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世红颜》南城久玖

265、第166章 旧忆·赤鬃飘

　　人潮终于散去，散去之前，还有人在议论。

　　这是哪门子的入圣修者，怕是入圣没两天便敢上前，还想穿得如故事里面那般低调，偏偏行色那般张扬，不伦不类。这回啊，想模仿故事里的大侠，却是先一步归尘咯。人家能上悬赏，自身肯定也是有几分本事的，也不是随随便便找一个入圣者便能胜过那人的。

　　有意思的是，战前，没人想到这些。

　　暗中窥伺的目光少了，洛魂看也没看那个唯一死掉的不知名修者的尸身，净了剑身，便把目光投向了奏。

　　奏已经起身了，依然抱着琴，只不过面色有些冷淡，隐隐含着几许愠怒，恰似风暴前的阴云，在眼底酝酿。

　　洛魂能猜到她在气什么，这些乌合之众为利而敢铤而走险，短视与无知暴露无遗。这些人，绝大部分偏又是她北境之民——虽然她不喜圣女之位，但她已经惯于以圣女的身份来思考问题。

　　“买马去。”

　　洛魂拉起了奏的手腕，在其还不曾反应过来之时，又回了四海阁，去见了林墨仙与邵允。

　　奏下意识挣了挣，但当那温意传递到了她的手腕之时，她挣扎的气力，不由得小了些。再一次被那掌心的茧硌着，这一回反倒不怎么觉得不适了。

　　奏不曾觉察，自己的怒意已经作了云烟散，取而代之的满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买马？”

　　林墨仙双手抱胸，神色有些惊奇。

　　“嗯，他付。”

　　洛魂朝邵允一扬下巴。

　　“嗯，我付。”

　　邵允与他心照不宣。

　　“你付什么付，四海阁又不是牧马户，哪儿来的马卖他。”林墨仙瞪了邵允一眼，“你应承下来的，自己去买。”

　　话罢，小姑娘便转身回了前厅，去往季烟罗心水的躺椅上躺下。只可惜小姑娘年纪尚轻，躺在那儿也没有季烟罗那般妩媚撩人。

　　“那我去吧，洛兄与司仙子可在此休息片刻。”邵允微微笑道，行礼之后便去往了镇内。

　　洛魂并未入阁，而是选择在门外等候。

　　林墨仙瞥了他一眼，轻哼一声。

　　烟罗姐姐眼光确实不错，起码他还是有点担当的。只可惜他身边已经有了一位司仙子，不然，倒是可以把烟罗姐姐推销出去，省得她总是说这世上怎么瞧不见多少好看的男人。

　　阁外。

　　“你到底什么时候放手？”

　　奏终于问出了这句话。或许她自己都没发觉，她的语气不再像从前那样带着几分嗔怒，反倒是音量像是怕被人听见似的，低了几许。

　　洛魂没有回答，只是以行动作了答复——他当即便松了手。

　　奏揉了揉手腕，看着洛魂没什么表情的脸，总觉得应该做点什么来表示自己的不满。

　　换作是从前，光凭表情她就已经做到这一点了。而现在，她以琴尾力道不轻地拍了洛魂一下，这才是像是满意了一般，收起了朱鸟瑶琴，转而问道：“买马作甚？”

　　“教你骑马。”

　　奏这才反应过来，当初从杏园村出来，他牵马领着自己走的时候，好像的确说过要教自己骑马。只不过，随着高友林的再次出现，以及后续秘典之下的剑冢之灵失控，这件小事，自己也便忘了。洛魂这家伙，倒是还记得他自己的承诺。

　　“这般易与之事，我岂会需要你教？”奏惯常嘴硬。

　　“嗯。”洛魂惯常不辩。

　　他知道，她就是这样的人，还跟小姑娘似的，得惯着，得哄着，得顺着她的心意来。就像对付小动物，抚摸也得要顺着毛的，逆毛摸上去，怕不是得挨上一口。

　　——想到这儿，他居然还弯了弯嘴角，或许想到了什么，也或许没有。

　　奏不想理他，转而便想去阁内歇着，却再一次被洛魂握住了手腕。“又有何事？”奏这回的语气却是明显带着不忿了，但她清楚他不是随意轻薄人的性子，还是强忍了下来。

　　“已经出来了，便别再进去了。”洛魂轻轻摇头。

　　奏是聪颖的，只不过鲜少与形形色色的人相处，对于人情世故了解少了些。故而，她想了想便能明白过来，便轻轻从洛魂手中挣脱了手，揉了揉，又在洛魂身上落下一套惊天地泣鬼神的拳法，这才哼哼唧唧地走去边上往镇内眺望。

　　等待的时候，有入圣者前来挑战，洛魂把人给打跑了；也有人想前来交个朋友，洛魂给婉拒了；还有人想与洛魂学个一招半式的，说着自己都不好意思笑着走了；甚至还有年轻漂亮的姑娘……啊这个真没有，毕竟奏往那一站，便令天地都要失色几分，哪家庸脂俗粉胆敢前来争辉？

　　现而一看，这世道似乎又良善美好了不少。

　　——只要有足够的实力，你看什么都觉得是可爱的。实力不够，什么人看你也都是觉得可爱的。

　　直到邵允牵了两匹枣红的马儿来到了四海阁前的空地，这场松桥镇之行，才算走到了尾声。

　　于是，辞别了四海阁之后，洛魂牵着两匹马，奏傲然坐在其中一匹上，两人两马一同离开了松桥镇。伴随而行的，还有邵允顺手带来的酒肉干粮。

　　绕过松桥镇，去到了南面。洛魂自然是没心思去往玉门寨的，那里只会让他想起一则鬼怪故事——

　　一妖于城中潜食人，唯啖豪绅而不食百姓。数日，城中人尽知有妖。其友问之曰：“卿何为总食豪绅乎？满城之人，直道数十百人，何不吃得百姓？”对曰：“百姓苦。”

　　（选自蒲松龄《聊斋志异》）

　　短短几句，双关之言，也道尽了这世道之诡。玉门寨的情况自然与这则故事有异，前为天灾，后为人祸，但结果大抵都是相同的。世道生变，最受其害的，必然是最底层的百姓。

　　他来到松桥镇与玉门寨之间，便是记得，此地一路坦途，适合初学者骑马。

　　他不是圣人，能做的，便也已经做了。剩下的，交由魔域便是，他只是个过客，过了，便真的过了。

　　“骑马首要，心态放平。驯服的马不生变则不伤人，况且你身为入圣修者，反应可比这匹马快，不必担忧其他。”

　　洛魂说着，便向奏演示上马动作，道：“上马需利落，自左以前脚掌踩住马镫上马，腿抬高，切忌踢到马屁股。若是飞身上马，落身减速，莫要瞬间压迫马匹，以免造成马受惊而奔逃。

　　“骑乘之时，需保持平衡，初学应目视前方，抓紧缰绳……”

　　洛魂一边说着，奏倒也乖巧照做了——可惜只有片刻。洛魂才讲述了没几句，她骑上马之后，庆幸于这一次没有被马鞍勾住衣裳，便觉得自己已经完全学会骑马了。然后，学着江湖人那样，甩着缰绳，恣意大笑一声，喝道：“驾！”

　　马儿深谙其意，顿时撒丫子狂奔，奏没坐稳，一头从马背上摔下。

　　洛魂霍然色变，飞身而去接她，不过对于奏来说，倒是多此一举。她又不是什么寻常的柔弱女子，即便脚踩马镫深入了些也能及时挣脱，安稳落在地上，只是神色既尴尬又带着几分愠怒罢了。

　　也所幸她不是寻常女子，她上马时还是前脚掌踩着马镫，上马后调整了下，便踩得深入了几分。如此这般，待到从马背上跌下，马镫极易勾住靴鞋导致无法迅速从马上脱离，很可能会被马匹拖曳而行，其后果便不堪设想了。

　　洛魂先去把马匹追回，然后牵到了她面前，见她神色，原本板着的面容也不免软化了几分，道：“耐心些。”

　　奏这一回倒是没嘴硬，轻声应了一声。

　　很可惜，她后面的表现，依然证明了她没怎么把洛魂所说的听进去。这不免让人怀疑，她师父教导她修行的时候，真的不会因此把她给打上几顿？又或者说，她在修行一事上天赋绝佳，都不怎么需要她师父教导？

　　时间匆匆流逝，转而日薄西山，平野上稀疏的草场，满载少女轻快的笑声。

　　她大约是学会骑马了吧。

　　洛魂不太确定。

　　除却上马这一步，其余好像没几点与自己所述的有太多相似的地方。她与马匹反复拉扯许久，到最后，很难说到底是她学会了骑马，还是单就这匹倒霉马已经屈服于她的淫威、学会了适应她随她摆弄了。

　　所幸，骑马，对于当今修者来说并非必修课。真有要紧事，修者自己的速度可比寻常马匹快多了。也便只有在悠闲之时，寻三两友，饮一壶酒，如此享受生活，才会需要一匹马骑在无边无际的原野之上。

　　不过，见她眉眼舒展，笑声如铃，更有几分这个年纪少女该有的花样年华，就像初夏的茉莉，带着雨后的纯净与美好，洛魂便也觉得，骑马此事本身，并不重要。

　　她与马仍在平野上疾驰，枣红的马匹有着赤色的鬃毛，随风飘舞。便有几束光透过，毛茸茸的，落在后方那笑着的姑娘面颊上，透露着几许见美人兮的诗情画意。

　　洛魂牵着自己的那匹马，立在原地，夕日的光落在他的唇角，也映照出了那抹浅淡似无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