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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嘴上抹油,像个猪头。口中含蜜,大可不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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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云楼里人头攒动,都是为了那远近闻名的说书先生而来。
那人六十上下,捋着胡子背着手,年岁已老但气度从容。
惊堂木一拍,好戏便来。
“话说世有十怪,狐媚、猴精、蛇魅、龟报、虎变,还有树怪、花妖、虹异、鸟灵、蚁幻。生有端倪,死有异象。得十怪之宝物,取日月之精华,炼七七四十九天,终成一器,可保天下太平。”
台下之人唏嘘一片。
“炼成了吗?瞎编的吧?这三十年来,咱们过了几天好日子?”
台上之人风雅一笑。
“莫急、莫急,且从很久以前,一桩悬而未决的命案说起……”
红墙黄瓦,光辉夺目;雕梁画栋,檐牙高啄。门檐下施单昂三踩斗栱,绘金龙和玺彩画。门两侧琉璃影壁,壁心及岔角以琉璃花装饰,或是莲花寓意出淤泥而不染,或是梅花惟愿傲雪凌霜。
雪在纷纷下着,盖了重重朱门却压不住沉重的红色,掩了深深庭院却埋不了蠢蠢欲动的灵魂。
是九皇子蠢蠢欲动要溜出宫外的灵魂!
“殿下……”肩上要站个人,李木子已经快要稳不住身形了:“您爬过去了吗?”
从上头传来清澈的声音:“快了快了,等等哈,马上就好!”
说罢还伴随着一阵动作,似乎是要借着踏李木子肩膀的力道从墙头翻过去。
“哎呀——”
一声惊呼,李木子觉得自己整个人要被肩膀上的金贵皇子带着撅过去——九皇子单脚踏空,从他的肩膀上掉了下来,但因为他还把着九皇子的另一只脚,这一掉便把两人连成了一道在空中弯着的拱桥。
“呀呀呀——唔?”
九皇子以为会摔个天荤地素,但似乎也不怎么疼。
“嘶——”
身体底下的声响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往下一看,竟是另两个侍卫冲过来垫在了他的底下,现在正想嚎不敢嚎地抽着气。
“哎呀呀呀,对不起对不起!”九皇子一骨碌溜起来,眨巴眨巴眼不知道地上还躺着的三个人他该先扶谁。
李木子揉着腰站起来:“殿下,今天是上元节,宫里都张灯结彩的,也挺热闹,咱们一定要出宫吗?”
九皇子小哼一下:“宫里过节有什么意思,当然得去外头玩。姚窈姐姐可跟我说了,今天浮云楼办灯会,错过再等一年!”
李木子没辙,头疼地开始帮他这有劲无处使的小主子想出去的办法。
上元佳节,天家办宫宴,众妃嫔和皇家子孙都齐聚一堂。这不比除夕夜的官宴,是皇帝宴请众臣的,今日的宫宴只是天家自己享亲情之乐罢了。那就必然的,九皇子得好生待在宫里,给皇帝敬个酒,给皇后道个安。
不过这都是明面上的东西。暗地里,九皇子都不知道多少回宫宴溜出门跑到京城各处游玩了。皇帝疼他,只要不太出格,也就睁一眼闭一眼。
今天又能想个什么办法出去呢……
“头儿。”一个侍卫拉拉他,指着宫墙角落道:“你看那儿。刚刚有吗?”
李木子顺着他视线看去,一架梯子既不打眼却又奇怪地摆在那里。
“那我何苦……”
何苦当人肉梯子呢?
他与手下相视苦笑。
两个侍卫小跑过去将梯子架来,置在九皇子身边。
九皇子的眼里闪着崇拜,在这朱墙灰瓦间真是晴光映雪般的生动。
侍卫们一左一右摁住梯子,李木子伸着手臂虚虚端着,预备着什么时候九皇子又脚下一滑跌下来。九皇子可不会武,又细皮嫩肉的,摔一下……
“哎呀呀——”
掉下去撞了李木子满怀。
李木子欲哭无泪:“殿下,雪还下着,木梯湿滑……”
“我就不信了!”九皇子气得拿袖子去擦木梯上雪花,被自己的三个侍卫一起摁住。
“殿下您这是蜀绣!金贵!”
“沾了雪水会冷,您当心风寒!”
“使不得使不得!让我来吧!”
一时间是沸反盈天,竟让这等偏僻的地方都充满了喜庆的意味。
“诶哟!不知是哪位大人在此,冲撞了冲撞了。大人,万安。”
尖细的声音从这条小路的尽头传来,引得四人都停下了动作,狐疑地超那头望去。
几个公公躬着身子朝这边行礼,不知是从哪边来的。
九皇子眯着眼睛,小声问道:“你说他们看没看清我们?”
李木子想了想接道:“大雪纷纷,殿下又被我们三人围住,该是没看清的。”
九皇子数了数那边的人数,露出了精明又顽劣的微笑。
“那真不错。”
“干什么去?”
“回您的话,采买。”
“申时了,还去采买?”神武门的侍卫望着这四个太监显然不信:“采买的都是卯时就出宫,还想骗我?”
“真是采买!”领头的太监走到当差的侍卫面前,竟是比他还高。附耳悄声说道:“是九皇子馋零嘴了,御膳房忙着做宫宴呢,只能外头买一些回,您行个方便。”
太监边说边悄悄把一点银子放在当差的腰带里。
“九皇子想吃啊……”当差的侍卫感受了一下银子的分量,说道:“谁不知皇上宠呢。那就去吧,快些回来,今日宫门关得早。”
“好说好说,多谢多谢!”
这个太监打头,领着后面三个缩做一团还手里拿着包袱的太监一同出了宫门,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不见。
“累死了累死了!快快!快找个地方换衣服!”
那人脱下太监的帽子,赫然是九皇子本人。连带着剩下三个侍卫也都开始换着本来的衣物。
“你还别说,这帽子挺暖和。”九皇子玩着手上帽子的须须,转头对李木子说:“你刚刚演戏紧张不?那个侍卫大哥问了你挺久啊。”
李木子实话实说:“还行。”
其实是已经演过太多次了,早已锻炼出了撒谎面不改色的功力。哪一次九皇子做些匪夷所思的事情不是他跟在身边打圆场呢?
我亦无他,惟手熟尔。
李木子面无表情地在心中吐槽自己。
九皇子吐吐舌头:“我紧张得不行!生怕那个大哥看出来把我拦下!”
拦下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是不可能的。
李木子又在心里吐槽。
殿下你好天真。哪儿那么巧深宫冷院的有个梯子?哪儿正好有四个公公走到这么偏僻的地方?
背后都是皇上对您深深地宠爱啊!连人带工具都给您备好了!
别问李木子是怎么知道的,问就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早已发现有人悄悄跟在他们身后到了墙根,一直暗中观察着他们的动向。
看透不说透,又是维护天家父子情谊的一天。
李木子苦笑着给自己安了个好听的名头。
“都换完了?走,我们去浮云楼!记得要叫我公子哦,可别再叫殿下!”
上元节的街道热闹非凡。它不像宫里要图高雅、不喧哗,只吟诗颂词以图人气,民间是烟火爆竹遍地响、油香炊烟处处闻,对,闻到的闻。
“是右手边!”九皇子鼻子一动,身子也跟着转向到了右边:“大爷,来四个油饼!我的加糖。你们三个呢?要不要加?”
于是一人提着好几份吃食在主街上走。两个侍卫跟九皇子一样饿了,便直接吃了起来。李木子担心着九皇子的安危,时刻得崩着注意力,愣是一口没动。
不仅是吃食,还有好多小玩意儿。金鱼形状的花灯、绣着兰花的香囊、画着芝草的折扇……甚至于,九皇子为了见那个姚窈姐姐,还专门跑去首饰铺子给买了一堆珠串当礼物,现在也正提在李木子的手里。
主街商户多,摊贩也多,逛街的人更多。吆喝声、讲价声、鞭炮声,各种细碎又聒噪的声响充斥着李木子的耳朵。既让他紧张,又让他为这烟火气心安。
“那又是什么?”九皇子又被新的东西吸引了注意:“挟魂散……摄魄毒……哇这都什么呀!”
一听这名字就不是九皇子该碰的东西,三个乔装的侍卫连忙驾着九皇子将他带走。
“欸欸欸,干什么!让我看看嘛!”
叫叫嚷嚷的声音比吆喝声还要聒噪,李木子为了耳朵打断道:“公子,浮云楼到了!”
西北有高楼,上与浮云齐。
渊国的都城叫云京,云京里云河流淌。
浮云楼就建在云河旁,皇宫的西北边。京城最大的酒楼在今天开门笑迎八方客,铺路广结天下缘。
“姚窈姐姐!”
站在账台前的女子婀娜转身,似是有点惊讶又有点欣喜地道:“我倒是谁的声音这么甜呢!”
她挥退了前来说事的小二,盈盈走到了四人面前。
姚窈先是看着傻笑着的九皇子,又扫过后面站的三个侍卫。划过李木子的脸之时,她被那一脸正气逗笑了,搞得李木子面红耳赤。
“姐姐今天还穿这么少?”
姚窈只穿了单层的罗裙,由白向红的晕染,配上头上戴着的大朵簪花,十分艳丽。
“楼里烧了地龙,冷不着。”
“我看着还是冷。我们先进去吧!”
“诶诶,别。”姚窈巧笑着将他拦下,指着门边的告示道:“今日灯会,浮云楼规矩特殊,可得要写一个灯谜再才一个灯谜方能进去。”
她轻轻掐了一下九皇子嫩滑的脸:“弟弟,虽然姐姐是掌柜,可也不能坏了规矩哦。”
“好说好说!”九皇子拿着手里的折扇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文韬武略,样样精通,拿笔墨来!”
“你倒是精通,他们怎么办?”姚窈嗔怪地看了他一眼:“这样吧,你算一个,他们三人饶饶算一个,如何?”
“好呀好……”
“方才姑娘所说,可也能算我一个?”
九皇子的声音被打断,正要不开心地看是谁这么扫兴,就见一玉树临风的男子噙着笑走来,站在了离他们不过两三个人身的地方。
姚窈笑着说道:“奴家观公子形貌昳丽,又气宇轩昂,定是文武双全的富贵人。区区灯谜还不是信手拈来,需得奴家饶你一回?”
“在下也观姑娘明眸皓齿、天生丽质,不过是找个由头搭话罢了。灯谜算得了什么?哪有姑娘如此引人注目呢?”
“嘴上抹油,像个猪头。”九皇子嘀咕道:“口中含蜜,大可不必。”
总结,你油嘴滑舌口蜜腹剑!
“只要不坏我浮云楼规矩,便都是上客。”姚窈对此司空见惯,还有心调笑:“有缘相会,公子如何称呼?”
“任尔。”来人笑得一派潇洒:“任尔东西南北风,任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