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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二章 ...

  •   赳化一役,吴英好不风光。

      当日齐清带领贺天宝、石大龙在赳化县城外执礼迎候,将赳化下辖五个乡的行政文书呈送至吴英军部,还赠送全副鞍马一百匹,及鹿茸、狐皮等贵重物品数十宗,只因吴英一时兴起,马舒夜等人便轻装从简,不分昼夜得随侍在吴英左右。

      最难忍受的,莫过于淸乡,说是土匪,实际上都是些青马子弟,甚至还处决了马氏一族的远方宗亲。

      行刑的是马舒夜,开枪的时候,他的手沉而稳,个个都是一枪毙命,就连吴英拍着他的背夸耀好枪法的时候,马舒夜依旧面不改色地陪了笑脸。

      临了,吴英拿出一张文书来,马舒夜匆匆瞥了几眼,顺手递给了齐清,齐清看了看,接着就翘了下唇,轻不可察地笑了。

      好一封招降书,吴英为青海省主席,马舒夜为代主席,自此青马收编为中央政府翼下。

      “拿笔。”马舒夜沉声道。

      身边有人立即递了笔过来,马舒夜看也不看,刷刷几笔,写好后递回了吴英,笑道:“吴司令,如今你我已属同系,自然不能窝里斗的,数场大仗打下来,我部已元气大伤,现需得整顿陇东的部队,再寻西进,不知吴司令意下如何?”

      “西进的计划,我自然干扰不得,马大帅请随意——”吴英无所谓地挥了挥手,所谓招降书也不过是交差的事,他才不信马舒夜能遵守,不过这青海省主席的名头也足以令他欢喜几天了。

      “多谢吴司令。”

      一只手自暗处伸了过来搭在了肩上,马舒夜猝不及防,回头看时之间那张清俊的脸上带着几分洞穿世事的笑意,“放轻松!”齐清点了点头。

      许多许多年前,自山坡上滚下来,摔得头破血流的时候,也是他在背后搭着肩膀,轻轻地说着:放轻松。

      人就是这么奇怪,许多许多年过去了,能依靠地却依旧还是那样一个人。

      只是,在回眸的瞬间,有一道炽热的目光,在不经意间闪现又灭。

      ……

      一眨眼,渐入深秋,北地素来冬日无战事,连续作战一年的青马部队终于到了休养生息的时候,驻防的长官们纷纷回西宁过冬,第一件事当然是去拜见马帅。

      马舒夜渐瘦了,一张脸藏在貂皮领子里更显得只有巴掌大,苍白得毫无血色,似是大病初愈。

      青马的规矩是,团以上的长官回到西宁,都要去帅府打个照面,进去的时候,个个昂首阔步神采奕奕,出来之后,人人摩拳擦掌咬牙切齿。

      原因无他,在马舒夜的会客室里,摆了一套赳化县城的模型,再配上马舒夜那忧心忡忡缠绵病榻的身体状况,无需再多费唇舌,便狠狠打了各军团长的脸面。

      兵败城破,大帅被俘,甚至屈辱地手刃宗族,割地求和,还有比这更耻辱的事么?

      偏生,马舒夜说:赳化一事是我指挥不利,如今与吴司令同为一系,还望各位约束部下,多忍耐。

      贺天宝抽着烟,嗓子眼直痒痒,可半个字都不敢说,借着从吴英那里讨来的整顿陇东的由头,马舒夜已组建了一个师和两个独立营,实力大增,如今隐忍不发还用这套说辞来激励部下,若是战事再起,只怕不仅是要重新收回赳化,还要逼死吴英才算罢休。

      述职整整进行了三天,当最后一拨人走后,马舒夜留了贺天宝等人吃饭,许是马舒夜心情好,张罗了一大桌子饭菜,均是西宁一等一的馆子里头道招牌菜,作陪的还有许久不曾露面的庆丰,冬日里穿了一身笔挺展括的呢子学生装,露了寸把长的白衬衣领,意气风发,自门外走进时,席上几人均愣了一愣。

      不仅是马舒夜,还有贺天宝,情不自禁地转头看了一眼齐清,他素来穿美式军装,虽然样式与青马军装样式相同,但都是由南京来人量体裁衣,用料剪裁很是考究,由于屋里烧了几个火盆,齐清便脱了外套,穿着白色衬衣,松了领口卷了半截袖子,紧身的背心衬托出了他肩宽腰细的好身材。

      贺天宝在心里暗暗比了一比,还是觉得齐清略胜一筹,更有股子英气,至于庆丰这样丰神俊朗的学生尕娃,也许只有大帅这种年轻人贪年轻的才欣赏得来。

      “庆丰,来这里坐——”齐清挪了个窝,将马舒夜身边的位子让了出来,拍着凳子招呼起来。

      马舒夜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那个被让出的位子,道:“既然齐秘书都给你让出来了,坐吧。”

      “嗯。”

      一顿饭吃得难得轻松愉快,窝冬许久的马舒夜席间谈笑风生,也不知是有意抑或无意,还夹了两筷子菜给坐在身边的庆丰,在外人看来,赳化的地牢简直是两人的重新起点,纵然有时还会微微挑眉,但那个不情不愿,通敌背叛,掌掴大帅的副官,神情已变得柔和了许多。

      贺天宝觉得,马舒夜不会无缘无故让庆丰列席。

      果然。

      饭毕,马舒夜破天荒命人送了些青稞酒来,推杯换盏之际,马舒夜陡然道:“我要成立一个保安处。”

      “保安处?”石大龙一头雾水,贺天宝尚属奸猾,一听顿明马舒夜话里的意思,而石大龙这种只懂打仗的莽汉,显然不理解其中深意。

      有些话,太难说出口。

      丢失赳化重镇,归根结底都是因为马景军勾结吴英,以后的日子还长,难保这些拥兵自重的军长们不会成为第二个马景军,但有了保安民团在防区里,有个风吹草动,马舒夜会第一时间知道,说的好听是保安处,实际上不过是安插耳目、扩军的手段罢了。

      “这事就交给齐秘书去筹划,至于怎么划分怎么编制,我就不管了,不过——陇东那地的事,让庆丰去历练一下。”马舒夜推了酒杯,仰在椅子上,将手搭在庆丰肩上,“总让他在我身边做副官也不是个事,你是他小舅舅,自然要帮衬着点。”

      也不知是醉酒还是太热,庆丰双颊艳红如火。

      大抵是默认这样的关系了——贺天宝抱着双臂,隔岸观火。

      齐清举杯,云淡风轻地道:“那是自然。”

      “就这么说定了。”

      “好。”

      深夜分手,贺天宝在车门前左摇右晃,他是骑马来的,喝得太多,齐清便主动提出要送他,免得他摔断脖子。马舒夜披着皮袄,从马金手里拿过食盒,叮嘱着:“昨天出去尝了八宝斋的肘子,觉得不错,方才让人多做了一份——”

      齐清应了,身后的副官马银接过来放在了车上,“那我就送贺军长回去了——”

      “啧,他又不是没有副官。”马舒夜有些不耐烦。

      “横竖是顺路。”齐清紧了紧衣领,“贺军长是出了名的喝醉酒难伺候,何必难为下面的人,夜凉风寒,你进去歇着吧,别着了凉。”

      贺天宝只觉得后背被人重重推了一下,人就砸在了车门上,忽然间想起马舒夜的一粒豌豆来,真是狗占八堆屎,要舅舅还要外甥,这么一想,大帅岂不成了狗,齐清和庆丰不就是屎?顿时,贺天宝笑出声来,一回脸,就见马舒夜狠狠剜了他一眼,在夜风中迅速转脸进了帅府,齐清扶着车门,潇洒地道:“走吧,贺军长,大帅都走了,没必要装醉了吧?”

      贺天宝的笑声立即停在了嗓子眼了,一声不吭地上了齐清的车。

      “齐秘书?”

      “什么事?”

      “我一直很好奇——”

      “好奇什么?”

      “你和大帅到底是什么关系呢?”齐清的小公馆里,贺天宝脱了鞋躺在罗汉床上,盯着自己脚趾头,心不在焉地问。

      “如果有人在你生活无望的时候适时出现,给了你继续活下去的理由,你会怎么对他?”

      “可我觉得这世道再难,你齐秘书也不是寻死觅活的人,何况给你活下去理由的人也该是死去的老大帅才是——”

      齐清耸耸肩,起身走到书桌旁,自梨木盒中取出一支雪茄,修剪着吸嘴,台灯散发出的橘色灯关将他半张面孔染上了浅浅红色,似乎融化了他专注的眼神,格外温柔起来。

      “这世上四万万人,每一个都不同,有贵有贱有穷有富有善有恶,一个人哪容易揣测另一个人的心思,既然贺军长不理解,不若就认为齐某不过是个沉溺情事,擅长弄权的小人好了——”

      “齐秘书——”贺天宝的声音断了一下,齐清好奇地抬头望去,只见贺天宝仰面躺在罗汉床上,枕靠双臂打量着他,“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很好看?”

      齐清笑开了,“这倒有不少人说过——”

      贺天宝陡然沉默了,忽然就被这样一个人,在这样深的夜里,站在这样暖的灯下,击中了心脏,贺天宝想了想自己,十天没有换过的衬衣,脏兮兮的头发,快顶破的靴子——

      也知道是笑话,也知道是不能越的雷池,贺天宝赤着脚下了罗汉床,不知不觉走到了齐清面前,第一次发现他不及自己高,英俊的,镇定的,带着几分笑意,拭目以待。

      倏然,贺天宝摇了摇头,盯着自己不知不觉间落在齐清肩上的手,尴尬地道:“那个,齐秘书,我想尿——”

      齐清微微翘了下唇,率先走出了出去,贺天宝跟在身后,只觉出了一身白毛汗。

      贺天宝啊贺天宝,你真想让马帅把你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嘛!想起马舒夜的眼神,贺天宝陡觉骨头一疼,仿佛是被马舒夜一剜之力剃了个骨肉分离,方才宛如片刻绮梦,美丽而短暂,醒得却不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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