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伯来神话】暗堕的君主》月在水中睡懒觉

13、第 13 章

　　受完雷刑后状况最糟糕的那几天他虽然昏迷着，却也不是完全失去了意识。所以他知道，路西法有在无人的时候来对他用过治愈术。
　　但是他陷入那种境地也离不开路西法在背后的费心谋算，因此不管是雷刑最后一道雷的手下留情，还是昏迷时的治愈术，都是不值一提的事。
　　米迦勒也讽刺地想过：是啊，还想要利用他，现在当然不能让他死了。
　　“你挺心软的。”路西法抛开不离手的通讯器，靠在身后的靠垫上看着他淡淡说：“是我的话，只会让害过我的敌人后悔出生在世界上。”更不要想救了他还给他治伤。
　　他以为米迦勒不会讲话，但是米迦勒听完了居然说：“有道理。”然后放开了手，又抬头问：“我还以为你让我留下就是为了这个。”
　　路西法看了一眼米迦勒碰过的手腕，伸手在上面握了一下：“不是，是为了你之后的工作安排。”
　　他没听到回答。
　　这回是路西法愣了一下，他看向米迦勒，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你不愿意？”
　　短暂沉默的时间是空白的，又暗潮汹涌，谁也不知道在这短短的一刻里两个人脑内飞快地转过了多少念头，所幸米迦勒很快打破了这样的状态：
　　“……没什么，我愿意的。”
　　语气很平淡，仿佛刚刚他只是在愣神，乍然听到消息时惊愕和拒绝都是路西法的错觉。
　　不知道那短暂的异样有没有引起魔王的注意，但是他很快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笑着对米迦勒说了恭喜，然后开始讲之后的工作安排。不出意外是官复原职，第七狱因为地狱王城所在层的特殊地位，一直没有一个稳定的领主：堕天使上任了地狱原生种族不服气，地狱原生种族上位了堕天使那边又不满意。他们一方觉得自己在地狱生活已久，先来后到，应该是地狱真正的老主人，这群堕天使鸠占鹊巢过于嚣张；一方觉得自己在地狱中人口占比最多实力最强应该有最高的话语权，怎么也不退让。任何一方的人上位，另一方的人都会对那任领主疯狂弹劾挑刺添堵。导致第七狱的领主换了又换，下属苦不堪言，许多工作衔接不上，轰轰烈烈地开头又草草烂尾，放眼望去全是烂摊子。
　　有段时间让撒旦中的萨麦尔任职第七狱领主的呼声很高，但是除了他，也没有谁的声望能够任职第六狱领主——堕天使主城在那里，贝利尔地位没有问题，但他军队履历不如萨麦尔，而且分给工作的精力实在有限，本人也十分不愿意去当第六狱领主那种每天都要打起一百二十分精神才能勉强应付好工作的岗位。
　　地狱的领主的任命实在是个麻烦事。米迦勒被任命为第七狱领主之后，下属官员本来麻木的心终于变成了喜忧参半。喜的是这个人的地位履历应该足够胜任这个岗位：天国副君，天使长，天堂第四重天，太阳天的支配者，恰好也是天上耶路撒冷城所在地，军队上曾经任职天国统帅，战绩辉煌，足以堵住双方的嘴。
　　——忧的是刚堕天就来第七狱做领主能顶得住吗？
　　后来米迦勒因为背叛地狱私通天堂的罪名被罢免官职，也有不少他从硫磺火湖救下的堕天使和做领主时的下属为他奔走说情，但当地狱旧王族的证据呈上时，他还是以雷霆手段被判处实施了雷刑。
　　客观地说，任何人都会觉得现在是个他官复原职的好时机：平反了，又立了功。
　　人人都在痛斥地狱旧王公贵族阴险狡诈，手段肮脏，为了打压堕天使，保全自己染着无数奴隶鲜血的利益，无所不用其极。没有人会去骂真正签署了政令的魔王，也没有人会要求路西法为过去的怀疑道歉，大家都会为了魔王召回米迦勒，君臣“解开误会”“冰释前嫌”而高兴，
　　——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是上位者的特权。
　　也许等官复原职的消息传出去之后，也会有人好奇米迦勒有没有怨恨，回到官场是不是放不下还没被废除的奴隶制，他会不会别有用心，以及做过囚犯被打没了半条命也愿意回来做官真是爱权力……或许也会有人想到，魔王是不是想借这位被狠狠坑害过的第七狱领主的手去收拾更多的地狱旧王公贵族。
　　不管怎么说，原本因为重伤疗养淡出众人视线的米迦勒，这次重新回到了风口浪尖。
　　而当事人的意愿，也模糊在了众口铄金里。
　　交代完毕以后时间也不早了，路西法看了一眼天色，提醒他说：“你旧的通讯符文没有再用了？记得准备一下新的。”
　　之前是为了避开麻烦，干脆废弃了做领主时的通讯符文选择失联，现在重新工作了当然不能再这样。米迦勒“嗯”了一声，起身告辞。路西法交代的那些工作有些是刻不容缓的，第五狱出了事，其他领主也不能置身之外，他今天是回不了第一狱了。
　　不知道麦麦一个人在家是不是很担心。
　　快走到门边的时候又听到路西法叫他：“明天上午撒旦庭开会，时间照旧。你和沙利叶也来。”
　　沙利叶不属于撒旦庭，但职位是第一狱的领主。为了第五狱的事，撒旦和各个领主肯定都要召集开个会的。米迦勒本想照旧应一声，又突然想起来现在的身份是下属，不能再那么随意，所以短暂答道：“是。”
　　不知道为什么路西法也好像顿了一下，有些不适应似的。但米迦勒没在意，微微颔首后关门告退了。
　　第五狱的事，有两方势力。一方是被步步紧逼背水一战的以厄斯林根家族为首的地狱旧王公贵族，另一方是跟随路西法已久的，以忠心著称的亲信奇鲁伊。
　　这便是最大的不合理。
　　有关奇鲁伊其人，稍加了解便知道他出生于天堂知名的古老天使家族特爵斯，路西法堕天前长时间与神的关系紧张，天堂也因为副君和神殿紧绷的关系而处于一个人人噤若寒蝉，处处小心行事的高压状态。而就在这种环境下，特爵斯家族一直不肯亲近副君，甚至几次显出强硬的姿态，而奇鲁伊却完全将家族抛之脑后，投奔副君成了下属。并在堕天后毅然抛弃旧姓，说姓氏是与生俱来的，而追随路西法是他的选择。他抛弃了旧日的姓氏，是被路西法赐予新生的奇鲁伊。很多人不耻他，但不得不说——奇鲁伊是看似大胆出格，实则精明，懂得审时度势的人。
　　以他的出身和天赋在特爵斯家族得不到重用，就毅然投奔了副君；副君叛了天堂，以他副君属下的身份也不可能在天堂出头，就跟着堕天；在地狱新建初期一片混乱中大张旗鼓抛弃旧日姓氏，一是与天堂的家族划清界限防止自身被怀疑，二是为自己博出名，三是给那些摇摆不定的堕天使和地狱原生种族做了表率。他也许不够出色，也许有许多副面孔，但作为一个属下，他绝对好用。
　　这次奇鲁伊主谋刺杀路西法的事传出去，不知道要惊掉多少人的下巴。
　　所以——奇鲁伊凭什么认为自己可以刺杀路西法？他绝不是个疯子，异想天开与他搭不上边。那么——是什么让他坚信自己可以有“逆转世界的力量”？他又是怎么关注到“裂缝”背后的特殊，并从那里获取力量的？要知道哪怕是询问天堂的几个天使长，或是担任过天堂和地狱高层的几位撒旦，都未必能对“裂缝”这个词做出什么特殊的反应。更何况是从出生到工作都跟神殿没什么交集的奇鲁伊。
　　答案显而易见。
　　——奇鲁伊怎么可能接触到裂缝，真正在调查裂缝的是他背后的地狱君主，路西法。
　　裂缝是什么？
　　是诡谲危险的，是讳莫如深的，是不可触碰的，是灾难。
　　是不能来到世界上的。
　　而当裂缝出现，周围的人被影响出现精神失控，心中的负面和贪婪被无限放大……米迦勒缓缓停下，望着窗外染血的夕阳，脑海中交替浮现了狂乱叫嚣的人，从天而降的硫火，人临死的惨叫，绝望的祈祷，覆盖一切的岩浆，还有神明看向他时温和的眼神……
　　——真到了那时，会引来神惩。
　　经历了安息河的事，意识到裂缝相关的人和事都容易失控之后，路西法会引以为戒，就此收手吗？
　　如果是其他人面对这样的风险，可能会心生畏惧，可能会就此放弃，可能会暂时停下……但他是路西法。
　　他不会停手。

　　当天晚上，米迦勒官复原职的消息传出潘地曼尼南，像一阵迅疾的风飞速席卷了七层地狱。即使是在刚刚经历过巨大灾难民众情绪普遍低迷的第五狱，都掀起了一阵不小的波澜。
　　言论直接炸了潮。恰好第二天上午撒旦庭要开会，当晚各个撒旦的通讯器直接被挤爆，住处前来打探消息的人络绎不绝，让人烦不胜烦。有的人推脱，有的人含糊其辞，有的人巧言令色，贝利尔直接关门恕不接待，像是别西卜这样本来就为了第五狱心力交瘁要过劳的人员，不能不接通讯，通讯接起又是不相关的事，半夜累到气若游丝。
　　第二天开会倒是还好，有人丝毫不掩饰打量的目光像是看着一位不速之客，有人平和微笑着像是什么都不知道，有人不掩喜悦地示好，有人嘲讽，有人恭贺，有人问候，有人关切……但都是其次，最重要的还是工作。
　　第五狱的损失，伤亡，抚恤，灾后重建，还有涉案官员的追责，处置……
　　短暂的休息时间，坐在米迦勒旁边的沙利叶听到什么声响，转头一看是米迦勒的笔从手中掉了下来，摔在地上，而他本人恍若完全没有察觉，瞳孔空无一物。
　　沙利叶扬了扬手指，那支笔飞起来落在他的手里，他把那支笔放回米迦勒面前，出声道：“米迦勒殿下，你的笔。”
　　这一声让米迦勒回过神来，他的目光好像还有点游离，却垂下眼眸对他道了谢。
　　沙利叶多问了一句，他说：“怎么了吗？你看起来不是很好。”
　　与一般往来不多的同僚不同，米迦勒在第一狱养伤时，是沙利叶时不时用通讯器跟他聊天。少年米迦勒第一次出现在地狱惊动堕天使时，他也是从沙利叶那里得知了他初次出现的地点——那个不知名天使出现在地狱的汇报最后以“天使误闯”作为结案。
　　“我……”米迦勒几次试图说什么，但最后连搪塞都想不出靠谱的理由，他只得说：“抱歉，没事，我很快就好。”
　　宽阔奢华的议会厅里，人影幢幢。米迦勒看向窗外，在白茫茫的天空下，突然觉得世界好像只剩下他一个人。
　　——自从少年米迦勒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有的感应，刚刚突然消失了。
　　就跟突然来时一样，突然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