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曾遗憾过》盛世蔚蓝

12、对峙

　　角落里灯光昏暗，但是借着手机还未息屏的亮光，艾晴柔还是看清了头顶的男人。

　　这个前世当了她十年男友的人，她无比熟悉，可如今却又让她感到无比危险。

　　她迫使自己冷静，缓慢站起身，对上面前的楚岚峰说:“把手机还我。”

　　男人只是静静看着她，并无动作。

　　艾晴柔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里遇见他，但是直觉告诉她，他和刚才那群小混混脱不了关系。

　　她不知道另一边的安以守怎么样了，一对多，对方还拿着武器，打起来下手没轻没重的，她迟一分钟报警，他就多一分凶险。

　　而眼前，最要紧的是把手机要回来。

　　“楚岚峰，把手机还给我。”她加重语气，努力让对方听出她此时很生气，并不是和他玩笑。

　　楚岚峰犹豫了片刻，还是把手机递给了她。艾晴柔边退边打电话报警，直到电话挂断，她毫不犹豫地转身跑了出去。

　　艾晴柔骨子里有一股敢拼命的劲儿，平日里是个安静甚至偏怯懦的性子，但是一旦动起脾气来，又容易失去理智，不管不顾。

　　楚岚峰见她跑出去，拿出手机拨通红毛男电话，红毛男被刚才的一拳锤得现在还没缓过来，一个人蹲着墙根捂着脸正龇牙咧嘴地朝打人的同伴叫嚣:“打他，抄后。”

　　听到手机来电他按下接通。

　　“带着你的人快走，警察要来了。”就一句话，对面便挂断了电话。

　　红毛男朝地上啐了一口，就要起身让同伴们住手，刚站起来，后脑勺传来剧痛，眼前一黑，险些栽倒。

　　艾晴柔拽了根路边支着绿化带的棍子，看到红毛起身，以为他是要上去帮忙，伸手对着就是一闷棍。

　　见对方捂头惨叫，她再不搭理，提着棍子朝背后搞偷袭的两个混混砸去，对方正拎起棒子要砸安以守后脑，艾晴柔眼疾手快直接抽到了对方手臂上，一个打完又打另一个。

　　小混混显然承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一击，扔下手里的铁棒，捂着胳膊嗷嗷哀嚎。

　　另外几个打斗终于注意到了抄后的艾晴柔，有一个直接拎着家伙朝她走过来，对方又高又有力气，占尽优势。

　　艾晴柔搞偷袭还行，正面刚哪里是对手，吓得连连后退，退到墙根时，她看到弯着身子有些疼迷糊的红毛，一把薅住他炸立的红头发。

　　她故意发狠大呵:“再过来一步，我戳瞎他一只眼。”

　　红毛男痛得头猛然后仰，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大叫。

　　迎面走来的小混混似乎不信她的话，还欲上前。

　　艾晴柔另一只手朝着红毛一只耳朵上的耳钉猛地扯了下，红毛瞬间泪流满面地大骂:“尼玛，别tm过来，这娘们疯了。”

　　对面的混混见这情形，又见艾晴柔狠厉癫狂地表情，一时真的止住了脚步。

　　他不是怕艾晴柔，他怕红毛男真要是被这个女人伤到，回过来扒他皮。

　　此时楚岚峰也跟了上来，装模做样的帮助安以守同仇敌忾，可还没等动手，远处就有警车鸣笛声传来。

　　红毛猛地挣扎起身跑了出去，边跑边喊:“是不是sb，警察来了，跑啊。”

　　其余几个见状，也顾不得眼下，跟着落荒而逃。

　　艾晴柔松开手心，一缕红发轻轻飘飘落地。

　　……

　　她……其实不是故意的。

　　安以守被打得伤痕累累，浑身没块好皮，好在都不是要命的伤，这让艾晴柔松了口气。

　　楚岚峰看着艾晴柔过分关心别的男人的样子，心里嫉妒地快要发狂，却硬生生忍了下来，出了警察局，主动上前扶着安以守回学校。

　　他原计划是想让几个混混截住二人，将他们打晕后分开，然后伪造出艾晴柔被欺辱的假象，在她痛苦无助时，他及时出现给她关怀，不嫌弃不离弃。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安以守这么能打，一挑五竟然没倒下，还让艾晴柔逃了出去。

　　站在远处观战的他，就这样看着跑出去的艾晴柔，朝自己藏身的地方直直而来，他很是无语地捏了捏眉心。

　　那个傻女人跑到了他身边停下，他看着她探头张望外面有没有人追上来，看着她蹲下身子，看着她毫无形象地擦手，他想他打晕她也是一样的。

　　却在看到她拨通了报警电话时，下意识慌神抽出了她手中手机。

　　他挂断的飞快，可是屏幕上瞬间的光亮还是把他的脸暴露无遗，他的额角跳了跳，心里狂躁不已，愚蠢这东西真是会传染。

　　艾晴柔跟他要手机，他再不情愿也会给她，不然能怎么办？当着她面违法乱纪吗？又不是写小说，还是要注意一下分寸的。

　　艾晴柔冲出去的那一刻，他的头都大了，今晚失误，错不在那几个小混混，而在他。

　　进了学校，艾晴柔先回了寝室。

　　楚岚峰扶着安以守走到无人的林荫路，立即松开了手，两人之间和谐友爱的氛围瞬间消失。

　　“别装了，你自己也能走。”楚岚峰抱着胳膊看着安以守。

　　安以守直了直身子，竟高出楚岚峰小半头。

　　楚岚峰微微仰视安以守，心里格外烦躁，今晚真是处处让他窝火。

　　“我劝你离她远点，要不然，今晚只是个开场热身。”楚岚峰语带警告。

　　安以守笑了，他抄着兜漫不经心地向前走了两步，然后朝着楚岚峰的方向微微侧目，语气冰冷道:“区区岚峰传媒，竟然让你长了这么大胆子。”

　　他摆正头，看向无尽黑夜然后缓缓开口:“信不信，我能让你辛苦打拼的事业，一个晚上彻底消失？”

　　楚岚峰觉得这是他长这么大听过的最响的屁，他忍不住呵了一声问:“不知道你是哪路神仙？”

　　安以守并不回他的话，只说了句，“如果想让我收手，毕了业主动离开这个城市。”

　　楚岚峰面带不屑，他就纳闷了，明明是他要威胁他，怎么现在反倒是自己落了下风。

　　“你离开时，记得让你安□□们宿舍的那个眼线告诉我。”安以守说完悠闲离开。

　　只留楚岚峰一脸复杂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

　　没过几天，楚岚峰名下的各种产业相继被查封，他四处托关系找人却无济于事，直到最后，遇到个与他关系硬的悄悄告诉他了实情，“你啊，太年轻，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楚岚峰才终于恍然大悟。

　　安以守寝室里一个与他没什么交集的室友，一日清晨，畏畏缩缩地上前对他说:“他让我告诉你，他走了。”

　　安以守闻言也只是勾了勾唇。

　　至此，楚岚峰的事业终于迎来一丝喘息，只是他并不欢喜。

　　临行前一天，他忍不住想去再看看艾晴柔，却意外听到了她与许清涟的对话。

　　“艾艾，毕了业你还当老师吗？”许清涟问。

　　“不当了，一眼看到头的编制工作不适合我。”艾晴柔回答。

　　“都说做教育的是最赚钱的，你可以自己创办辅导机构，像俞大大一样，成为行业神话。”许清涟说得意气风发，还配了个大拇指动作。

　　艾晴柔笑着摇摇头说:“很快就会有疫情和双减，这一行没什么前景了。”

　　许清涟听得云里雾里，她问:“什么意思？”

　　艾晴柔却转移了话题。

　　在一旁听得真切的楚岚峰就像挨了一记惊雷一样，久久呆愣在原地。

　　那是个清风都驱不走炎热的夏夜，下楼倒垃圾的艾晴柔看到了站在路灯下的楚岚峰，他清瘦了许多，看着有些憔悴。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不想深思，正准备装看不见回去，却听他开口:“你一开始就记得，为什么不说？”

　　艾晴柔微微诧异的顿住脚步，只是几秒，她便整理好心绪回头坚定与他对视。

　　“那你又为什么不说？”

　　楚岚峰强撑气势说:“那时候我们还在吵架！”

　　“不是吵架，是分手。”艾晴柔更正。

　　楚岚峰又想起那个电话，她提出分手，他烦躁地回复:“随你便。”

　　他企图咬紧牙关打死不承认，软了语气哄她:“我那时候说得是气话，我们十年的感情，怎么能说散就散？”

　　“可是最后那两年，我并不快乐。”艾晴柔眼睛看向别处提及着她其实并不愿提起的往事。

　　“那时候你事业越来越好，我却迎来了人生最惨淡的时刻，我企图和你倾诉我的无助，换来的却是你的冷漠疏离，你看到我就皱眉，和我说话也很无礼，我并没有做错什么，却处处被你嫌弃，在我落魄的时候，我怎么也没想到，你竟是落井下最大一块石头的那个人。”

　　“可是在我心里，你始终是我作为妻子的人选，我一定会和你结婚。”楚岚峰视线低垂着落在地面，语气平淡却充满笃定。

　　艾晴柔笑了，神情里带着不屑。

　　“我虽然不是什么顶出色的人，可是我的一生也是独一无二的，凭什么就成了你的凑合？凭什么被你这样折辱？”

　　楚岚峰不说话，因为她说得是对的，上一世的最后，他确实厌倦了她，把她当妻子人选虽是真的，可也不过是，经年累月，她最合适而已。

　　如果这一世，艾晴柔依旧如上一世那般，他的眼里依然看不进她。他也高估了她对他的爱不是？明明有着上一世的记忆，她却可以做到对他视而不见。

　　他在她面前自欺欺人的与刘真夏你侬我侬，那时有多享受那种类似偷情带来快感，现在就有多羞耻。

　　再想到她明明看透一切，还面无波澜的与他们说笑，他就觉得自己像一个十足的跳梁小丑，愚蠢而又不堪。

　　他思维混乱，一时不知道该怪谁，不过那些都不重要了，因为他清楚知道，自己现在最想要什么。

　　他有些踌躇，良久终于肯直视她的眼，然后哑着嗓子问她:“我们还不能重新开始？”

　　艾晴柔与他对视，目光坚定，语气决绝。

　　“绝不可能。”

　　如擂鼓般跳跃的心脏，却漏跳一拍，他一时有些瘫软，却强撑着若无其事的发出苦笑，可再无开口力气。

　　他望着她转身离开的背影，眼前逐渐变得光影模糊，直到最后完全成为一片氤氲的水色。

　　夜色渐浓，在浓到头顶的路灯似也驱不走这化不开的浓黑的时候，他才迈着略显僵硬的步子离开。

　　那之后，楚岚峰没有再见艾晴柔，没过几日，便离开了这座城市。

　　艾晴柔实在忍不住了，在安以守再次给她煲猪心汤的时候质问他:“你怎么还不向我表白？你要是对我没那个意思，咱们就好聚好散吧。”

　　安以守听了艾晴柔的话愣了愣，然后结结巴巴问她:“如果我表白你会答应吗？”

　　艾晴柔被他这问题气笑了。

　　“你不表白我怎么答应？”

　　他说:“做我女朋友吧，柔柔老大。”

　　艾晴柔被安以守这个称呼唤醒了尘封已久的记忆。

　　奶奶去世后，在城里打工的父母便把她接到了城里上学。

　　与父母重聚本应该是无比幸福的事，却不成想，她的父母常常为了生活的鸡毛蒜皮吵得不可开交。

　　吵架时，他们不仅会摔东西，还会言语中伤小小的艾晴柔，说她是拖油瓶，还说多余把她接回来。

　　终于有一天，七岁的艾晴柔忍无可忍，选择离家出走，在流浪途中偶然遇到了同样离家出走的安以守。

　　那时的安以守又瘦又小，比同龄的艾晴柔矮了整整一头，看着饿了好几顿的小男孩儿，艾晴柔同情心起，把要来的馒头分了他一半，却没想到，小男孩吃了馒头就赖着她不走了，一直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她身后。

　　艾晴柔没法子，便豪气冲天的带着他一起流浪。

　　她问他叫什么名字，他说叫安以守，取是是“安以守常则吉”之意，小小的她可记不住这文绉绉的一句，看他长得瘦小，就叫他瘦瘦，而他叫她柔柔。

　　艾晴柔却扬着小脸说:“柔柔瘦瘦的，听着就容易被欺负，你以后要叫我柔柔老大！”

　　于是七岁的艾晴柔就成了安以守的柔柔老大。

　　村里生活过的艾晴柔从来没见过像安以守这么笨的小孩子，什么都不会干，甚至连什么是笤帚，什么是簸箕都分不清。

　　艾晴柔板着小脸，一本正经的对他说:“这些你得学会，我们要一起过日子的。”

　　这句话，安以守始终记在了心里。

　　安以守一直都记得儿时和艾晴柔流浪的点点滴滴。

　　在他眼里，柔柔老大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

　　还是小孩子的他以为只有山珍海味是饭，只有舒服的大床能睡。

　　但是到了柔柔老大这里，一顿饭变得那么简单，一个馒头，几个野果，几棵葱就能解决。

　　一个桥洞，一个水泥管，铺上厚厚的稻草，然后两人窝在一起，也可以睡得很香甜。

　　他走累了，柔柔老大就背着他向前，他手流了血，柔柔老大就从烧地那整些草木灰给他敷在伤口也能止血。

　　他被街头其他孩子欺负，柔柔老大上前把那个流着鼻涕的小屁孩摔倒在地，结果两人被人家家长追着满街跑。

　　第一次，他真正感受到了被关心，被认真对待。

　　那段日子过得虽苦，但是那是他最幸福的时光。

　　虽然一直在流浪，可安以守的心却有了归宿，原来家还可以是个人，有柔柔老大的地方，就有家。

　　接下来，毫无悬念，两个人正式交往，研究生毕业后又甜甜蜜蜜步入婚姻殿堂。

　　求婚那日，安以守紧张的竟然昏厥了过去，吓得艾晴柔边哭边说同意，这一世美好的爱情早已经注定好，只是故事还没有完。

　　吴双父亲因为赌博，欠下一笔高利贷，被人打断了腿。巧的是，打手就是之前截安以守和艾晴柔过路的那几个小混混。

　　几个小混混因为上次和安以守一战，嚣张跋扈的诨号大不如以前，来找他们办事的人都少了许多。

　　几人决心一雪前耻，重振威名，身体康复后的第一单就是催吴双爹的债。几人下手极黑，直接废了吴双爹的腿。

　　吴双爷爷奶奶为了给吴双爹还债、治腿，卖了房子又花了绝大部分积蓄，徐彩凤想要继承公婆大笔家财的美梦破碎，而吴双在出入了大大小小多个辅导班后，又走回了上一世的人生轨道。

　　楚岚峰这一世远比上一世富贵成功，后来也成了家，有了妻儿，婚姻看似美满，却总有一种孤独感。

　　许多时候他都在思索，到底上一世是梦，还是这一世是梦？越纠结这个问题，就越觉得生活缥缈，唯一让他觉得真实的就是上一世和艾晴柔在一起的日子，还有那种平凡、温暖、踏实的感觉。

　　随着年龄增长，对这一世的艾晴柔，楚岚峰已经没什么印象，只记得那是个很优秀很漂亮的姑娘。可是上辈子的艾晴柔却在他心底愈发的深刻清晰，她陪他吃了八年生活的苦，最后日子好了，又给她吃了两年感情的苦，他一夜夜梦回都能听到她那晚的啜泣，她说她很痛苦，她怨他不关心她，她说要和他分手，而他记得他回答了:“随便你。”

　　这几个字成了楚岚峰的心结，他们没分吧，可是穿来前，他怎么记得他同意了分手？

　　上一世最后的记忆定格在那一夜，他在心里多希望，那一夜他们没有分手，那样他的晴柔在上一世永远是他的女朋友。

　　楚岚峰的孙女楚小艾正直青春期，喜欢看情情爱爱的小说，她拿着一本书激动跑到躺在摇椅里晒太阳的楚岚峰面前说:“爷爷，爷爷，这本小说的男主也叫楚岚峰。”

　　楚岚峰一脸慈祥地笑着“哦？”了声，又看向她手中书的封皮，上面写着《前世今生》，作者:树阴照水

　　楚岚峰嘴里喃喃:“树阴照水爱晴柔。”

　　楚小艾在学校里喜欢与人讲爷爷的故事，她说:“我爷爷，八十多岁了，喜欢看我看的小说。”

　　同学都笑着说她有个内心青春永驻的爷爷。

　　楚岚峰细细阅读完了这本写于六十多年前的小说，不禁老泪纵横。

　　他终于想起他穿来第一天在这一世初遇艾晴柔的情景，想起了那场浇灭了他们之间所有前缘的大雨。

　　遗憾和后悔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深夜，他摩挲着上一世送她的挂钟深深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