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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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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应接不暇的时候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只能感觉到过了一天后又是重复忙碌的一天,再稍微能抽出身时已经是将近一个月之后了。早有人收拾好了他在第七狱的住处,但米迦勒回了第一狱。
重叠连绵的山峦深处,古老无尽的密林里的那个小屋。
跟他走时没什么差别。不知道少年米迦勒走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是睡觉睡着睡着回去了,还是清醒着回去的。会不会很慌乱,会不会有想说的话没来得及说,会不会担心他在第五狱遇到危险。
想也没用。他知道这样的相遇本身已是奇迹,强求不来第二次。
一个月的时间,虽然米迦勒在屋子外面设下了结界,但是屋内还是有一层薄薄的灰尘。他轻声念了几遍清洁咒,屋内逐渐变回了他离开前的样子。桌面上有一张纸,写着黑色的字迹,是那个暗杀者留下的,米迦勒静静看了几遍,记下内容之后焚掉了纸。
带回来的虫子居然有不少还幸存着,不愧是地狱的虫子,看得出来饿得发疯,但顽强地没死。他把它们都带到门外的树下放了。采集来的花朵,叶片,野果有的干掉了,有的腐烂了,干掉的也舍不得丢掉,存起来,腐烂的清理干净。石头找瓶子装起来,散发着香味的树枝即使干掉了也很香,一起带走。
他住过很多地方,这个和少年米迦勒一起生活过的小屋是最不起眼的几个,要带走的东西却是最多。
收拾过程中通讯器又亮了几回,有汇报进度的,有通知什么时候又要开会的,有请示的,其中也有人旁敲侧击地说地狱旧王族没涉案的谁谁谁想请他参加个聚会,问他方不方便,应付这些又花了些时间。
后来他躺回了卧室的床上,脱掉外套躺进被子里,房间很安静,阳光从窗外穿进屋子,像是麦麦还在的时候。那时候米迦勒偶尔睡醒时可以看到他坐在窗帘旁边的地上看书,阳光把睫毛也染成金色,再入睡的时候,耳边会有纸页翻动的轻微声响。
与一个关系亲密的人吃睡住在一起,成年以后再没有这样的经历。但有过之后再回到一个人,就难免有些不习惯了。
他躲在被子下面睡着了,迷迷糊糊间做了个梦。梦里他在一个人面前,一副许久没见到对方的样子,一连串说了很多话:他不想回第七狱,不想应付那么多心思各异的人,不想听那些人故意当着他的面嘲讽天堂,不想批阅那么多批阅不完的文件。他说我还是想去山林里玩,去海边玩也可以,逗小动物生气,捡一些喜欢的石头和贝壳,或者在天堂的云海里打滚……安安静静地看看书玩玩具也可以。
他拉着那个人,认真道:我还是喜欢天堂。
他突然任性起来,又觉得很委屈,对那个人说:我在地狱连说话的人都没有。
梦里那个人一会儿是少年米迦勒,一会儿又模糊起来看不清面目,梦里总是没有逻辑的,怎么都不明白对面那个人是谁,却咕哝了许多平时不会说的话。醒来后米迦勒却立刻知晓那是父神。
这是他堕天以后第一次梦见神殿的主宰。
天使的梦总有些不同凡响,不知道堕天使是不是也是……梦里的他好像变成了小孩子,可即使是小时候他也很少这样任性地对人说话,更别提那个人还是威严的神明。
那些话想想还好,但是如果真的被听到了……还是有点羞耻。所以这必须是个普通的梦。
米迦勒单手撑着额头坐起来,刚想叹口气却发现屋内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刚睡醒的松散身体顿时紧绷了一下,在看清是谁之后又恢复了平时的状态。那口气没叹的气终于还是叹出来了:“魔王陛下,我真不知道这么一个偏僻简陋的地方有什么值得您屈尊前来的。”
路西法只是看着他。
不知道他来了多久,连打发时间的东西都没拿,只是站在床的对面,窗户旁边,静静看着米迦勒。
不懂他在想什么。看起来跟平时有点不一样,但米迦勒懒得探究。
路西法走过来了,他对着米迦勒的脸伸出手,米迦勒下意识侧脸避开了,他自己摸了摸脸,摸到了一点未干的泪。
“才发现啊?”路西法那只被躲开的手在空中停了一下,泰然自若地收回来了:“你是会自己躲起来哭的人吗?”
米迦勒没有说话。屋子外还有结界,但这对路西法来说当然不算什么,看不出一个月前的重伤有在他身上留下痕迹,他还是那个压迫感深沉的魔王。与这个布置简单的木屋格格不入,一件披风买下整座屋子还绰绰有余。
他又问道:“陛下来这里有什么事吗?”
他讲话很有礼貌,表情也滴水不漏。但对比米迦勒平时的样子,不难察觉出他有赶人的意思。
也是很巧,米迦勒在外对路西法总是很周到,唯独在这个小木屋里,他每次驱赶的态度都很直白。
路西法淡淡望着他:“他走了吗?”他把话说得很直白,不给米迦勒沉默或是抵抗的余地,手指在米迦勒脖颈上轻点了一下,停在那里不动了,他的脸跟米迦勒的脸也只剩下一臂的距离:“那个在你这里留下牙印的情人……给你用还原咒的应该也是他?”
他现在的样子已经让人完全看不出他第一次看到米迦勒颈上的牙印时动的杀心。
“我没有什么情人。陛下记错了。”但米迦勒只是这么说,平静到几乎是淡然的。
他这副样子路西法不觉得陌生。
庆祝米迦勒堕天时,潘地曼尼南彻夜狂欢的筵席中,他是绚烂烟花明灭下窗边一个寂寥的剪影。
官复原职后的第一场会议,人声吵闹的会议厅里,他是四处走动的贵族政客中极为安静的一隅。
他身处其中。
他是清醒的,是平静的,也是痛苦的。
“没有就好。”路西法垂下眼睛,不再追问,收回了手:“我来是想问你,你还记得你在船上问我的话么,如果我说是呢?”
这次米迦勒总算露出了点不一样的表情——他诧异了。目光对视的时候,路西法难得那么直接地猜到了米迦勒在想什么:他在努力回忆在船上他们说过什么话。
万幸路西法这次少见的不拐弯抹角了:“你问我,我该不会是暗恋你吧。”
米迦勒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当时随口说了句什么。他回想起路西法刚刚说了什么,衔接上后一时间沉默了。
他说:“所以你是……”
路西法垂眼看他,语气平淡:“想要你。”
他很少不带笑也不玩味地对米迦勒说话,不带情绪反而显出几分真实。
室内陷入沉默。
仿佛只是几个呼吸之间,米迦勒说:“噢,好啊。”
甚至没有多问别的。
比如路西法是不是喜欢他,他们算情侣还是床/伴,这种关系会给他们分别带来什么影响,或者这又是路西法的一时兴起,还是某种把握他或者压制他的手段,藏在背后的又是剧毒的蛇牙。
但他说:好啊。
又不是大事。
第一狱漫长的白昼终于过去,暮色降临,深浓翠绿的林海变为了浓郁虚无的黑,树木在风中起起伏伏,分分合合变成了各种奇怪的形状。
路西法问过他要拉上窗帘么。米迦勒说不用,外面没有别人。
……
……
……
……
……
米迦勒的身体在忍不住颤抖。
他一直垂着头,黑发又遮住了脸,看不清表情。路西法干脆先不动了,低头去吻他的脸,从颤动的眼皮吻到下巴,吻到一片湿润的泪。
这个在刑场被锁链锁着挨了七十二道雷都没叫喊的人,现在在路西法面前哭得像是要崩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