台高筑了。

      父母愧疚的眼神总是让她心神不安,弟弟是985大学生,更是贷款上大学,可以说是江桥月以她单薄的身躯支撑起了整个家。

      而日夜不眠工作的代价,就是对任何人和事物的欲望都极低,吃饭对她来说只要能活着就行,衣服只要穿着不冷就够了。因为梦想这种不切实际的东西,在生活面前一文不值。

      快二十七岁的她住在如同鸟笼一样的合租房子里,酒局谈生意喝酒喝到胃穿孔,等到深夜胃疼时只是吞几颗止疼药草草对付,抑郁、幻觉、失眠是她的生活常态。

      但没人会去关注一粒被生活裹挟着向前的时代尘埃,她是江桥月,也是很多人。

      当收到医院发出的父母离世消息,她的心竟猛然一松,甚至还有压抑着的庆幸,江桥月为那时的自己感到羞耻。

      她俯下身,捡起散落一地的文件,好脾气地放在了领导的办公桌上,“经理,多谢这五年多的照顾。”

      随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经理办公室,窗外如火焰般燃烧的晚霞攀到她的脚边,江桥月恍惚起来,她有多久没注意到这样的黄昏了,整整一千八百二十天。

      忽然蹲下,抱着膝盖无声哭了起来,滚烫的热泪打湿了她的衣袖,压抑的声音始终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但这一切终于都快要结束了。

      只有几个刚从茶水间回来的男同事看见她。

      “又是从经理办公室出来的,江组长不会又……嘿嘿。”

      “谁不知道她是个小三,上次经理的老婆都找到公司了,你看她敢还手吗,这脸皮也够厚的。”

      “咱们几个入职比她早,为什么不能升职加薪呢,还不是因为咱不是女的。”

      “嘁,咱们面前装得有多清高,在老板们面前就有多骚。”

      “其实江组长长得也不错,就是身材一般般,但有一说一啊,脸是真不错,够高冷的,怪不得领导喜欢!”

      江桥月只觉得苦涩,眼泪是苦涩的,身体的疲惫是苦涩的,来自生活的压迫也是苦涩的。

      在几人离开之后,她回到工位,整理起了文件,她一向喜欢面无表情,这样谁也看不出她身心的疲惫。

      几个刚入职的年轻女同事见她整理东西,尽管一直都听闻江桥月这个人圆滑不讲情面,但她们还是忍不住走了过来。

      江桥月在年轻人里的口碑不错,尽心尽责地带他们,还会为他们写的策划把把关。

      “江组长,你要辞职了?”女生捧着一杯热咖啡,凑到了她的工位旁边。

      夏纯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她这个人平时马马虎虎的,不少挨批,不过从来没挨过江桥月批评。

      “嗯。”江桥月想自己应该幽默一点,于是乎,面无表情地继续说,“还有一个月,我这卷王就彻底退位让贤了。”

      夏纯慌得手里的杯子差点没拿住,年轻人的杯子都奇形怪状的,夏纯杯子的外观是一只猫,十分可爱。

      “江组长,我真的不是故意说你是卷王的!”夏纯连忙道歉。

      江桥月抬头看向这位单纯的女生,其实她觉得卷王这个词挺幽默的,也很符合她的生活状态。

      或许是因为自己的表情让夏纯觉得她不满?

      江桥月算了算,她好像很少在同事面前笑过,因为很累。

      但身上的担子终于放下了,于是抬头朝夏纯笑了笑,一天的能量被这个笑容耗空。

      她惆怅地叹了一声气,拍了拍夏纯的肩膀,“好好生活吧。”

      公司有人摸鱼手机外放,女主持人的声音十分严肃,“A市出现多例狂犬病患者,极强的传染性病毒均为造谣,系不实信息,造谣者已被警方行政拘留,请广大人民群众不传谣也不造谣……”

      江桥月朝这位顶风作案的年轻人看了过去,吓得他手忙脚乱地按着音量键,“那个……组长,我就是看看社会新闻,做市场调研哈。”

      她没打算责怪人,点了点头,随后背起背包,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下走出了公司,今天她不加班了。

      晚霞如烈火,焚烧了江桥月最后的苦难,债还清了,医药费不用续上,算上最后一个月的工资,她大概有一万存款。

      每天早上七点上班,晚上八点下班,八点半到家做晚饭,急匆匆吃完饭,深夜送外卖到凌晨一点,睡眠时间仅仅五个小时,一年350天连轴转。

      这五年她共计赚了七十二万两千元,住着七百元十二平的小房间,每个月各种花销除去房租也就只有九百元,可她依旧存不到钱。父亲每年有六万的透析开销,母亲乳腺癌手术和术后恢复花去了十多万。

      每一笔开销,每一个数字,都是十分触目惊心的。

      生活有时候就是这么苦涩,她如果脚步慢些,早就被淹死在时间的洪流中,尸骨无存。

      第二天快下班时,经理再次把她叫到办公室,这次上司再也没有用文件砸她了,反倒是和颜悦色地坐在工位上,“恭喜,脱离苦海。”

      脱离苦海?江桥月只觉得苦海无涯,哪来的岸让她上。

      她前天凌晨送外卖时,准时送达,顾客却在最后三分钟取消了单子,她赔了钱不说,还贫血晕倒了,醒来后人已经在医院了。

      一纸化验单,白纸黑字的写着胃癌中期,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机。

      疾病就是烧钱的机器,江桥月深知这一点,这也是她为什么会辞掉高薪工作的原因。

      现在的她陷入了另一种境地,从希望到失落到绝望再到悲哀,最后看淡生死。

      这世间于她来说,就是末世。

      江桥月正要走,经理却叫住了她,颇为滑稽地弯下肥胖的身体,从桌下拿出一盒包装精致的月饼,放在桌上,推到她面前,“小江,这是我老婆给你的歉礼,她为上次误会向你道歉,现在她开了一家甜品店,还想着之前打了你事,怪难为情的。”

      江桥月想起了两个月前那个火辣辣的巴掌,女人扭曲的面孔和歇斯底里的嘶吼如同梦魇一般。

      后来男同事们和上了年纪的女同事之间传出了她和经理谣言,让她时刻觉得,每个人的面孔都是扭曲的,每个人都是吃人的怪兽。

      现在想起来,依旧觉得脸火辣辣的疼,那个刻骨铭心的巴掌总是在午夜梦回之时,将她狠狠扇醒。

      而她只是默默接受,因为她没有底气去辞职,去歇斯底里。

      经理的妻子最后发现只是个乌龙,一直不敢来公司。

      而在造谣者的眼里,真相已经不重要了,他们要的只是发泄口和一个供他们消遣乐子。

      江桥月没有拒绝,她拎起月饼盒,“谢谢,祝嫂子生意兴隆。”

      她拎着一盒月饼,下班时间一到就往外走。

      夏纯拦住了她,关切出声,“江组长,你今天涂粉底液好白……”

      江桥月偏头看向她,年轻人的脸上满是胶原蛋白,充满无限活力和生机,她想了想自己年少的时候,却怎么也回忆不起她有过什么,热情似火的时期。

      她经常在高中放学的时候出去兼职,补贴家用,成绩也不怎么优秀,最后上了一所不错的专科院校,学的是计算机专业,现在的工作也和计算机没什么关系。

      她的青春不是浮躁的,没有小说里描写的那样轰轰烈烈,从始至终都是死气沉沉的。

      江桥月回过神,勉强笑了笑,“我今天,没化妆。”

      夏纯抱着杯子的手颤了颤,江组长的脸色太苍白了,以至于她过分殷红的薄唇十分明显,那个勉强的笑容像是快要破碎了一样,十分令人揪心。

      “组长,要好好照顾自己身体啊!”夏纯在她身后挥着手。

      江桥月租的房子离公司不远,骑着电动车十分钟就到了,她把车放在楼下,走到单元楼前。

      在背包里翻翻找找,始终没有找到门禁卡,今天好脾气的她有点烦躁,把背包里的东西哗啦一下全倒了出来,嘴里念念有词,“去哪了,去哪了……”手上翻找的动作没停,将近有五分钟左右,江桥月的手狠狠地捶在地面,“怎么找不到啊!”

      令成年人崩溃是一件很容的事情,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足矣。

      “去哪了……到底去哪了……”

      又过了五分钟,江桥月的手又砸向地面,发泄着情绪,可她越是找不到门禁卡,砸地的动作就越来越快,手指骨节上苍白的皮肤已经血肉模糊,她也没觉得疼。

      为什么命运这么爱捉弄人,为什么每次在她看到希望的时候,给她当头一棒!

      为什么她这么努力了,过得还是这么苦!

      为什么!!!

      江桥月不是个贪婪的人,她只想平平淡淡地过完这一生,可事与愿违,各种困难接踵而至,似乎她天生就是苦难的代言人。

      “为什么!”她歇斯底里地低吼出声,眼泪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到手背,与猩红的鲜血混合在一块,在水泥地面留下了一道又一道狰狞的血迹,“为什么找不到啊!”

      她压抑地低吼着,眼泪布满了整张脸,狼狈而可笑,她除了无能狂怒,怎么也无法逆转这样一眼就望到头的人生。

      江桥月问的似乎不只有门禁卡去哪了,她问的还有她的未来,前途是深渊,而她是被深渊凝望的人。

      如果她再努力一点,是不是……就会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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