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第 3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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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完贝利尔之后又过了一天，依旧没有等到来自第七狱领主的通讯。
王城近段时间接连暴雨，即使是白天也难看清远处建筑的全貌，全是白蒙蒙的一片，更何况夜晚，时不时就能听到路过的谁低声抱怨说被惊雷吵到睡不好觉。这几夜的雷声吵得像是一面被猛烈敲击以至于当场炸裂成碎片的鼓，或是一头咆哮的巨兽，苍天震耳欲聋的吼叫响彻每一个角落。这种天气避水术稍稍不熟练一点就会一身湿，人人都不爱出门，魔王却在见完几个人之后，传令安排了出行的马车。
听到传达下来的命令时明显有人有不解，但在这里工作的人自然都不会多话，所有人都井然有序又沉默地遵从了潘地曼尼南主人反常的命令。
在一众尖顶高耸的建筑群中，安瑞格霍拍卖行因为出挑的高度和通体鲜艳的红色格外引人注目，在春季拍卖会举行期间，无论是什么天气，这里都不会缺人。
一路上，艾维帕尔带领着一众亲卫跟随在地狱君主的背后，在交错破碎的横斜光影中听着安瑞格霍拍卖行派来接待的人舌灿莲花地介绍着这次拍卖会几个珍稀的藏品，又在路西法静静听了许久后问起那个在他包厢里的人时，很有分寸地笑道说那位殿下大概是对众多拍卖的藏品缺乏兴趣，只在今天拍了一件藏品。这三天几乎都待在包厢里，只叫了一名安瑞格霍拍卖行的侍从作陪，他估计是不喜欢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总是刻意避开人多的时间，来得很早，走得很晚。
在路西法离紧闭的包厢门口还有一段距离时，接待的人就提前过去敲了敲门，在收到无需继续作陪的提示之后很快退下了。片刻之后门打开，开门的人估计没想到门后之后会是这么黑压压一片人，明显愣了一下，又在犹疑中突然仿佛被雷劈一般，目光直直地看着领头的那个人。
艾维帕尔看了他一眼，是一个长相秀美，身材偏瘦的青年，符合这个拍卖行水准的侍从，无甚特别，也没有异常的气息，他很快把他略过去了。
里面有人问了一句：“怎么了？”
年轻悦耳的声音，语调不像是询问一个侍从，而像是对熟悉的朋友发问。明明都是不会衰老，寿命无尽的神创天使，但是在私下见面的场合，去掉那些耀眼的头衔后，第七狱的领主看上去总是显得年纪小一些。他私下不会佩戴过多符合身份的饰物，只简单在领口别了一个细细的剑形领针，很不显眼，态度随和也少了很多平日里冰冷淡然的距离感，从房间内探头看过来的那一眼，略微好奇的清澈神情就像是谁家出来玩的小公子，仿佛是小说话剧里让人一见误终身的年少主角。
直到看到门口露出的那半个静立的人影。他才在瞳孔微微一晃之后，恢复成了平日沉静的神情。
视线在空中交错，地狱君主那张脸在门口的阴影下显露的轮廓像是神明最完美的作品，但和他本人相比，面容又是最不值得一提的东西。地狱高层谁也不会认错的自己的君王。
米迦勒从房间里出来，对那个人行礼示意，低垂的视线让他看上去像是画像里神情宁静的天使，看似随意实则礼节周到：“路西法陛下。”
一身常服的地狱君王没有应答，他态度自然地迈步走近，反拉住米迦勒的手，在他的掌心贴了一下，口吻平淡符合上位者的身份，出口的内容却轻巧地当着许多人的面撕开了这一幕看似没有破绽的领主私下面见君王的场合：“你还是有点烧。”
米迦勒答得随意，手也没有避让，很自然地让路西法拉在手里，旁若无人的亲近就好像这幅画面没有任何异常，谁不清楚暗地里有谁绷紧了神经：“没事。你怎么来了？”
“问了利布提你的情况，他说你没找他拿过别的药，但是走之前问过他你有没有怀孕。”
“嗯。”米迦勒语气平和地答道：“前几天状态不好，如果怀孕了会很麻烦。其他没什么了。”
很顺理成章的回答，路西法想说什么，被一声突兀出现的刺耳的玻璃碎裂声打断。
艾维帕尔转头望去，发现是一直被人忽视的拍卖行侍从失手在桌边将托盘打翻了，盘中的玻璃杯全滑了出去，在地上摔得粉碎。他面色苍白地站在原地，反应不过来一般，又很快回过身，吓得把头深深低了下去，连声道歉着收拾满地晶莹的玻璃碎片。
那个注意到他的无所适从，米迦勒平静地转身过去，出声没事，让他先退下。
米迦勒是不会为难人的性格，这种表现也很合理。
仿佛只是些微小的波澜，变故很快平息。米迦勒的目光顺着走出门口的侍从看过来的时候，艾维帕尔带领着身后的侍从也对他行了礼。
跟随魔王的亲卫一般情况下不需要对人行礼，但艾维帕尔总是对面前的人表现出十足的敬意。
包厢围栏外，拍卖会还在举行着。台上铺着金色刺绣的丝绒红毯，放置的藏品通过法术的幻影透射到每个人面前。这次拍卖的是一枚纽扣，台上的人正介绍着它的来历和作用，在侍卫们进来之后，有人合上了门。米迦勒回头看了一眼，依旧转头去看着眼前的投影。
即使竞价开始了，他的神情也不是很专注。
桌面上摆着一些剥开的果干，这种果干壳硬而脆，容易掉渣，果肉甜度很高，但是分量少，还有核，香气特殊，人们吃的时候一般去壳就食用。桌面上这些果干却被谁不嫌麻烦地去了壳和核，只剩一碟干干净净的果脯。
大概是让方才离开的侍从剥的，这个样子就像是被打断就没心情吃了。
路西法倚在沙发的一侧，支着手臂眸光淡淡地打量他，两个人的手指在沙发中间轻轻扣着，但视线未曾相触，深蓝的眼眸中只有灯光明灭，而没有别人的身影。米迦勒甚至都没问路西法为什么要在那么多人面前提起“怀孕”这种听起来会让人难堪的事。
像是被竞拍的灯光刺到了，路西法半眯起了眼睛：“你明明对藏品不感兴趣，为什么会想要来？”
“凑热闹而已，随便玩玩。”
他也不追问在本该处理公文的时间，路西法为什么会在大雨中来到这里，仿佛是路西法在跟他闲聊，他也随便应答。
“我今天得到一个消息。”路西法说。
米迦勒终于把视线从藏品上转移过来了：“嗯？”
“奇鲁伊让他的暗杀队找的东西，就在这次要拍卖的藏品里。”
他的语气漠然——他每次提起奇鲁伊这个名字的时候，即使情绪藏得很深，面上也会浮现一丝厌恶。
——那是背叛他，又试图取他性命的人。以他的高傲，怎么能容忍。
几乎可以预见这些已经被掌握行踪的奇鲁伊的旧部会有什么下场，方才的询问也因为提起奇鲁伊而变得像是一次试探。米迦勒静静听着，也不解释他之前为什么接暗杀队的案子，又为什么凑巧出现在这里，在室内其他人都在揣测他的反应的时候突然笑了：“……原来你来是为了公事？不是来找我的？”
——难得见到路西法露出这种仿佛答不上话的表情，哪怕只有很短很短的一瞬。米迦勒等了很久没等到回答，笑了笑接着说:“不要在意，我开玩笑的。好奇你怎么会在办公的时间出来而已。其实我本来……算了，是私事，之后说吧。你知道他们要找的是什么吗？”
这次的答复没等那么久:“知道。”
“要拍下吗？”
“不用。”他的话音中染上一丝讥讽:“我拿了也作用不大，就留在那，看看他们能做什么。”
“他们都在这？”
“嗯。”
“这里人很多。如果情况危险容易波及到其他人，我派人加强警戒。”
这下话题真的回到工作上去了，作为领主，他操心这些也无可厚非，但……
米迦勒还在继续说着，他仿佛思考得很投入，在阴影中的眼睛却很清明:“但不知道会不会出现安息河那样的事，真的要在这里冒这样的风险吗？”
“没事，我有安排。”路西法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是在回答他，但是却没多关注这些问题，也没关注到听到他回答的时候米迦勒在阴影中变化的眼神。他等了一会儿，缓缓把视线转到米迦勒脸上：“你刚刚想说的，私事，是什么？”
米迦勒的视线也微微停顿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如初，像是一道流星的倒影在深邃的湖面上滑过一样没有痕迹：“也没什么，就是我选了礼……选了东西给你。”
室内寂静了片刻，路西法静静地看着他，不说话了。
米迦勒在某个瞬间明白了路西法在等待什么。他站起身，回过头去一边说话一边走：“空间魔法器具的研究最近好像有了新的突破，司里特克最近制作出了黑色的空间宝石，据说容量超过目前可以见到的所有色彩的空间宝石，拍卖行的说法是可以装下一座城，不知道有没有夸张。”他说的司里特克是发明了空间宝石的人。也是因为他在发明上的突破，后来才有了空间魔法器具的兴起和发展，目前的空间宝石按照彩虹的颜色分布等级，紫色的为容量最高的那一类。
但是现在有了黑色。
他从桌上拿了一个小盒子，打开来看了一眼，又合上。走过来递给路西法。
里面是一枚款式简约的银色戒指，中央一颗漆黑的宝石，在灯光中像寒星一样熠熠生辉。在套上路西法的手指后，随着他用另一只手的手指在戒面上抚过，黑色宝石表面闪烁转动的光缓缓聚拢，片刻之间组成一个回环的时空魔法的符号。
——代表这个空间魔法器具已经认主。
后来路西法没有再留下去。没等今夜拍卖会结束，他就带着米迦勒走了。临上车前拍卖行的侍从过来送米迦勒的外套，这个时候路西法已经在车里，拍卖行璀璨的灯光在夜色和雨幕中变得模糊。那个人跑过来的时候虽然撑着伞，但因为不会法术，裤腿还是不免被溅湿。米迦勒接过外套，垂眸说了声谢谢，又给这个侍从身上施加了避水术才上车。
车辆在暴雨中驶过冷清的街道，风送来一些行人的嘀咕，类似于对恶劣天气的咒骂，今日工作的抱怨，还有——“下这么大雨还喝什么酒，回家路上不知道摔哪里去了。”
不知道哪句话惹笑了米迦勒，他在安静的车厢里突然忍不住似的笑了出来，又在路西法看过来时主动解释说：“斯诺尔区有很多餐馆会卖一种金黄色的甜气泡饮，叫‘摩多摩卡’，不含酒精，但很多人拿这个代替酒。我觉得很适合在这种天气喝——如果担心喝了酒走不稳会摔倒。”
毕竟地狱的人，身体轻盈的是少数。
斯诺尔区离潘地曼尼南有一段相当程度的距离，是相对贫困的人所居住的区域，路西法明显没听过那种只在斯诺尔区存在的“摩多摩卡”，米迦勒也只是简单提了一下。
也许会有人好奇养尊处优的第七狱领主怎么知道“摩多摩卡”这种饮料的，但米迦勒就是好像会知道很多身边的人不知道的有趣的东西。
车又走上了桥，桥下是一条宽阔的河流，平时十分平静和缓，在暴雨中也多了几分急躁，米迦勒在路过时打开了侧边的窗。
他坐得离路西法有段距离，一路上安安静静的，只在这时有了动作。
没什么好看的，雨太大了，只有铺天盖地的雨声吞没世界，连河岸两边的灯光都朦胧暗淡。
这座桥还未完全建成开放的时候，尤兰常常来这里对着远处的河流和河岸画画。米迦勒时不时来找她，他们会稍微遮掩面貌去那些餐馆买摩多摩卡喝，穿梭在热闹的市场和小吃街之间，有时凑热闹玩些简单的赌牌和摇骰子，然后来这里散步。
因为是悄悄过来的，周围都没有人，两个人在黄昏中一步一步随意没有目的地一直走着，时不时停下来看看桥下的河流，船只，和远处的车水马龙。
两个人都想到什么说什么，尤兰提起了身边的事情，说前几天买了张船票跟着船坐出去很远，懒得下船，看到了太阳沉入河面的景色。米迦勒说他昨晚做了梦，梦见他跟自己的女儿说要她带着他骑龙，而他的女儿说麦麦你偷懒，你明明自己会骑龙……
他们的声音跟河面上的风一样温柔，内容也跟风一样自在不着边际。
逐渐地没再说话，就安静地走着，也不知道走出了多远，尤兰停下来，笑着说你看河流，还有桥下的人的眼神都好温柔。
——“我有时候觉得你在这里很孤单，但是又经常觉得你很爱这里。”
思绪被打断是因为听见了路西法说话。
他说:我最近有时会想，我是不是可以结婚了。
米迦勒在雨声中笑了，车内的灯光映亮他的脸，脸上因为这个笑流动的神色格外温柔，他说：
“恭喜呀，有心仪的对象了吗？”
路西法的手指原本正在转动着另一只手上的戒指，听闻后动作停了下来。
他刚刚在看着米迦勒，现在也在看着，眼神恰如外面车灯照不亮的无边夜色，满是看不懂的静默。
米迦勒问他：“如果你有了迈入婚姻的打算，那我们是不是也该分开了？”
声音是动听的，平常的。
明明没过多久，路西法开口时却感觉好像等了很久：“为什么？”
“因为我以为你会想要对婚姻忠诚。”
对神明忠诚，对婚姻忠诚，对伴侣忠诚……一些刻在天堂长大的天使骨血里的东西。米迦勒几乎是理所应当地这么答了，答完又想起来也有很多结了婚的堕天使婚后并没有守住对伴侣应有的忠诚，宣扬说是“不固守天堂旧日的教诲”，眼前这个毕竟是堕天使首领，所以米迦勒莞尔：“啊，我忘了这是天堂旧日的教诲，想当然了。你想在妻子之外也有其他情人吗，就跟其他地方的国王那样。”
那两根捏住戒指的手松了开来，路西法的表情没有变化：“只是想想而已。现在谈论这个还太早。”
“噢，那挺遗憾。”米迦勒笑了，开玩笑一般：“我还挺好奇你的王后会是怎么样的人。”
没有应答。
雨声密集，车轮飞速从积水中行驶过，在寂静的夜里溅起一片一片荡开的水花，奢华明亮的宫殿群在视野里越来越清晰。
拍卖行本就在王城核心圈的位置，他们离宫殿群越来越近了。
“你现在很少开玩笑了。”米迦勒说。
“为什么这么说？”
“没什么。只是在想如果是以前，你可能会说，我们都有这种关系了我还放任你去找别人，还真是翻脸无情。”他回忆了一下，想起过去那些对方虚伪的亲昵神色，神色很平淡：“可能还会说你心里只有我就等我告白什么的……还好你现在不开这种玩笑了。”
“因为只是想了想。”路西法的拇指和手指动了一下，像是又想去触碰另一只手上的戒指又止住了，他看着窗外，声音冷静平稳一如平日，仿佛不愿意再谈下去一般说起了别的：“本来我来这里，是因为一些巧合。”
“是指我接了奇鲁伊暗杀队的案子，又碰巧出现在这里吗？”米迦勒没有回避，平静问道。
“是，但是你做事确实没有痕迹，而且……”他在视线交错中平淡地对另一人说：“就算是也没什么。”
米迦勒先是愣住，随即低声笑了，重新看向窗外。
“我这几天了解到关于高层官员辞职流程，地狱还没有比较明确的规定，一般需要看上级的意见。”
“如果是第七狱的官员任免的流程制定，你自己做决定就可以，审批我会给通过。”
“不是其他人。”米迦勒说：“是我要辞职。”
“我会离开地狱。”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第 30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