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月亮能有什么坏心思呢》墨余酒

33、乌龟（二）

　　明玥有所感应，或者更进一步去说，她已经发觉了不对。

　　“他明明是因为他的父亲才会想要报效祖国，才会想要学物理的，这样人为的因素也能造就功德吗？”

　　何况他遗忘过，遗忘这种事居然都不能影响情感？明玥不相信，至少从她对夏明遥的态度来看，她完全不相信。

　　“功德主……”尽管没有确切的证据，但怀疑的种子已经埋下，眼前闪过的就不止于回忆，还有佐证猜测的工具。

　　“不会真是假的吧……”

　　逻辑上的背叛让情感勇于质疑。

　　夏明遥不能一直回复她，据他所说是一心二用虽然可以但是在太累，尤其为了维持人设，他现在得专心研究物理，没有更多的功夫去保证回忆是否充实。

　　毕竟明玥现在要做的事情，因为一个信念的崩塌而越来越多了。

　　“他的身份是假的，他的灵魂是真实的，但他的回忆和出发点又是假的……”

　　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当支点出现松动，明玥眼前看见的所有好像真实的的回忆都变成了一场陷阱，她是囿于其中的困兽，却还在傻傻的舔舐猎人掌心。

　　“……那我还能回家吗？”

　　呢喃碎语在其中消失了。

　　城墙以外，灵魂来处，夏明遥封闭了所有感觉，默默祈祷:“我尊敬的救世主，无上荣光照耀于我，无以感谢您的馈赠，但幸福将伴我永生。”

　　“我是懦弱无能的守护者，无法带给您更多的信息，也不能将您的回忆缝补完整，这是我的失职。”

　　“但祝您万事如意。”

　　光芒从体内迸发，屋子里瞬间闪耀又很快熄灭，从一片看不见的亮光中走出的男人握紧双拳，随手擦掉唇边的血。

　　现在万事俱备了，只等着程常安和千鸣那里的反应了。

　　夏明遥找了沙发坐下，深深吐出一口气，觉得如释重负。

　　而另一方，被他寄予厚望的两人仍然提心吊胆。

　　乌龟果然不是普通的乌龟，千鸣也不是寻常的鬼，他看出来这只龟现在除了一颗心脏仍然在跳动，其余一切都陷入了沉默。

　　像是一棵翠绿的圆木。

　　程常安不知道这些，但千鸣多方探寻，在神格之外找不到任何除去明玥以外的踪迹，总算是发现事情比他想象中更加糟糕了。

　　“怎么会只有她……”

　　明明招来魂魄的时候不考虑其他，他只想着赶紧让程常安拥有一个好归宿，可为什么轻而易举找来的这个魂会拥有神格的气息？

　　“神格并非天神才有，鬼神邪神甚至是半神都可能，她应该是被小夏带走了吧……”

　　是了，具有神格的条件是要么自己本身为神，要么寄居在神识内。

　　不敢猜测前者，千鸣主动说服自己一定是后者，尽管漏洞百出，也在所不惜。

　　“但这只乌龟怎么办？”

　　龟甲定乾坤，能安守一方，那个鬼神送来这样一个奇怪的东西，又放着明玥的胎光，想来定有蹊跷。

　　“月牙，过来。”

　　千鸣听见呼唤，抛却所有猜测，先到程常安怀里去。

　　抬起眼来，年轻的小狗双眼中满是亲近，甚至透露出慈祥。

　　程常安显然很喜欢也很受用，抚摸着它一脑袋毛，从两耳之间一直到脊背，放松下来就是温馨场景。

　　程常安没打算让这条狗为他排忧解难，但确实能与他暂排苦思，送来的乌龟不会说话，每天只能换着方式躺在水缸里，像是水里的一个气泡。

　　“月牙，那只乌龟怎么都没什么反应啊？”

　　一个聪明的孩子仍然是孩子，他可以有16岁的少年天成，何况现在除了钟馗，连明玥都不去关注他的灵魂状况，更不知道那一点缺失的角落，从明玥又来了以后已经逐渐自我修复，形成一道透明的、柔软的保护。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灵魂的来处却无人问津。

　　千鸣哄着自己的孩子，但他不能开口说话，只能“嗷嗷”叫着，叫唤到程常安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而后笑道:“你怎么还跟一只乌龟抢注意力？”

　　他们早办好了收养手续，程常安想了想，又笑:“月牙，你现在可是我们家的大孩子，不能这样对新成员。”

　　千·程常安真正的父亲·如今的孩子·鸣:“嗷……”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他们在房间里呆得那叫一个岁月静好，尽管各有心事，却还是把注意力尽量都放在对方身上:“马上就要回去了，你得委屈一下，跟这只小乌龟一起咯。”

　　那乌龟就这么躺着，被一家子排除在外也浑然不知，丝毫不顾自己被嫌弃，也不在乎嫌弃自己的是谁。

　　她原本的魂正在不远处的房间里，一条一条整理着思绪，原本想要躲懒的心思在发现结果与自己息息相关后，都成了动力。

　　“他五岁的时候失去的父亲……但他是天生的爽灵发达者，所以按理来说，从很小的时候就该记事了吧？”

　　那么，以她一个普通人的视角，把回忆提前。

　　“也许他们之间有共同回忆的地方比我想象中要早得多？”

　　已经到了安慰点，她记得程常安的记忆第一次恢复的时候是在学校，她用另一只猫的身体去拯救了他，而后相互对望那一秒，他们无从得知是什么在悄然变化，但灵魂松动了。

　　“或许是当时……保护了他？那么他的灵魂到底为何而成？”只要弄明白这里，只要她知道，她就能明白这所谓的“功德”和困扰她许久的“灵魂”到底从何而来，那么，程常安真实的身份就有从得知。

　　可是不对啊。

　　“我要是知道他的身份，我顶多能知道他不是功德主，那我们做了这个假设以后，我的身份跟他也没有交集啊？”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又要到哪里去？”

　　这个百年以来的哲学问题居然在这里恰到好处，明玥停下手里的动作，难得变得迷茫——现在的她就是提线木偶，在一个个任务中被动行事，而她只知道最终的目标是回家，要依靠什么？依靠功德来换。可是功德呢？她不清楚。

　　在这样的情况下，她还要不要去做这些？

　　“你的功德其实根本可以不用靠旁人，毕竟培养一个伟人又何尝不算功德呢？”

　　“程常安的灵魂发生了改变，他变得开朗又活泼，但他仍然是那个物理学家的种子，而未来一定能做出很多事，你找回他的灵魂，也算是大功德的。”

　　夏明遥谆谆善诱，却没有告诉她——这功德不足以让她回家罢了。

　　“那所以他没骗我？这真的算是个可以让我达成心愿的任务？”

　　她对心愿的执念超乎夏明遥想象，原本还想着的糊弄此刻已经要开始寻找恰当的理由，要让她能心甘情愿再去赴死。

　　这就是他作为守护者的职责——置之于死地，而后才能生。

　　“那你决定怎么办呢？”

　　夏明遥好整以暇问道:“既然你已经知道他没有骗你，那这个功德你还要去完成吗？”

　　“那当然得要！”

　　人魂形态的明玥因为一直在识海中飘荡，生命像是被暂停了一样，此刻透露出的执拗倒真的是女大学生的样子，让夏明遥愣了一下，无奈叹口气:“好吧，那等你养完……唔那可能得换个身体。”

　　一只乌龟可能不会被他们关注那么久，狗的身体又在千鸣的控制下，他们必须得再轮回一次，才能重新回到人间。

　　“你先好好关注着，尽快找回……诶程常安现在的状况怎么样了？”

　　明玥一下子愣住，她有段时间没关注程常安状况了，不过这几天他应该没什么特殊情绪，想来——诶？

　　魂盘里载着的生死簿上，程常安的灵魂居然正在逐渐自行修补，甚至越来越快，只差最后的一个角就能完全成功。

　　“不是，这孩子很歪啊他。”

　　她不可置信:“怎么我不在，只有他爸留在那儿，他的情绪反而出现了更多的波动？这是在干嘛呢？”

　　这让她显得很没用好吗？

　　养魂的功夫都可以暂时放在一边，事关她的尊严，关乎她在一个小组当中的作用，就像是小组作业那样必须展现出一点价值，她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夏明遥也觉得奇怪，他专修的法术无法触及到这些，所以疑惑:“这孩子的灵魂这么随性呢？”

　　即便在半小时前他还是小夏，如今就已经能用孩子去称呼未知身份的功德主了。

　　明玥没管，翻找最近的回忆时，突然在某一个片段上停留，手指上化开了一层雾，又失了力度，只能虚虚搭在发光屏幕上。

　　好像有什么记忆，就要破土而出。

　　这是只有触碰到才能记起来的画面。

　　而此刻，她指尖是一片难得一见的繁星，尽管明玥不知道这段美景为什么会在现在才被记起来，可她仿若初见，又一次为之心动。

　　“……夏明遥。”

　　“嗯？”

　　躺在沙发上的夏明遥本来想知道明玥又要问什么样新鲜的问题，却只能听见她轻声转开了另一个话题，而后问他——

　　“你在星星下，许过愿吗？”

　　话音刚落，她用肌肉记忆带来的法力放大那片记忆，好像是在风吹过的一个晚上，草地和树林，她还是一只雪白的猫，用湛蓝的眼睛虔诚望向浩瀚无垠的星空。

　　里外的声音合二为一——

　　“希望，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我的家人能够安康。”

　　夏明遥闭上眼，入魂去看了眼，顿感新奇:“咦，这段记忆怎么被上过锁？”

　　不是删除，而是隐藏，前后毫无连接，就像是一本书中单独拿出来的一句话，用断章取义的方式概括一个故事。

　　明玥感受这段记忆的回归，闭着眼，叹口气。

　　“我想……我知道程常安身份的底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