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们不曾相遇（天才基本法同人）》重楼叠月

54、第 54 章

　　或许是缘于整天都在为老林的事情发愁，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林朝夕夜里便做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梦，梦里她是游魂，是观众，在观看一出无声的默剧，梦见雪天，梦见医院，梦见奔跑的老林，梦见呱呱坠地的她。无数画面闪过，她看到自己在哭，看到老林在哭，看到他们在说话，她努力分辨具体的字眼，却什么也读不出。
　　醒来仍觉怔忡，鬼使神差地，她忽然想起自己小学时候曾经翻出的来自美国chu大学paul gee教授的一封信，询问老林没去念书的真正原因，并表示如果老林愿意，可以重新做他的学生。
　　这封信足以证明老林卓越的数学能力，显得剽窃事件更像一个笑话，那么这么多年，为什么老林不揭发呢？为什么在面对学校的处分决定时不申诉呢？是被人威胁了？还是有什么隐衷？
　　林朝夕想不明白。
　　她起了床，打开了客厅的书柜，蹲下来开始翻这封信。
　　泛黄的信纸被放在相册里，和她胖乎乎的百日照粘在了一起。林朝夕手指轻轻划过，小心翼翼把它们分开。
　　难道是和不去chu的原因一样，都是因为她吗？
　　林朝夕看着仍然熟睡的老林，呆呆地想。
　　清晨明亮，林朝夕已经没有了睡意，她极力说服自己，既然父亲已经做出了决定，她能做的唯有尊重、理解和支持。可当她走出房门，看到院里满墙的数学公式时，眼眶却湿润了。她所能做的，真的只有袖手旁观吗？或者说，如果所有的故事就到这里戛然而止，画上句号，她真的甘心吗？
　　如果结局已经注定，是否还有必要再进行争取？如果命运无法反抗，直接躺平听任差使岂不更好？连老林自己都已经放下，那一堆草稿也给了最适合接收的人，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安排妥当，为什么林朝夕心里仍然如此不得安宁，像是拼图缺少了一块碎片那样，尽管主要的脉络和场景都很清晰，但仍然不够完整。
　　可最后的这一块碎片，林朝夕真的能找到吗？
　　因为裴之临时放弃登机，再加上他和林朝夕正式确定关系，花卷直呼浪费表情，大家在恭喜之余也起哄着要狠狠敲裴之一笔竹杠。
　　裴之没立刻答应，他先私聊林朝夕的小窗：“可以吗？你的事情有进展吗？需要换个时间吗？”
　　林朝夕：没问题，就按花卷说的今天中午吧，正好我也想找你们参谋参谋。
　　老林醒来时，林朝夕正在厨房煎蛋。
　　老林略显吃惊地看着她：“我还以为你早出门了。”
　　林朝夕把煎好的荷包蛋和热豆浆放到桌上，说道：“中考结束了，我放暑假啦，之后两个多月都会在家。”
　　老林呷了一口温度正好的豆浆：“不和裴之出去约会？”
　　“给你把午饭做好了再去。”
　　“你老父亲只是记忆受损，不是生活不能自理。”
　　“但你挑食，”林朝夕在老林对面坐下，“阿尔茨海默病的患者需要注意饮食清淡、营养均衡，还要多吃纤维素食物。”
　　“低脂低盐食物可以提高脑细胞活性，富含磷脂和亚油酸的食物，比如大豆、蘑菇、花生、核桃、胡萝卜等可以有效地保护脑细胞免受氧化物的损害，一定程度上可以延缓老年痴呆症，菠菜芹菜等富含纤维素的食物也可以有效地减缓智力下降的速度。”
　　“别唠叨了我都会背了。”
　　老林目光躲闪，显然是心虚的表现，林朝夕好笑之余又有点心疼，她举起豆浆，和老林碰了碰杯。
　　“爸，我们来玩我问你答的游戏吧。”
　　“不玩。”
　　“爸爸！”
　　老林慢条斯理将鸡蛋分成小块，漫不经心地说道：“你问吧，仅限三个问题，能回答你的我就回答，不能的你问多少遍都没用。”
　　林朝夕当然不会放过这样宝贵的机会，她决定直接从她最关心的问题开始问：“你为什么没去chu读书？”
　　“因为法律规定要抚养你到成年啊，这个问题多年前回答过了，下一个。”
　　“那你被污蔑论文遭受剽窃之后申诉了吗？为什么没成功？”
　　“没有，下一个。”
　　“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吗？”林朝夕的表述很含糊，但他们都知道这个词指的是什么。
　　老林沉默了半秒，抬起头看她，非常认真地回答：“不是。”
　　是与不是，都不妨碍林朝夕打算继续查下去的决心。
　　饭店里，因为林朝夕有事要商量，所以花卷特地定了一个朋友开的私密性很好的小包厢。用完午饭过后，五个人凑在一个圆桌旁，林朝夕和他们娓娓道来昨天发生的事情。
　　从她觉得卜实豪的成绩造假开始，到她发现老林的退学处分结束。事情有些复杂，林朝夕讲了快一个小时，看着大明星花卷的表情从疑惑到震惊到愤怒，最后仍然久久不能平静，至于陆志浩和沈美，也是一脸复杂的表情。除了裴之平静地喝着杨梅汁，其他人的面部表情都多少有些崩坏。
　　沈美欲言又止地看着林朝夕：“学姐……学姐有空要不去南山寺拜拜吧，感觉学姐最近运气不太好……”
　　林朝夕苦笑，捏了捏小学妹的手，说道：“我已经去过了，没事这不重要，现在的问题是我从应该从哪下手去调查当年的事情。”
　　陆志浩说：“林叔叔当年的同学或者老师？”
　　花卷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反驳道：“万一有人和污蔑林朝夕她爸的人告密怎么办？”
　　陆志浩有些沮丧：“时间太久远了，这也太难找了啊。”
　　“是啊，二十多年，学校里肯定很多岗位都换人了。”
　　“要是能有人二十多年前到现在都在永川大学里工作就好了。”
　　裴之答道：“应该是有的。”
　　林朝夕从包里抽出一张人员列表，上面包括了所有她能够查到的永川大学机构设置和人员名单。
　　“我目前想到的是行政中心的老职工，包括党委人事办公室、教务办公室、财务办公室和学生工作办公室以及档案馆的老师。”
　　“老林之前说他曾经在大学勤工俭学，所以这也可以作为一个切入口。”
　　花卷补充说：“当年的报纸是不是也可以查一下，我可以找我做媒体的朋友问问。”
　　“那我和沈美去行政中心？你们两个三味的应该进不去，各个楼都有门禁。”
　　“沈美不也不是永川大学的吗？”
　　“我在永川大学辅修。”
　　“……”
　　花卷忽然惊觉：“任务都分给我们三个人了，你和裴之干啥？”
　　林朝夕神秘地笑笑：“我们当然要去做更重要的事。”
　　“啊？”
　　裴之解释道：“在大学里工作几十年的，不只有老师，还有一些人应该也在岗位上坚守了这么多年，比如说，学校保安。”
　　“而我们采访学校保安，可以不需要学校门禁卡。”
　　永川大学历史悠久，各个院系的建设和分布依然和几十年前如出一辙。林朝夕和裴之一人骑着一架单车永川大学，正门附近的传达室里，坐着一个稍显年轻的保安。
　　他们尾随着一辆汽车准备驶进校园，栏杆却在汽车离开后落下，恰好把林朝夕和裴之隔绝在外。
　　“外来人员入校需要预约”年轻的保安很凶地吼道。
　　明明上次进来时还很轻松，不知道怎么突然就这么严格了。林朝夕和裴之对视一眼，无奈只能停下单车，暂时走进保安室登记并进行线上预约。
　　预约需要一小段时间的审核，林朝夕提交完申请，在等待的两分钟内参观了一下传达室。室内放着一面巨大的柜子，按照院系分出许多抽屉，最上方对着各种杂物，还有一个小小的纸箱。
　　林朝夕本来想问这个年轻保安认不认识在这里工作了几十年的老职工，但一看到对方凶神恶煞又明显不耐烦的神情，还是决定放弃。
　　进校申请很快就通过了，林朝夕和裴之复骑上自行车，车轮碾过泥尘，奔进校园。他们先去了距离数学系教学楼最近的校门，询问门卫认不认识在这里工作时间最长的人。
　　门卫狐疑地问他们：“你们有什么事？”
　　林朝夕尽量表现得非常诚恳：“我的爸爸以前在这里读书，有个门卫爷爷给了他很多帮助，我们这次来想帮他找一下恩人。”
　　说着林朝夕还展示了一下她那天拍的年鉴照片，证明老林确实曾在这里学习。
　　“行吧，你们去南2小门那里，有个大叔姓王，他是我知道的在这里工作最久的门卫了。”
　　王爷爷自上世纪九十年代起就在永川大学担当门卫，那时他还是一个走投无路的下岗职工，运气好才找到了在永川大学当保安的工作。一开始还觉得这份工作毫无技术含量，没有什么意义和价值，后来才发现其实非常具有挑战性，大学保安的工作并不好干，有时要抓尾随学生的变态，有时要化解宿舍成员间难以调和的矛盾，有时要提防外来人员入校捣乱，这些都还算平常，离谱的事情甚至是要协助刑警调查校园内的死亡案件。故此王爷爷不敢再轻视自己的这一份工作，而且因为他和同事、老师、学生们的关系也还不错，心甘情愿在永川大学一干就是几十年。
　　林朝夕和裴之找到这位老门卫王爷爷之时，他正在门卫室里把近日学生们遗失的学生卡按照年级和学院分类，面对林朝夕他们的来访，王爷爷显得非常耐心。
　　“林兆生啊……”王爷爷沉思了许久，“每年入学和毕业的都太多了，光听名字我实在没印象啊……”
　　“他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来这里读书的，学的是数学，还在永川大学勤工俭学过一段时间。”
　　“数学系啊……数学系应该找老张啊，但老张七八年前就已经过世了……”
　　林朝夕心里的希望升起又破灭，但她还是继续问下去：“那还有其他人可以求助吗？”
　　“你说不定可以去碰碰运气……如果真的是老张认识的学生的话，老张之前是学校传达室的门卫老头，他死之前给每一个他放心不下的学生都写了信，如果你运气够好的话，他说不定也给你父亲留了信件。”
　　“那我要到哪儿去找这些信件呢？”
　　“正门传达室，负责那里的保安是老张的徒弟，你们和他报名字就行，他人很好会给你们翻信件的。”
　　林朝夕和裴之面面相觑，同时想起那个一脸凶相但据说“人好”的年轻保安，忍不住笑了。
　　兜兜转转，他们又折返回到了正门传达室。
　　年轻保安目力和记性都很好，还没等他们跨进传达室，就被那位保安皱着眉头拦住发问：“怎么又是你们这对小情侣？”
　　林朝夕带着礼貌的微笑问道：“我们是来找门卫张爷爷写的信的，请问有没有收信人叫做林兆生的信件，征兆的兆，生活的生。”
　　听到他们是来找自己师父留下的信件后，年轻保安的脸犹如多云转晴，对他们的态度肉眼可见地变得和颜悦色了不少。
　　裴之和林朝夕在传达室门口等候，保安从大柜子最上面取下落灰的纸箱，拍了拍，一封一封查看里面的信件。
　　蝉鸣聒噪，扰得林朝夕心绪难平，大概是张爷爷留下的信件太多，似乎已经翻了很久。这封不是，那封也不是……林朝夕顿时觉得希望渺茫。
　　“找到了！数学系的是吧！”
　　凶恶的保安转头，朝他们露出一个看上去十分诡异但发自内心的和煦笑容。
　　信件不知道放了多少年，外壳已经变脆，内里信纸泛黄，林朝夕小心翼翼剥开它，仿佛在面对什么珍贵的文物，事实上，她也确实即将触摸一段尘封许久的过去。
　　蓝黑墨水已经晕开，“林兆生收”四个字也变得模糊不清，林朝夕和裴之走到树荫遮蔽的阴凉处，寻了长椅坐下。出于礼貌和尊重，裴之低头看起了手机，林朝夕摊开信纸，开始阅读这封未曾送达的信件。
　　信写于数年前。和林朝夕预想的不同，信纸很薄，内容仅有一页。尽管时光的沙砾将这张纸磨得脆弱破旧，但纸上的小楷字还是依旧漂亮。
　　“兆生同学，见字如面，尽管我知道我根本没有颜面见你。这么多年了，我一直在想，如果当时我及时拉住你，你是不是会拥有非常成功圆满的一生。”
　　“早些年的我是不懂的，直到临死之前我才想明白一些事情，我为此感到非常后悔。”
　　“比方说，二十多年前，我就不应该让冯教授拿走你的录取通知书。”
　　“在你出现在门口前，我见冯教授要拿走你的录取通知书，就已经留了他一会儿。后来见你从学校急匆匆跑出来，我伸出手想要拉住你，却因为慢了半秒没能及时把你留住。”
　　“我那时不知你们师徒间究竟出了什么问题，想着你们师徒的纠纷等你回来再解决也未尝不可，抱着侥幸的心理，我只是在身后大声喊了你，并没有冲上前把你拽回来，眼睁睁地看着你飞奔离开，越来越远。”
　　“如果知道你们有那么深的学术纠纷，我一定不会让他看到那封信件。”
　　“后来我才知道，你根本没收到录取通知书，我跑去质问冯教授，他却矢口否认自己拿过这件东西。而你那天匆匆跑去医院，是为了突然出生的女儿。”
　　“我那时心怀愧疚，不敢见你，等我鼓起勇气想向你道歉并说明真相时，因为女儿的出生，你已经离开学校了，这件事从此没有下文。”
　　“退休之后我时常后悔，后悔那天应该不顾一切拉住你，也后悔没有向学校检举揭发冯教授，希望这封信还来得及替你证明一些事，如果这还重要的话。或许我还能见见你的女儿，听她叫一声张爷爷。”
　　“我已经老了，人老了以后，才能想明白当年的一些事情。”
　　“比方说你为了去见自己新生的女儿放弃了所谓的前途，比方说你停止申辩选择屈从冯教授的不公。冯教授将你的女儿作为拿捏你的关窍，而你为了承担责任牺牲了高飞的自由。”
　　“后来的我才想明白，在你的数学和你的良心之前，你想要的是后者。”
　　“兆生，我欠你个道歉。”
　　落款是张大明，传达室里那位年轻保安的师父，老林勤工俭学时关系不错的门卫爷爷。林朝夕一时哽咽，她并不知道该说什么。事情的真相比她想象的更加残酷，也更加无奈。她再一次想起父亲同她提起的那句“世界上所有事情都可能发生在任何人身上，没什么大不了”。
　　被导师拿走自己的录取通知书，被突然冒出来的女儿打乱自己的规划，被诬陷论文剽窃却无从申辩……经历了这么多庞大繁杂的困惑和痛苦，要抱着怎样的心态，才能说出没什么大不了这种话呢。
　　林朝夕感觉自己的喉咙一瞬间被什么东西紧紧扼住，恨意要浸透她的每一寸皮肤。如果说老林是一簇炽烈灼烧的焰火，那她就是冰冷的枷锁，是沉重的负累，是浑浊的泥水，她生命萌发的代价，是她最亲最爱之人生命的停滞和妥协。
　　如果没有林朝夕，老林就不会错失他的录取通知书，不会被导师诬蔑学术不端，他将去到chu继续深造数学，从事他所热爱的专业领域，他或许会遇到真爱之人，和对方组建和谐有爱的小家庭。而不是被她这个拖油瓶连累，被迫妥协，被迫放弃，被迫牺牲。林朝夕不由得在想，会不会有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的老林并没有从传达室擦身而过，而是走进了传达室，也看到了自己的录取通知书，如果这样，那他一定会拥有更加幸福美满的人生吧。
　　“如果我没有来到这个世界上，那该有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