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薄之人》凤起临江

24、第 24 章

　　沈霁是被沈夫人一个电话从尼泊尔叫回来的，他在尼泊尔雪山底下当苦行僧，沈夫人的一通电话辗转好几个电话才递到沈霁手上。

　　这里条件艰苦，沈霁的皮肤都被直射的阳光晒成龟裂的高原红，可他的内心却是无比的轻松，他接过电话：“喂，妈。”

　　“我不管你在干什么，现在马上给我回来，不然你我母子关系就到此为止。”沈夫人显然对自己这个儿子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厌恶到了极点。

　　电话被挂断，沈霁看了看窗外高耸入云的喜马拉雅雪山，最终还是败下阵来，当即他就收拾行李从尼泊尔回来。

　　尼泊尔的交通并不发达，他所在的小镇又是偏远，一路上摩托车卡车来回换，到了国境线才稍微好一些，回到杭市已经是四天后了。

　　他到了杭市就马不停蹄地赶回沈家老宅，沈夫人坐在贵妃椅上雍容华贵，她看到沈霁回来，只是吝啬的用眼神斜睨了他一眼，接着略施胭脂的唇吐出几个字：“跪下。”

　　“妈。”

　　“跪下！”沈夫人显然是不耐烦，“我未曾好好管教你，却不想你竟是成了这样，你今日便跪在一天一夜好好反省。”

　　沈霁深吸一口气，慢慢跪下，即便是入夏了的夜晚还是有些凉，昨夜刚下过雨，地面超市，夜色凉如水，月光清清冷冷地穿透深幽的天幕，照射到大地，地面上就如同蒙上一层银白色的霜。他跪到半夜着了凉，哮喘又有些复发，他在内院撕心裂肺地咳嗽。

　　就在这时，沈夫人披着披肩走出来，她妆未卸，还是白天那身旗袍，想来是还没休息的，她手上拿着药，递给沈霁，“把药吃了，去歇息吧，明日你表姨要来。”

　　说到底沈夫人是不忍心的，沈霁无论做了什么到底是她的孩子，罚过了反省过了就好。

　　沈霁将苦涩难喝的药一饮而尽，垂着眸子摇了摇头，继续跪着，沈夫人也由着他，站在那，看了一会儿不知道想什么离开了。

　　沈霁的混血血统是来自沈夫人，沈夫人也是混血，至于他的表姨则是地地道道的英国人，攀上血缘已经是远房了，沈夫人自己和英国那边已经没什么来往，今日远在外国的表姐找上自己也实属意外。

　　沈霁表姨到的时候沈夫人没有去接待，她去外地开会去了，是沈霁亲自去接的，表姨叫安妮斯，研究中国历史，是个中国通。

　　见到沈霁就冲上去一边一个贴面礼，搞得沈霁不知所措。

　　安妮斯年近六十心态却很年轻，对着沈霁就是一通中国网络用语输出，可是沈霁毕竟与世隔绝的尼泊尔呆多了，断网的厉害，纯粹是鸡同鸭讲。

　　“好吧。”老外摊了摊手，操着一口东北大碴子味的普通话道：“你带我去做你们中国的地铁吧，据说你们不用买地铁票。”

　　这几年网络发展迅猛，杭市的地铁口几乎实现了无人售票，但是沈霁也是丝毫没有享受到，一来他不坐地铁，二来在穷乡僻壤带着根本感受不到科技的便利。

　　沈霁站在地铁口被一帮刚买完菜的大爷大妈指导着怎么领取地铁码还是觉得很魔幻。

　　安妮斯早就弄好了，她挤在大爷大妈中间偷窥自己这个位高权重外甥的落魄，忽然她看到一个页面道：“欸，等等。”

　　她指着沈霁的桌面壁纸道：“这怎么这么像SU？”

　　那是沈霁珍藏的，唯一一张苏懿的照片，还是他从苏懿学校的档案里抠下来的，等到他万念俱灰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和苏懿居然连一张合影都没有，什么能证明他们两个深爱过的痕迹都没有。

　　沈霁对于这个发音很敏感，“SU？哪个SU？”

　　安妮斯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真的好像我的邻居。”

　　说着安妮斯从手机相册中翻看了很久，翻出一张照片，那是一张合照，尽管不是很清晰但是沈霁能确定那是苏懿，那就是苏懿，不是像，而是百分之百肯定！

　　沈霁不知道苏懿为什么没死，还去了英国，此时他已经是什么都顾不上了，他欣喜若狂却不想让自己太明显，他按捺心中情绪，以至于脸上是僵硬扭曲的表情，他道：

　　“表姨，那他现在在哪？”

　　“我住的小镇啊，他就住在我隔壁，怎么了，你和他认识？”

　　沈霁已经平静下来，他看着合照上笑颜如花的苏懿道：“他是我爱人。”

　　是我失散许久，未曾见面，被我弄丢了的爱人。

　　“爱人？”安妮斯的脸色很古怪，“怎么可能，他有个孩子啊。”

　　听到这句话沈霁才注意到合照之上，苏懿抱着一个婴孩，他沈霁瞳孔猛地一缩心痛得不能自已，半刹才发出嘶哑可怕的声音：“他结婚了吗？”

　　“不知道。”安妮斯摇了摇头，“我只知道他来的那天风雨交加，他抱着孩子向我借宿一宿，第二天他就把隔壁的房子打扫出来住进去，而且我从来没看到过他的妻子或者异性进出他的房子，这个孩子到底是哪里来的我也不知道。我跟你说，我以前那个邻居一点都不负责任，满院的花草自从他走了以后就荒废了，长到我的院子，我总是要叫人帮忙修理，还好他来了......”

　　沈霁没有听得进去她的絮叨，耳中只有那句“我从来没有看到过他的妻子”。

　　他离婚了吗？还是被别的女人伤到了，带着孩子离开？

　　我还有机会吗？

　　沈霁是个行动派，他当晚就向安妮斯要了家门钥匙，亲自去寻找答案，反正安妮斯一时半会儿也不回英国，房子空着也是空着。

　　六七月份是cotswolds最美丽的日子，姹紫嫣红的绣球花一簇一簇开放，红的粉的蓝的白的，在每家每户的庭院门口绽开，花草簇拥，恬淡宁静，时不时还有蝴蝶飞过采取花粉。

　　沈霁却没有心思欣赏美景，他拿着钥匙直奔安妮斯家，放好行李之后，在门口的衣冠镜中仔仔细细检查一边自己的衣物头发，看看其中有什么疏漏没有，他手中是一束白玫瑰。

　　他走到苏懿房门口，右手轻轻抬起想叩门，却又犹豫不决，他在飞机上幻想过无数次他们的相遇，可是饶是这样，他还是窘迫的不敢伸手。

　　这时隔壁开了门，是一个老人，操着一口流利的苏格兰口音问道：“先生，你找哪位？”

　　“哦。”沈霁看着老人道：“我来找这间房子的主人。”

　　“SU？”老人道：“他不在，他同我的外孙们去薰衣草庄园野餐去了。”

　　“谢谢。”沈霁报以一个微笑，然后转身就走，既然苏懿不在他也没什么好流连的，他找了一个本地人指路，顺着小镇的河流往上走。

　　阳光透过树叶稀稀疏疏的打落到地面，形成一个个铜钱大小的光斑，河里不少孩子在打闹嬉戏，沈霁走得快没过多久就出了薄汗，被微风一吹竟然起了鸡皮疙瘩。

　　他环顾四周，那个本地人说薰衣草庄园的入口就在这附近，可是他愣是没找到，就在他又要问路人之际，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温润如玉，如磬声清明的流利的中国声音。

　　那是苏懿的声音，他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

　　他抬头，苏懿就站在他十米开外，沈霁喉咙翻涌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凝滞的看着苏懿的身影。

　　苏懿比三年前有了一些肉，但还是瘦的厉害，他在阳光下看起来是那样的温柔，比起以前他的气质里似乎沉淀了一些人性的温和，而不是那样的淡漠如水，不好亲近。

　　沈霁幻想过无数次相见的情景，也在脑中编排过无数次相遇时说的话却在此时都化为灰烬，他根本说不出来，或许是近乡情更怯吧，他看着苏懿的背影摹得流下了眼泪。

　　就在这时苏懿和身边的小男孩说了什么而后转身朝沈霁的方向走来，沈霁几乎是下意识的躲到树后面，等到看不见苏懿的身影他才又出现，盯着那个男孩。

　　小男孩不过是两三岁的模样，手里牵着一条毛色发白的金毛，站在原地，他不是欧洲人的长相也不像是混血，在一群英国佬中间显得非常突兀。

　　沈霁知道这肯定是苏懿的孩子，苏懿变成如今平易近人柔和的模样一定是因为这个孩子，究竟是谁能和苏懿生下孩子，沈霁内心的嫉妒就像是眼镜蛇毒牙上的毒液一点一点在他心头侵蚀。

　　小孩子毕竟不安分，没过多久就站得厌烦了，亲近水是孩子的天性，周围小朋友太多，他似乎是觉得吵闹，牵着狗找了一处僻静的地方，伸出胖嘟嘟的脚丫子触碰到水面，却不想前几日下过雨，地面湿滑，一个不小心掉进去。

　　潭水对于成年人不算深，刚好到胸口，对于一个两三岁的小孩却是致命的，他落水了下意识的呼救和挣扎，岸边的金毛看到小主人落水立马去救，可是它毕竟年迈，游了一段距离就体力不支，就在一人一狗即将溺毙时，沈霁跳了下去。

　　沈霁其实一直跟在男孩的身后，他看到男孩落水的时候其实并不相救，而且近乎恶毒的想，如果他死了，苏懿会不会重新回到自己身边，然而就在他看到男孩呛水挣扎的脸时，他犹豫了。

　　那双眸子太像沈蔚了，沈蔚是他一手带到的，其中情分可想而知，就在男孩向他呼救时，他选择毫不犹豫跳下去。

　　沈霁将人和狗救起来的时候，这边的动静终于引来游客，有热心的游客将自己擦水的浴巾给男孩和沈霁披上，金毛在阳光下甩着自己身上的水。

　　男孩溺水之后有些神志不清，尽管已经把肺中的水呛出来，他还是依偎在沈霁怀中口中时不时呢喃一句爸爸。

　　沈霁很嫌弃，却又因为他是苏懿的孩子无可奈何，只能别扭地搂着小孩。

　　苏懿听到孩子落水的事情急匆匆赶回来，原本他是来拿野餐布的，现下也没心情拿，问询周围人才找到自己儿子的踪迹。

　　“小景，让爸爸看看。”小孩看到苏懿过来，立马扑上去，苏懿把孩子抱在怀中刚想感谢见义勇为的人，抬眸却发现是沈霁。

　　沈霁没想到两人居然是以这种不体面的方式重逢，他看着苏懿的眼神从错愕到惊恐然后又变成戒备，苏懿将孩子抱紧在怀中，就像是荒野中雌性动物遇到敌人时，将孩子护在怀中，警戒而充满攻击性地道：

　　“你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