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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chapter 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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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逛到问潺亭时,我本来没想停下的。
妙妙扛着个摄像机,聚焦捕捉到了这处其中一棵挂满红色信愿纸的树。
她兴冲冲地喊:
[岁岁姐,这上面有你的名字唉!是不是有你的熟人。]
我疾行的脚步陡然一滞,循着高清摄像头下那张纸的方向找去。
最后从稍高的地方发现了它。
长长的信愿条上竖着写了三个大字:何知岁。
下面横着署名了三个温柔秀敛的字:
郁悍之。
2
好多年没听到这个名字了。
饶是我见惯了风雨,也不禁一怔。
想起那年的《富士山下》和那在问潺亭下挂信愿纸的青年。
想起我的微信列表里躺着一个从未收到回复的“你好”。
回家之后我打开了尘封已久的箱子,从箱底翻出一张专辑,封面是染雪的富士山。
插入老cd机后,甘醇磁性的声音仿若终于突破了陈旧的吱嘎响的岁月,放亮了天窗。
这是我第一次听完它,五分钟二十秒的录音前四分钟是歌曲,而后一分二十秒让我怔忡了整整一夜。
我抽了一夜的烟,烟头堆了满地。
3
第二天,我顶着硕大的黑眼圈去上班。
排版时眼睛总是花,到最后密密麻麻的小字挤压着我本就胀痛的头颅,叫我喘不过气来。
电话响了,说是有我的同城速递。
我迫切地起身下楼取了上来。
是一个纸盒子,拆开。
是一张黑白照。
照片上的青年面容清俊,剑眉星目。
依稀还是熟悉的眉眼。
只是附带的纸条上写着邀请何知岁女士出席郁悍之先生的葬礼。
下附地址与时间。
纸条上的字写得潦草,可以看出是执笔人匆匆写就的。
4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
葬礼现场放的哀乐是他最喜欢的《富士山下》。
我打着把大黑伞,远远地望着参礼的人群,也亲眼看到那张巨幅的黑白遗照被人抬着从我面前经过。
人多时我始终没靠近,因着我也不知以何身份去参加。
雨停时,人群恰好散去。
我轻轻搁下伞,任其被大风吹走。
他的新碑前塑了架小小的钢琴,与众不同的设计在整个墓园里变得显眼无比。
钢琴与《富士山下》,其实这也是我对他的所有印象。
在墓前站了许久,直到我终于决定放下。
我一转身就看见一个身形修长的陌生男人站在那儿,手里提着我方才被吹走的大伞。
他朝我微微颔首,含笑道:
[何知岁小姐,可否借一步说话?]
5
前岸咖啡馆一向格调很高。
对面的男人长相温隽,气质儒雅,他把普通款的灰色大衣穿出了一种高不可攀的贵气。
我抿了口咖啡,缓声道:
[我很抱歉。现在才知道…]
他抬手做了个手势,让我没再能说下去。
服务员上前递上一条长毛巾。
我哑声,接过并道了声谢谢。
毛巾被我披在了微湿的上衣外面。
男人这才幽幽开口:
[何小姐,应该抱歉的是我。我冒昧地写下了纸条邀请您来参加悍之的葬礼。
坦诚来讲,我既希望何小姐来,又不想何小姐真的到来。]
他的眼睛很深邃,微棕色的瞳孔里似是有漩涡,轻轻地旋着。
[我是悍之的哥哥。说来惭愧,我与悍之一直不大亲密。自从悍之出生,我父母就一直做着第二天再也见不到他的准备。]
[很幸运,悍之活到了二十四岁;也很不幸,悍之只活到了二十四岁。]
[悍之这个名字寓意着坚韧、强悍,但是显然我的弟弟他与这两个词丝毫不相关。他懦弱、好退缩。我刚得知他喜欢你这件事时很是惊诧,我想你有权得知。但是当你真的来了,我又后悔了。很抱歉,何小姐。希望不会成为你的负担。]
男人的话有些语焉不详,但是我又全部听懂了。
告别时男人与我交换了微信,他坦言家中许多悍之的遗物都是关于我的。
值钱的不值钱的,全凭我心意究竟要不要。
他只是希望我能见上一眼。
6
透着橙黄的光线,我戴上了眼镜,细细地端详着同城速递来的大纸箱里的东西。
一本被订得整整齐齐的厚厚的都是郁悍之的手写简谱。
最上面一张还是《富士山下》。
我无意识地摩挲着泛旧的纸页,掀过去,在本应空白的背面发现了一整页满满的都是我的名字。
这是第一次我在商超一层见到他时,他用过的谱子。
薄薄的一张纸被放在背架上,郁悍之坐在钢琴前,手指灵活地在琴键上弹奏着。
他垂眸,面上全是认真。
许多人驻足在他附近,拿出手机拍他。
一位西装革履的油头粉面的男人像个行家,啧啧道:
[这种水平怎么也敢在这里弹。]
当下围了一堆观众,男人见此评到:
[中间几个音直接没有了……]
我离得近,一直到青年最后一个尾音结束才开口道:
[公用钢琴上有几个键失效了,谱子放在一旁想必还不熟练,能弹得这么好听真的是很不错了。]
刚要收拾东西离开的青年突然抬起头淡淡地看了我一眼。
目光在我脖子上用蓝色带子挂着的志愿者证上定了一瞬,而后又缓缓移开。
背着书包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一年我大三,在商超当志愿者。
有幸见过青年鼓足勇气在人潮中第一次展露的节奏。
那天我对着人群扬起我的志愿者证,朗声恳请众人:
[希望以后大家在弹奏公用钢琴时,能稍微有意识地爱护一下我们脆弱的小琴。就像刚刚那位小哥哥一样。]
因为我注意到了他弹奏时细致的动作。
7
微信里备注“郁青邰”的人给我发了一条微信:
[少抽点烟。]
我回过去一个“?”
对面又回:
[悍之在日记里写你爱抽烟,他很担心。]
我不知道该回什么。
[悍之去世时并没有什么痛苦。反而活着时才时时刻刻忍着剧痛。]
“正在输入中”显示了很久,他才发过了这么短短一行。
我想他是误会了什么。
他或许,从某处听说了我最近烟抽得很凶的事。
能通过我的名字查到我公司的人,手段定然不低。
良久,我敲下了字。
发送过去后,对面没再回复了。
8
下班时,路边一辆低调的商务车在我路过时突然降下车窗。
驾驶位上的男人眉眼清隽,他微微转向我,目光藏着我读不透的深沉。
我想起发过去的那段话:
[我很遗憾这么久后才得知曾有人喜欢我至斯,感动有之、惶恐亦有,但或许更多的是无措。]
[在经过一段时间冷静后我唯一能明确的是,我很难过郁悍之对我的感情始终处于我无知无觉的状态,以致我对他的情感很复杂,可在这种复杂中,唯独没有爱。]
[我以后不会再去看他了。就到这里吧。]
[遗憾也好,惶恐也罢。都只能到这里了。]
说我何知岁无情也好,骂我也罢。
我总之就是这么个人。
郁青邰下了车。
询问我可否能让他顺道送我回家。
得到我应允后他倾身拉开副驾驶的门,侧手示意我上车。
电台里在奏着轻盈的钢琴曲。
我忽然又想抽烟了。
手伸进了包中刚摸到烟盒,身边的男人就递过来一盒果糖。
他的另一只手还搭在方向盘上。
9
郁青邰这个人实在是很有涵养,他的所有动作不仅不会逾矩,相反极为贴心。
他没看我,只说了一句:
[吃这个。]
嗓子突然很痒,我咳了一声,接过了果糖。
打开并拿了一粒含在嘴里。
痒意淡下去不少。
橘子味的。
很好吃。
我弯了弯眼,隐约中看见他的嘴角扬了一下,但是很快又放下。
车行过红旗街时,我突然出声叫停。
郁青邰没刨根究底,和我一道下了车走进了“这有山”。
工作日,人流量并不大。
我轻车熟路地沿着“上山道”走至三楼的问潺亭。
那棵挂满红色信愿纸的人工树还是伫立在假瀑布旁。
我走过去想找那天的那张郁悍之写的信愿条,但是这次那个地方却换成了另一张陌生的纸条。
身后看了许久的男人这时才缓缓出声:
[那张纸,被我拿走了。]
10
[给我讲讲你们和这棵树的事吧。]
他这样提议。
我的嗓子很痒,又想抽烟了。
不可避免地又咳了下。
郁青邰熟练地从兜里掏出那盒果糖。
打开递给我。
我含了一粒,苹果味的,有点酸。
[其实没什么故事。]
11
第二次看见郁悍之,是在和室友一起逛“这有山”的时候。
周末的商场人流量比这时要大得多。
外面的雪还未化尽,里头的暖气已经让披着棉服的我热得出汗。
我在二层开阔到刚好能看到上一层问潺亭处的通风口乘凉。
一仰头便看见瘦高的青年踮着脚将一张长长的红色信愿条挂在最高处。
我的视力那时还算不错,能清晰地看到他脸上的庄重神色。
他在树下驻足许久后才又沉默着离开。
[就是这样。我并不知道他的信愿条上写了我的名字。]
[因为那天我根本没去到三层,更遑论问潺亭。]
我耸了耸肩,表情冷淡道。
嘴巴里残余的苹果味甜津津的,又没那么酸了。
还有一句没说出口的是:
第二次了我连他名字都还不知道。
12
回到家后越过客厅准备去洗漱时,我被一个东西绊了一下。
我将它捡了起来,想起来这是那个大纸箱里的东西。
想来是我收拾时不慎将它落下了。
它是郁悍之的小日记本,也是我始终没敢翻开的东西。
下车前郁青邰冷淡的表情忽然在我眼前闪过,怀着某种不知名的心情,我打开了这本日记。
大致地翻了一下,郁悍之的日记记得很零散,不是按照顺序写的。
倒像是,凭着心情翻到哪一页便在哪一页写字似的。
13
我随意翻了一页,出现在这页上的只有短短一行字:
[今天她收了我的专辑,开心。]
我立刻便知道了,这说的是那张录了五分二十秒的光盘。
我在商超值班台上趴着见周公,迷迷愣愣间听到有人喊我名儿。
模糊地应了两声。
再醒来便看见了那张光盘专辑。
封面印着染雪的富士山。
旁边的小纸条上写着:送给何知岁。
署名是“郁悍之”。
我几乎是立刻想起了那个长得很好看、在一层弹《富士山下》的青年。
登时一笑,下意识是觉得这是人家在感谢自己那天的解围。
收了光盘在包里,正巧在百货商店里看到一台旧cd机很喜欢。
我顺手将光盘塞进去,听了一阵后才发觉这是郁悍之自己录的。
当时只愣了一霎,没听几秒钟,就掏钱买了cd机。
因为实在是很好听。
Cd机大抵是沾了郁悍之的光。
后来一直没听过,这个光盘也被塞进了箱子的最底层。
因此一直不知道,当初那个青年用多出的一分二十秒将他从来秘而不宣的感情宣之于口。
日记又翻过了一页,这一次,上面的内容让我微微睁大了眼睛。
14
[郁青邰发现了她。]
[郁青邰夸她很优秀,我也觉得。]
我又翻了一页。
[郁青邰说她最近学了抽烟,我觉得很酷。]
[我想和她一起抽着烟。一起吞云吐雾,听《富士山下》。]
我的手有点发颤。
这几页连在一起,是按照顺序写的。
可以看出郁悍之那几日心情不错。
我没再翻下去,将这本日记搁在了床头。
15
在理发店坐着准备换发色,一旁的妙妙凑到我耳边说了句:
[岁岁姐,玻璃窗外面那个男人真是极品啊。好帅好帅。]
妙妙刚毕业没多久,喜欢追星,她自诩“生性好色”。
我笑了下,很给面子地朝窗外看去。
隔着一层被装饰的静美的玻璃,男人耳上带着蓝牙耳机。
他抬眼正好与我对视。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的目光在我嘴里含着的一根未点燃的烟上定了一瞬。
继而他朝我微微颔首,转身离开了。
这场景似曾相识,以至于我微微恍惚了一下。
动作比脑子更快。
我扔下烟,跳下了高高的椅子,冲出店门。
叫住他:
[郁青邰。]
他停下了,转过身面带疑惑地望着我。
我很直白:
[你和郁悍之真的很像,但是,这一次,我好像不是无知无觉了。]
[郁青邰,你要不要和我,试一试?]
[假如我没理解错的话。]
我又补充了一句。
16
他的耳机不停闪烁着蓝光。
[抱歉,会议暂时就到这里。]
他伸手摁关了耳机上的键。
而后含笑看向我。
我顿时尴尬地想脚趾扣地。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开会…]
闻言他轻轻摇了摇头,说没关系,不是什么重要的会。
他那双带着漩涡的眼好像要将我吸进去。
他不急不缓:
[知岁,你对我郁青邰,有感觉吗?我指的,是剥离郁悍之哥哥这个身份之外的感觉。]
他很理智,理智到我方才一时的上头情绪像被泼了冷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