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毁灭之前》雾隐莲

29、倒数13天

　　破拆工具讲究的是手要稳，任凭谁端着十几斤的嗡嗡嗡的机器都没办法精确到毫厘之间吧！

　　负责教授维修的老师说不行，你在太空切开钢板，多切了那么一厘米，全全船人跟你一起完蛋。

　　学长在后面怂恿她说，别听老师吓唬我们，咱们闭门造车啊不……刻苦钻研，等下要不要一起去吃烤串，新疆学姐亲自下厨，保证味道地道。

　　最后那顿味道地道的烧烤没吃成，他俩不靠谱的成功交了作业，学姐却因为多切割了两厘米被老师拉去补课了。

　　剩下几个没挂的都是厨房杀手，几人相互看了几眼，从各自的眼神中看到了恐惧，谁都不愿意吃其他人做的饭菜。

　　开什么玩笑，谁愿意被送到医院洗胃，醒来看到医疗部那群神经病啊！

　　原本她的手还很抖，想到过往的事，她的心突然平静下来，在握紧工具的时候，她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铿锵有力。

　　"手抓稳……"

　　这一刻她感受到授课老师站在她身后，遥遥隔着那么多年，他还站在他们身后看着。

　　"心中把握好距离……"朱颜深呼吸。

　　一号已经进行了多次计算，他们找到了救援行动成功率最高的切割位置。

　　他们只需要将墙体切开，用救援三脚架把切割掉的部分吊起来，再救出苍楼就好。

　　"手要稳……"朱颜咬紧牙关，切割要分多次进行，她的手被震得发抖，不得不停下调整。

　　有机会的，她有机会救出苍楼。

　　就像她能够救下司月明一样。

　　在经历过短暂的调整之后，她确认电池电量足够，破拆工具仍可以继续运转。

　　她向切割位置撒了点水，防止摩擦导致温度过高，同时也是为了少吸入灰尘，万一苍楼没救出来，她先因为呼吸道感染挂了，那不真的太惨了？

　　她突然想起司月明，胸口的位置抽痛，死亡像是打开一扇门，从另一个世界吹来的风吹拂在你的耳边，等到你回头，那扇门却悄悄关闭了。

　　她想起司月明和自己经历的一切。

　　"月亮她其实有点社恐，不太擅长和别人打交道，于是在毕业聚会之前搜了很多技巧来应对社交。"朱颜把水擦在破拆工具发烫的切割刀片上，让它快速降温。

　　"班里有个富二代，跟我关系不怎么好。那天他穿他最好的衣服来到聚会上，我也没认出来他穿的是什么，保守估计可能十几万或者几十万？也许更多。"朱颜把抹布拧得咯吱咯吱响，活像是在拧富二代的头。

　　"中途大家都在，他突然向我发难，说他一双鞋子能买我一身上下所有衣服。"朱颜很无奈，"可能是年纪还小吧，这是他可怜的核桃仁脑子想出来的唯一打击我的方式。但是在座各位都比他穷啊！大家已经不在意比自己有钱的人怎么样了，他们压根不睬那群有钱富二代了今天开的什么车。"

　　朱颜叹了一口气，这本该是高潮部分，她往常都会讲得眉飞色舞，可是她现在已经没有笑起来的力气了。

　　"这时候月亮突然开口，她说：＇那你可真穷，朱颜和我一起买的，两个人打折，一身加起来不到两百块。＇富二代脸都被气绿了。"

　　"最后我也不知道月亮她到底是故意的，还是攻略里就是这么教为人处世的。"朱颜打开开关，破拆机器再次开始。

　　"如果人真的有来生就好了……"她的声音被噪声吞没。

　　所谓的神也没告诉她那是怎么样的世界，也是，祂自身难保。

　　如果是信仰神明的那部分唯心主义知道他们的神明这么弱，会不会立刻转头投向唯物主义，然后把神明拆了研究自己成神呢？

　　切割完成，朱颜组装好三脚架，

　　就在这时地面剧烈震动，尘埃飞起，再次遮住天空。

　　朱颜跌在地上，呛了好几口灰尘。她大脑一片空白，缓了几秒钟后连忙上去查看，她清楚这场地震意味着什么，地震导致了二次塌陷，她和一号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机会如同幻影般破碎。

　　人哪有这么背？厄运一个接着一个，痛苦快要将她压垮。

　　偏偏这时候，她只能扯出一个微笑来安慰苍楼："没事，我再和一号重新计算，我们可以救出你的。"

　　"苍楼？"

　　没有人回答她。

　　"苍楼！"她大声呼喊着苍楼的名字，她大声呼喊着苍楼的名字，整个天墟寂静得让人害怕。

　　"苍楼……"她失去所有力气，跪坐在废墟中。

　　心里空荡荡的，四周是那么安静，仿佛每颗尘埃落下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短短两天，她失去了一切。

　　为什么要从羲和号上跳下来呢？你原本不需要遭受这些的。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苍楼对她而言的意义，不是苍楼需要她，而是她需要苍楼。

　　过去四年中司月明很少有时间去看她，她一个人待在破旧的楼房中，等待着太阳升起，等待太阳落下。

　　每天都是一样的，一样的死寂。她坐在窗边看日升日落，阳光把她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每天都是一样的孤独。

　　害怕孤独的一直都是她。

　　废墟里再度传来微弱的声音："我还活着，但我受伤了，一根钢筋穿过了我的身体……"

　　"什么位置？"朱颜连忙问。

　　"放弃吧，还剩下十三天，你放弃我吧。"苍楼声音沙哑。

　　"什么位置！我问你什么位置！"泪水夺眶而出，她还能再坚持，再坚持下去……

　　只要再坚持下去就一定会有奇迹……

　　"一号！"她扭头看向一号巡逻机器人，"再次计算，我们要找出最快的救援方法！"

　　"妈妈……破拆装备和三脚架已经坏了……"一号小声回复。

　　朱颜眼前一黑，所有力气从她身体里抽离从备用控制中心到达B区边缘她用了几个小时来着？她不记得了，但她清楚，自己不可能救出苍楼了。

　　"连续抛出一枚硬币n次，连续正面的概率趋近于零，却不是零。"朱颜咬紧牙关，她必须振作起来，必须追求那渺茫的机会。

　　"在这最后的时候，你能陪着我吗？"苍楼轻声问她，"我一个人很害怕……"

　　"我真的很害怕……"那一瞬间，她仿佛看到二十岁的自己，她被困在车里，一双灰色的眼睛中带着对死亡的恐惧。

　　"好，我不会走……"她累了，真的太累了。

　　"说些什么吧！"

　　这里太过安静，安静得让朱颜觉得崩溃，她想找一些话题，无论聊什么都好，无论苍楼问什么，她都会回答。

　　"你们工科都喜欢诗吗？"苍楼问她。

　　"大部分都喜欢。"朱颜回答。

　　不是这个问题！不是这个问题！

　　你什么都可以问的，我什么都会回答。什么问题都好，我都会认认真真回答你。我不会和你开玩笑了。

　　她有太多太多东西想说，也有很多东西想问。她想问那天没说完的话到底是什么？

　　太多太多话来不及说出口。

　　"我来给你念一首我最喜欢的诗吧。我终将死亡，在群星闪烁的夜晚……"他的声音微弱得像风。

　　是朱颜在司月明枕头底下翻出来的那本书，第762页。

　　小说的网络连载版是happy ending ，在出版的故事里，最后一章被删除，最后的结尾就是这首诗。

　　她第一次痛恨bad ending这个结尾，大家开开心心生活在一起多好，没有世界毁灭，没有死亡与离别，所有人都幸福。

　　"这时候就不要抄袭别人的诗了。"朱颜突然冷静下来，她躺在地上举起手，想要抓住一颗星辰，"写一首我们自己的诗吧。"

　　"写一首什么样的诗？"苍楼问她。

　　"随便写，你说一句，我说一句，什么都可以。"朱颜扭头看向他。

　　朱颜看向渐渐黯淡的天空：“水中有云影浮动。”

　　苍楼接着下一句：“空中有满天繁星。”

　　“太阳升起时。”

　　苍楼，真的抱歉，没办法救你。

　　“水中流淌一条银河。”

　　“春天的阳光照进小屋。”

　　如果人真的有来生就好了，大家一起开开心心坐在教室里，和煦的阳光穿过枝叶，落在课桌上，照得人昏昏欲睡。

　　也许那时候朱颜就是明雪薇的助教，她和苍楼会在校园里相遇，那时候朱颜挽着司月明的胳膊。

　　路过苍楼身边的时候，她会回头大声问道："同学你是哪个班的？"

　　嫌弃她丢人的司月明将她拖走，只留下耳垂微红的苍楼在原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柔弱的花瓣嵌入清澈的水底。”

　　“一切的生命都希望得到祝福。”

　　大家都幸福生活在一起，没有离别，没有死亡。

　　“世间美好与你环环相扣……”苍楼的声音越来越虚弱，朱颜可以想象到那个苍白的少年躺在废墟之中，安静地沉睡。

　　他就应该是这么乖巧，像个漂亮的洋娃娃，最好不会说话，也不会移动，每天默默地看着你，漂亮的眼中倒映着你的身影。

　　朱颜没有去看他，她一直盯着天空，轻声说：“唯爱……永恒……”

　　朱颜知道，这一次他真的睡着了，永远不会醒来。

　　离别其实也没有什么的。

　　人从出生到死亡不停经历相识与离别，过往所有记忆如同泡沫一般，终究会消散。

　　和父母的离别的也好，和司月明的离别也罢，人是逃不出离别的命运，逃不出悲痛。

　　她在这里躺了很久，直到漆黑的夜幕升起，有一颗流星划过天空。

　　她站起来，向生态区走去。

　　一号想要跟着她一起走，却被废墟拦住，朱颜又回来，温柔地抚摸它的外壳。

　　"小白，妈妈要死了。"朱颜这是第一次叫它小白，以前她一直都叫一号。

　　"妈妈为什么要死？死是什么？"一号急切拉住她的衣袖。

　　"死亡是离别，是把一段信息彻底从你的数据库中删掉，此后你知道你曾经拥有过这段信息，但是你再也想不起来它讲的是什么。"朱颜在废墟里拽出蓝花楹的枝条，地震过去了这么多天，树根依旧给顶端输送养分，蓝花楹紫色的花朵开的正好。

　　朱颜把枝条编成花环，戴在一号头顶，继续说道："上次我给你的柳叶花环是不是已经枯萎了？"

　　"在这里。"一号把它小心翼翼从存储柜里拿出来。

　　当初鲜嫩的绿叶已经枯萎，一碰就会落下。

　　"这就是死亡。"朱颜指着花环。

　　一号看着枯萎的花环陷入沉思。

　　朱颜跨过层层废墟再次来到生态区。

　　失去穹顶并未对生态区造成太大的影响，风带来植物的种子，一场细雨之后，道路两旁长出青色的小草，毛绒绒一片。

　　生态区的太阳花开的正好，大片异色花瓣铺在绿色的枝叶上。朱颜突然就笑了，原来七彩太阳花是指花有很多，而不是一朵花有七种颜色。

　　司月明……你这个骗子。

　　她躺在花丛中，双手交叠在一起，柔软的花瓣在她脸颊旁边绽开，身下是破碎的玻璃。

　　微凉的月光洒在她的脸上，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宁，于是她在微风中闭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