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伯来神话】暗堕的君主》月在水中睡懒觉

16、第 16 章

　　接着就是继续忙碌。他第二天就去找贝利尔调了审讯记录，又跟那个管家见了一面。卡鲁亚的人，手下沾的血不会少，随手杀掉的奴隶不计其数，当初也是这个管家每天为那两个“珍贵的天使”割血以供主人使用。
　　心知自己必死无疑，据说刚开始他在审问时不怎么配合。地狱原生种族之间少有“忠诚”的概念，但这个管家却因为跟他主人立场一致——觉得他们原生恶魔会那么狼狈都怪堕天使来了地狱，意外地在审讯中跟他的主人显出几分同仇敌忾来。
　　——但还是在贝利尔的刑讯面前吐了个干净。
　　这次他们开门进来，看到门外的光穿过打开的沉重石门映亮牢房潮湿的地面，管家的身体登时瑟缩了一下。纯血统的恶魔受伤后会变成原形，他的体型那么庞大，却拼命缩小自己试图往后躲在牢房的阴影里。后来看到米迦勒进来，表情就微微僵住了，继而眼睛泛出一点血红——他知道是谁杀了他的主人卡鲁亚，是谁引出了这一串事情，结束了他们踩在他人身上享乐的生活。
　　贝利尔对此笑了笑：“你看起来不会做残忍的事，他都不怕你。”
　　但贝利尔就不一样了，血腥手段他信手拈来，吐出谎言对他而言跟呼吸吐气一样自然。
　　他耸耸肩：“好啦，我给你带到了，剩下的你自己搞定。”
　　他自觉地站到了门边，而不是转身出去。他跟米迦勒不熟，对方对这种若无其事的监视行为也没有多说什么，贝利尔乐得轻松。米迦勒进来之前已经把审讯记录都看了——因为都看了，所以也不清楚他到底想看什么。贝利尔也不指望跟着米迦勒就能有什么收获，但意外的是米迦勒并没有顾虑他在场，说话很直接。
　　“五十四年前奇鲁伊频繁去往卡鲁亚的奴隶村庄，是你带路的？”
　　不带感情的干脆。管家自身也是非纯血的大恶魔，面对这个据说杀了他主人的领主没有最开始害怕的样子，转动的眼珠中反而带了几分打量：“是。”
　　“他来做什么？”
　　“不知道。他是主人想要结交的人，我们只要听从就好，哪敢多问？”
　　贝利尔在阴影中挑了挑眉。
　　“他去了多少个村庄？”
　　“我哪记得，五十多年前的事了。”
　　听说米迦勒在领主当中跟谁都不亲近，管家思忖着贝利尔应该乐于看米迦勒吃瘪。他的态度都这样了，贝利尔也没有出手管教的意思。而且米迦勒的为人他或多或少都知道，为了救昔日的同族能不顾自己的蠢货能有什么手段。
　　米迦勒没再提问，他淡淡道：“你再想想。”
　　“米迦勒殿下，能说的我都说了。我也乖乖在牢房里等死了，但这都五十多年前的事了，主人每天让我接待那么多客人，我哪能……”他看到米迦勒抬手朝他一指，什么光辉都没有，不像是魔法，但是霎时间脑壳像是要被极重的铁夹夹爆一般，痛得差点当场去见了他那倒霉主人。抽搐着想惨叫但是只发出了含糊的声音，整个人像是死/尸一般趴在地面上，唾液流了一滩。
　　是精神系法术。
　　“看来是真的。”米迦勒收回手，语调没什么变化：“我没什么用刑经验，下手控制不好。如果你说的话让我觉得有可能是假的，我就会核实一下。”
　　管家在地上蠕动了一下。
　　——果然，看起来再像天使，也是叛离了天堂的人，堕天使有几个是心慈手软的，撕掉了神使那层仁慈圣洁的遮羞布，这群家伙都是高高在上的人形恶鬼。
　　米迦勒半蹲下看着他，他的阴影迫近的时候，管家也不自觉地拼命向后退去，仿佛那个秀美的影子本身也是什么凶恶的野兽——现在他畏惧米迦勒就像是畏惧一位真正的地狱领主了：“你再想想，你陪着奇鲁伊去了那么多村庄，真的一点都猜不到吗？”
　　“唔……我……我真的不知道！”管家的吐字从含糊到清晰，唯恐说得慢一点米迦勒又动手：“我只看得出他是在找人！整个中南部的奴隶村庄……他走了将近一半。后来突然不找了。”
　　“他最后去的是哪个村庄？在哪里？他带走了什么？”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似乎是觉得这个答案又没什么用，他仰头大喊：“他……他……他走之前把最后去的那个村庄放火烧掉了！人都死光了！”
　　他用尽力气，趴在地上奄奄一息：“主人也好奇他在找什么，但烧得太干净了，什么都没找到。又是个奴隶村庄……”
　　奴隶村庄。
　　意味着人没了之后，就真的什么也找不到了。
　　不止是尤兰的家人。无名无姓的数以万计的奴隶都是这么死的，死在上位者的轻慢里。
　　后来米迦勒问了那个村庄的地点就走了。贝利尔本来默默看着，出来以后两人一起往外走，米迦勒还在思索，他突然说：“没想到你还挺适合在地狱生活的。”
　　米迦勒回头。
　　“我以为天使都很心慈手软，总要为了神明的名声维持一点不必要的体面。但你很有手段。”贝利尔诚恳说。
　　与他相反，米迦勒语调很平常：“刑讯不算有手段。而且从前天堂也会这么审问犯人。”虽然很少，而且执行前的审核很严，事急从权事后要补上很多报告。
　　这一点上还是天堂规章制度更完善，刑讯的权力总是容易被滥用。
　　贝利尔表情真诚点头：“所以会这么做的那些人都堕天了。我们都心狠嘛。”
　　米迦勒：“……我也堕天了。”
　　贝利尔坦然地笑了：“是啊，我以前也觉得你虽然聪明，但是手软，现在看来必要时还是可以心狠的。你堕天了翅膀也还是白的，我总是忘了你不是天使……不过你不要见怪，我也经常不记得不要在萨麦尔面前提他是蛇。”
　　他一句话里不知道能提多少别人不敢当面提的事情。
　　“……他确实不是蛇。”只是异化了以后身上有蛇鳞，又能与很多蛇沟通，还能驱使很多蛇，还有一些跟蛇有关的招数……
　　贝利尔无辜地笑了：“以后可以多展现你刚刚的那一面。其实那还挺适合你的……也适合地狱。你都堕天那么久啦，天堂那些守则该放下还是要放下，在地狱疯一点，记仇一点，日子会松快很多。你虽然强，但是如果这样的强大威胁不到别人，谁会害怕你呢对不对？”
　　据说贝利尔跟人少有来往，地位到他这种地步来往的人还少其实是件让人费解的事……看来他本人也实在是有些灭绝人际交往的天赋。
　　即将分别的时候贝利尔又叫住了他，提起的话题又是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我在诺恩森林有一栋湖畔别墅，位置很适合观赏枫叶，你应该会喜欢。”
　　米迦勒一愣：“……你要在那里办宴会吗？”
　　“不，”贝利尔摇头，黑色的长卷发滑了一绺到唇边：“我的意思是你喜欢就送给你了。”
　　即使是米迦勒也露出了疑惑不解的表情
　　贝利尔走近了一步，脸挨得近了一些，米迦勒甚至看得清他左边脸颊的两颗零散分布的小痣，不明显，像是很细的笔尖轻轻点上去的。贝利尔个子高且身材结实，但总是懒洋洋的，脸色不健康的白像该隐的后裔。这近距离的瑕疵让他的肌肤看起来更加……像人。他总是趴着或者懒洋洋地倚着什么地方，坐没坐相站没站相，但这么站直了靠近居然跟米迦勒差不多高。
　　“雷刑刑场劈你那道雷我用了四分力，我先坦白。”贝利尔真诚道：“那栋别墅送你，看在我是听命做事的份上，我们还是好好往来好么？这次我有预感，我们会做很长时间的同事。”
　　他有轰然道破别人不敢道破的事的胆量，堪称无知，堪称无所禁忌。
　　米迦勒真的沉默了一会儿：“不了，阁下。这是行贿受贿。”

　　最后米迦勒拽着贝利尔双双远离了违法犯罪的边缘。
　　又忙碌了起来，这段时间他把消息整理了一下传达给了尤兰，写了一些安慰的话，但心里也明白在这样惨痛的真相面前，再多安慰的话也苍白无力：他因为被挟持的家人做了多年的暗杀者，被不敢违抗的精神洗脑和药物控制折磨多年，儿时记忆都模糊不清，成了浑浑噩噩的杀人机器。但在最后，那些不敢忘记的家人原来早就死在他被带走的那一天。
　　——连奇鲁伊为什么不择手段找他，也成了难以追查的事。
　　紧接着赶上一次连开几天的大会。别西卜身为第五狱领主，这次会议最忙碌的就是他——汇报灾难后各项工作的进度。据说安息河叛变那一日到现在他一觉都没睡过，都将近两个月了。也就是堕天使的身体才能驾驭得住这样的工作强度，来个大恶魔忙成这样都能站着睡过去。
　　听汇报听到额角发胀。
　　大会开完，撒旦庭接着开，米迦勒和沙利叶作为不在撒旦席位的领主也没能免掉。途中短暂的休息，有人提起了天堂。
　　确切来说，是提到神殿。最近世界各处都有传言：神明看到人类满地的罪恶，为创造了人类感到忧伤。要发动末日审判。
　　神说：我要将所造之人、飞禽和走兽、并昆虫、以及所有、都从地上除灭、因我造它们后悔了。
　　“因我造他们后悔了。”
　　天堂那边还没有传来确切的消息，但是大家都已经默认人间的末日即将到来。毕竟……
　　“神惩是不会收回的。”
　　千千万万个声音，巩固着同一个不可动摇的认知。磨难和绝望中的血泪将这句话并着神明严酷的一面刻进堕天使的血脉里。
　　自人类诞生神明就偏爱土之子。为此甚至引发了天堂有史以来最大的叛乱——圣战。而现在，神明后悔了创造人，便要将他们毁灭。
　　会议室内有的人沉默，有的人嘲讽，有的人愤怒，有的人不屑，有的人无奈……米迦勒的听觉被这些言语占据着，他闭着眼睛将手指关节抵着眉心，却突然听到耳边飘来了一句不同的话。
　　他跟撒旦庭主位之间只隔着空空的座椅，其他人都离开座位去休息了，路西法是在对他说话。
　　他说：今晚来我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