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飙李响]廊桥遗梦》吴齐台

4、第四章

　　【正文】

　　“当我跨过沉沦的一切，向着永恒开战时，你是我的军旗。” ——王小波《爱你就像爱生命》

　　【四】

　　嘴甜是最低成本的人际获利方式。

　　借着辈小和背景的优势，阿谀的话从我这说出来，自带着动听。

　　哪有人不爱听好话。更何况高傲的孔雀多见，亲和的凤凰难得。

　　于是在李响进来之前，宾主尽兴尽欢，我在桌中也算瞩目。

　　师父自是坐在主宾位，我跟着他，斜斜对着门落座。

　　包厢内垂着水晶络子的吊灯明黄而璀璨，琼楼古韵，很有钟鸣鼎食的味道。

　　下一秒门被侍者推开。众人循声望去。

　　外廊灯的白耀跟着卓立的男人照进来。黄白相撞，到底是白更亮一筹。

　　像冉冉天光，斑驳陆离，虚无又真实。

　　一室高干，约莫着还有他的上司，可李响谁也没招呼，视线固定在我身上。

　　他难得没皱着那对快拧在一起的眉宇，嘴角浅浅的，勾着弧度。身后明影被打散，一缕穿过他的长睫……

　　蜚声中外的佳酿里，到底还是白酒最热人。

　　须臾回神，起身迎人，手虚扶上他小臂，嗔问，“怎么这么慢？”

　　李响并没有显露出不适，配合的微微颔首凑近，压低音量柔声道，“车多，等了一会儿。”

　　拉人从门口绕半桌回到我旁边提前备下的座位。这样的“亲密”下，在场的人精压根不需要细揣。

　　落座前也坦荡直言，“各位尊长，这是侄女的男朋友。”

　　瞩目传递到了李响身上。

　　展手，刻意由高位开始，“李响，这是李伯伯、张叔叔、周叔、赵叔、孟叔……”

　　体制内工作这些年，李响根本不需要教。人还没坐下，酒杯就先端起来了，谦而有礼，不刻意殷勤，但也应付自如。

　　到赵立冬时，李响笑容更灿，“领导，我敬您。”

　　明明热情的口吻，偏让我听出了讥诮的味道。

　　到底也算是高位多年，赵立冬面色倒是没太变，转而借着话头，“还是倪朝丫头有眼光，李队长在市局是出了名的好苗子，前途无量啊！”

　　明褒暗贬，说我们李响级别低呢。

　　“赵叔叔您高赞他了，我们小辈不像各位长辈目光那么深远，想得也简单，就是趁着年轻有干劲，多为人民服务。”

　　高度一下上升，在场二话也不敢乱说。

　　“好！好一个为人民服务，小东君真是长大了，越来越肖你舅舅了。”

　　周志合领头称赞。附和声又带起一波称赞，这次连李响也一同被夸出花来。

　　随着他的话音，垂手去拿面前的云吞杯想敬酒，却发现是空的。

　　刚想唤侍者加酒，旁边忙于往来聊天的李响面上依旧保持着专注倾听的神态，手上却不动声色地用自己分酒器替我斟满。

　　头都没转过来盯着，流出来酒竟然很给面子地没撒没歪。

　　持起来和周志合碰杯，满口“周叔”喊得亲亲热热。

　　说起来，此人和我家还真有些渊源。

　　他母亲旧年是爷爷在朝鲜战场时的译电员。

　　军区大院拢共就那么点地方，即使没见过，相互之间也都有闻名。

　　周志合刚刚提起我舅舅，无非旨在拉近关系。不是坏事……至少对于李响之后的仕途来说。

　　一圈喝下来，李响才得了个吃点东西的歇口儿。

　　在旁边悄悄指给他，哪个菜是新上的、温热的。

　　电动桌转得慢，还没等菜过来，就听师父突然开口。

　　“李响，想吃什么菜得下筷子夹啊，光看着有什么用。东君，我吃那芋头不错，你夹给李响尝尝。”

　　心下一顿。还是立马应声起身，转桌被人有眼色的按住，夹给李响后，又接着替师父布了一块。

　　中年人的酒局是一圈又一圈的，从共同举杯到单独敬酒再循环重复，就好像不喝躺下几个体现不出能力斐然般。

　　特别是这几年国内大力推进实业发展，酒文化一下盛极起来，官场、商场、名利场……哪里都是这套。

　　座上不少人已经端杯走动起来，我一个小辈，即便是被接风洗尘的客人，也不能擎等着人来敬。我酒量不好不差，但对真材实料地喝下第三圈也发怵。

　　李响看出了这份迟疑，把茶杯递进我手里，自己端起酒杯，递过来一个安抚的眼神，“你来说，我来喝。”

　　感谢的话多说无益，放下茶杯替人整理下压出些褶皱的衬衣。

　　借空档递过去一句，“你放心，有我在，他们不敢再和你拿乔。”

　　他心里像是揣着事，沉思片刻，低下头任由我动作，然后抿着唇笑了笑，问道，“什么是‘拿乔’？”

　　我俩之间的距离本就很近，周边嘈杂，为了让对方听清又向前倾身，更加亲密无间。

　　李响衬衫上淡淡的酒气混着我身上的木质香，在呼吸间不经意钻进鼻腔，生出了奇特的、让人说不出的风味。

　　清冷后调被中和，馥郁氤氲，就好像这款香水天生就该是这样的设计。

　　“你可以浅显理解成，为难。”

　　酒精滞慢了思维，支着头苦想一番，也找不出更好的词来解释这个家乡方言，只能以次充好。

　　李响听不出，却认真点头道，“好。”

　　十几个领导旁走过去，十几杯白酒就势入喉。酒杯在他手里几乎不打磕绊，仰头尽饮下耳廓红得发烫。

　　再海量也怕喝醉。每当担忧看过去的时候，李响的目光却好像有预感般，不期而遇地对视，示意我安心。

　　安心。很安心。他这一身正气，站在那儿就让人安心。

　　等一米八几的人偎在我身上时，我才知道，安心早了。

　　散场难舍难分，客人还是要先行一步。李响眸光已经喝到呆滞，残存的理智还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妥帖告别。

　　门前已经不像来时堵塞，车被司里未沾酒的同事开到大堂外候着。

　　像领着小朋友一样把人小心翼翼送到副驾，又拽长安全带探身下去给他扣好。

　　见我没提送李响的目的地，同事也没主动询问，安静地把车开回招待所。

　　寂默无言。细雨在车窗外呼喊。

　　侧头打量，同排的师父一路闭目养神。看着平淡如常，其实已经是生气的前兆。

　　估摸着被约谈话不过少顷，干脆也闭上眼措辞。

　　车停，同事被支走，“林哥，我有点工作和傅司汇报，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把李响送回房？”

　　“回房”这词用得巧妙。在满住着条法司的招待所里。

　　“小朋友”三步一回头地被人搀走。

　　“你跟我来。”

　　小老头背手板着脸拾阶而上。

　　白炽灯“啪”得按亮，办公室的门被甩上。

　　不小的声响惊动了对面房间值班的警卫，对方视线下意识侧过来。那窥视并不含恶意，却依然被下落的百叶帘遮在窗外。

　　“兔崽子，你到底想干嘛？”

　　称谓一看就是真生气了。

　　我该是心虚的，或者惭愧，但此时此刻在酒的调控下，却有种难以言喻的澎湃。

　　“救人。”

　　冷哼从办公桌后传来。

　　在人训斥前又补了句，“治贪。”

　　师父冷冷问，“治哪个？”

　　他话毕留了个气口，却在我报赵立冬名姓时，毫不留情打断。

　　“今天宴上哪个完全清白？你治得过来吗？拿什么治？拿你爷爷的军功、你小叔的专利还是让你舅舅把这些人都判进牢里？”

　　夜风从并不瓷密的窗缝溜进来，灌进刚要开口的气管里，我弯下腰，连声咳嗽。三分真，七分演。

　　师父到底是对我这个从小在跟前长大的爱徒狠不下心，亲自倒了水递到面前，再开口，语气柔和了很多，“东君，这些人在京海这么多年，盘根错节，除奸哪是一日之功。”

　　顿挫，又哄道，“今晚师父已经发话，表明态度要保住李响了，回头再去找找公安系统的陈伯伯，想办法给你把人调到北京去，行不行。”

　　手指在瓷杯把上打转，啜饮一口，是和食堂茶桶里一样的茉莉花。白天就着饭喝并没有细品，现在再喝，茶沫沾杯，无香又涩口，相当普通。

　　这样普通的茶叶，我面前这位可以称得上是高官的干部，连着喝了两天并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他不识茶吗？他走南闯北了三十年。是没人送他好茶吗？是他从不在人前表露出爱好。

　　“师父，您还记得93年冬天吗？那年我，十一还是十二来着，您带我在北美做一个研讨会。临走前一天，推掉了官员晚宴，领我去见了一位女士，和她共进晚餐。”

　　他跟着我的话陷入回忆，又在我说完后喃喃报出那位女士的名姓，“露丝·巴德·金斯伯格。”

　　“露丝·巴德·金斯伯格。”

　　“吃完那餐并不算美味的饭您问我，将来想成为这样的人吗，您还记得我怎么回复的吗？”

　　师父眼眸一撇，“我是老了，还没糊涂呢！”

　　十一岁的倪朝在她师父期许的目光里，仍带着些幼稚却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要做，还要做到更好，要做到可以维护所有法条公正的位置上。”

　　现在二十四岁的倪朝又坐在她师父面前，面上带着被磨去棱角的平静，话里却不容动摇，“我能做的不多，但还是想试试。”

　　那个固执到任职三十年没收过任何财富性质礼物的老人不再说什么，或许是因为他遇到了一个比他更固执的青年人。

　　在僵持的沉默里，京海市里特地腾出的独属于条法司司长的公务车钥匙被他不太客气的丢到桌子上。

　　“滚吧。”

　　那是一个担心孩子的家长，故作强硬的告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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