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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是风动(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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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为积雪成川有孤鸿不知疲倦
印下你岁月的足尖/
乱世多难,民生多艰。去玄都山的路上,晏无师并没有带着小阿峤用轻功赶路,两人沿途着实看到了不少难民。
看着身旁一路上有些沉默寡言的小阿峤,晏无师没有说话,他知道这小孩快要忍不住了,就是不知道会要他做什么。
“师尊……”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小阿峤就拉住了晏无师的衣摆。
只是,接下来这孩子的话却有些出乎晏无师的意料:“您为何故意让我看到这些?”
有意思,想不到竟然让这小孩看出来了。
晏无师戏谑道:“听边沿梅说,你在宗门时,遇到落难之人时常会出手相助,有一次还差点被你要救的人给卖了。”
小阿峤点点头:“是……那之后,师兄便很少给我银钱傍身。”
“可我看你如今,并没有吸取教训,”晏无师冷哼一声,“救人救到把自己搭进去,出去也别说是我晏无师的弟子,我不收这么蠢的徒弟。”
“师尊教训的是,弟子知错。”
看他方才心怀不忍的模样,分明是假装认错。晏无师嗤笑:“既然知错,又为何还要不忍?”说完,晏无师便径直往前走去,同时也带走了沈峤手中的衣摆。
此时的晏无师,言语冷若寒霜,毫无温情可言,与昨日同自己逛街时简直判若两人,小阿峤感觉那个气势吓人的师尊又回来了。
可有些话他也顾不上害怕,必须说出来:“弟子认错,是因为我不自量力,想做自己做不到的事,反而让自己陷入危机,让师兄为我担心。
“并不是……并不是救人的错。”
晏无师停了下来,回过身冷冷地看向他:“你怎么就知道,你救的人就是该救的人?”
小阿峤被师尊目光中的寒意所惊,颤声反驳道:“可……可他们只是受苦之人啊……”
晏无师冷笑:“你以为可怜之人就不会害人?你当那些想要买你的人是为了什么?若是没有你师兄,你早就被啃得骨头都不剩了!”
小孩不甘示弱:“那师尊又如何知晓,所救之人是好人还是坏人?”
“哪有什么好人坏人?人性本恶,所谓善,不过是因为没有被逼至绝境而已!”
小阿峤还是不肯放弃:“那弟子可不可以替那些……还没到绝境的人求您一个恩典?”
晏无师不耐烦:“说!”
小阿峤恭敬施了一礼:“师兄说过,浣月宗宗门将来会遍布大江南北,想必所需人手众多。弟子恳请师尊给那些受苦受难的孩童一个机会……让他们活下去的机会。”
斗米恩,担米仇,直接的给予只会激起人的贪念。
若是今日沈峤让他拿钱出来救人,他倒是会狠狠给这小孩一个教训,但如今,这孩子求的只是一个机会。
不过,难道他就不怕被别人抢了自己的路?
晏无师似笑非笑道:“你如今的风光,浣月宗上下对你的尊重优待,都是拜为师所赐。你就不怕为师看中了他们之中的谁,将来夺了你的风头?”
小孩子心性,被抢了糖都会记恨在心,更何况被抢了师长的关注。
谁知小阿峤突然冲着晏无师笑了起来,自信道:“弟子不怕,毕竟师尊带弟子回来时,是因为我自身资质,而非旁人所求。”
晏无师被他明媚的笑容刺了一下,冷哼一声:“那可不一定。”
言罢转身继续往前走去。
小阿峤慌忙迈着小步子追了上来:“师尊还没说同不同意……”
晏无师头也不回:“浣月宗不是善堂!”
作为弱冠之年便开宗立派的人物,晏无师虽说武道上如今不及祁凤阁崔由妄之辈,但已是备受瞩目的后起之秀。
因此,在晏无师没有正式下战书直接上门挑战的情况下,在他与祁凤阁正式约战之处,依然不少人闻风而来。
并且,观战人数随着时间的推移,还在逐渐增多。
这一场决战持续了半日,在黄昏时总算落下帷幕。结果不言而喻,自然是祁掌教胜出。
“晏宗主年少有成,假以时日,必是顶峰之属。”虽然胜出,但祁凤阁对晏无师的武学造诣却十分欣赏。
晏无师收了真气,负手道:“祁掌教不必勉强赞誉,我如今的确不如你,输了就是输了!”
对于晏无师的直言直语,祁凤阁笑笑没有计较,而是转而问道:“我瞧晏宗主今日带了一个孩子上山,不知可是阁下新收的弟子?”
“怎么?祁道尊德高望重,竟也沦落到与晏某抢徒弟了?”
沈峤根骨尚佳,习武之人一眼便能看出,这自然没有逃过祁凤阁的眼睛,所以祁凤阁如今是在试探。
祁凤阁听那孩童已然有了师门,不禁惋惜:“君子不夺人所爱,贫道只是一问。”
“既然胜负已定,那晏某就告辞了。”晏无师受不了磨磨唧唧的寒暄,出言告辞后就要叫上徒弟一同离去,结果扭头却见原先沈峤站立的位置空无一人。
人呢?
祁凤阁自然也发现了晏无师神色中的不对:“可需要玄都山弟子帮忙寻找?”
方才决战时太过投入,以致没注意到沈峤何时消失不见。他一个孩子在此人生地不熟,根本不会乱跑。
晏无师原以为他如今也算是令人谈之色变的角色,没想到竟然还有人敢明目张胆地动他的人?
晏无师脸色微沉:“多谢祁掌教的好意,不必了。”说完转身就欲离去。
然而还未待他走远,就听到身后有一个玄都山弟子对祁凤阁说看到了那个孩子被人掳走的事。祁凤阁听后面怒斥道:“你既然看见!为何不高声呼救?”
不料那弟子却反驳道:“他是晏无师的弟子,魔门中人能是什么好人?”
“元春!”
“魔门中人?”沈峤如今不过是五岁大,不久前还在请求师尊收留落难的孩童。如今,就因为他是晏无师的弟子,就活该被掳走?
晏无师回过头,再次面对祁凤阁时,彻底没了那三分敬意:“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徒弟?”
“你就是那个谭元春?天下第一道门掌教座下的大弟子?”晏无师看向那比自己小不了多少岁的谭元春,颇为不屑道:“祁掌教,你玄都山怕是要后继无人了!”
扔下这一句话后,晏无师也不再久留,转身踏着轻功离去了。
离开的晏无师,并没有传讯让浣月宗门人帮忙寻人,而是自己在玄都山周围转了起来,想找找有什么蛛丝马迹。
那个小鬼虽然年纪小,但总说些出人意料的话。就算被人掳走,也不会什么都没留下。
果然,晏无师在一个山坡上找到了不同寻常的东西。
一朵风干的合欢花和一段紫色的布条。
晏无师捏紧了刚刚捡起紫色布条,脸上乌云密布。
这件紫色衣服,是他早上看着沈峤穿上的。
合欢宗?连我晏无师的弟子都敢动,我看你们是活腻了!
玄都山所在的沔州位于北周与北齐的交界地带。以合欢宗在北齐的势力,这一带据点数不胜数。更何况对方在自己与祁凤阁交手时将人劫走,也不知道走了多远。
浣月宗成立之初人手本不充裕,相距甚远,远水不解近渴,于是晏无师只好自己寻人。不知为何,他心中对于这个孩子有一丝莫名的期待,期待对方能给他带来一点惊喜。
在他接近合欢宗某一处驻地时,发现了一个奇特的景象,他便隐隐觉得,这个孩子没有让他失望。而随着他越来越近,这一景象也越来越不容忽视。
这么多蝴蝶往同一个方向飞去,肯定有蹊跷。
他决定跟着感觉去看看,然而就在他快到蝴蝶聚集的树丛时,林中突然燃起了大火,火中传来许多孩童的哭闹声。
想到沈峤可能也在里面,晏无师当即加快了步伐,几个闪身便落在了那火焰包围的树木顶端。
果不出所料,下面被火焰包围的是一群五六岁大的孩童,其中还有的被浓烟呛得捂嘴直咳的沈峤。
锁定目标后,晏无师当即掠过去捞起了小阿峤,近了才发现,小阿峤与身旁的其余孩童一样,身上染上了不知名的红疹。
而此时附近的山坡上突然传来了一阵笑声:“晏宗主对这孩子有兴趣?可惜了,他们染上了疫病,我劝你还是赶紧将他放下,免得自己也遭池鱼之殃。”
小阿峤被晏无师抱起时还被烟熏得不停咳嗽,但当他勉强睁开眼睛时,看到了近在咫尺的晏无师。
“师尊……”
不过晏无师此时并没有理会自家徒弟的意思,只听他冷哼一声,周身真气顷刻炸开,裹挟着惊人的气浪,将火焰纷纷扑灭。
火焰被扑灭的同时,燃烧的灰烬也随之飞扬四散,刚刚还在看热闹的人被突如其来的灰烬迷住了双眼,还没来得及抬手赶走灰烬,就惊觉到一个人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他袭来。
下一瞬,就掐住了他的脖子。
“桑景行,”晏无师冷声道,“你这双眼睛既然形同摆设,那本座不如让它再瞎得彻底一些?!”
脖子上传来的窒息感和声音中仿佛能凝成冰凌的森冷寒意,让桑景行顿时一个激灵,清醒了不少:他与晏无师从前并无如此大的差距!究竟是什么时候,这个人变得这般可怕?!
而且他手中还抱着一个孩子,仅用一只手就制住了他!
桑景行慌忙收起了方才的漫不经心,勉强讨好笑道:“晏宗主这是哪里话,我见你对这小童有兴趣好意提醒……呃……”
话没说完,只觉脖子上的手指又收紧了一些,再也说不出剩下的话。一旁的合欢宗弟子也纷纷被这惊人的一幕吓得不敢出声,更不敢靠近半步。
就在桑景行以为自己快要死在晏无师手中时,从对方怀里传来个小小的声音。
“师尊……”
听了这一声,桑景行顿时觉得活见了鬼(是真的快要见鬼啦),让人随便抓小孩儿竟然抓到了晏无师的徒弟?看这年岁也不是那个叫边沿梅的,这小鬼到底哪里冒出来的?
这孩子一出声,晏无师的冷气就降了三成。他伸手轻轻拽了拽晏无师的衣襟,气若游丝道:“弟子……好难受……”
晏无师虽然满脸不耐地斥了一声“闭嘴!”但桑景行依然能感觉到掐着他的这个人杀意降了大半。
果然,随后晏无师就将桑景行狠狠地甩到了一旁的山壁之上。
“滚!”
被甩开的桑景行只觉死里逃生,还没细想什么就赶紧施展轻功远远遁去。而一旁的合欢宗弟子自然也跟着连滚带爬地逃了。
看到桑景行彻底没了踪影,晏无师才有空看向手中抱着的小阿峤:“你……”
还没待他说完,小阿峤一个翻身从他手中跃了下来,扶着晏无师的手:“师尊还是快些调息罢……”
晏无师眼中闪烁,随即摇了摇头:“有人来了。”
还没等小阿峤将开口相问,就见一个青衣负剑、手持拂尘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他们跟前。
是之前和师尊打架那个道长?
“晏宗主。”祁凤阁微微拱手一礼。
“你我胜负已分,不知祁掌教这是何意?”晏无师拉着沈峤的手,漫不经心道。
祁凤阁微微一笑,歉然道:“晏宗主座下弟子失踪,跟贫道的大弟子脱不开干系,不管阁下是否需要,贫道都应该助你寻回弟子才是。”
一番话说得温和有礼,令人如沐春风,至少小阿峤看向祁凤阁的神色中,少了警惕。但晏无师却有些不耐之色:“祁掌教也看到了,晏某已寻回弟子。”
言外之意就是,不需要你的帮助。祁凤阁笑着摇了摇头,这年轻人倒是傲气得很,只好将话挑明了说:
“晏宗主确已寻回弟子,但方才没有出手杀了桑景行,是否是因为如今真气紊乱,且有走火入魔之兆?”
晏无师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方才沈峤之所以阻止他动手,想来应是感觉到了他真气紊乱。他还没来得及问这孩子到底是如何知道的,如今又被另一个人看了出来。
祁凤阁看了一眼晏无师的神色:“贫道虽然久不入世,但想来信誉上还是值得晏宗主放心的。”
“祁掌教现在邀请晏某上玄都山养伤,难道就不怕明日江湖上就传出道门和魔门搅在一起的流言?”
跟一个当今武道巅峰之人在“真气有没有紊乱”的问题上兜圈子显然不智,况且眼前这人还做不出趁人之危的事。晏无师虽然生性多疑,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如果有祁凤阁在,他的麻烦会少很多。
祁凤阁风一甩拂尘,轻云淡一笑:“清者自清,况且……”说话时眼睛又扫向了附近瑟瑟发抖的孩童,“有些传闻,未必是真。”
传闻晏无师出身魔门日月宗,性情莫测,喜怒无常,视人命如草芥。可他方才分明可以只救弟子一人,却用真气将四周火焰全部震灭。虽然不知道他接下来如何处置这些孩子,但那一瞬间的决断,往往才是一个人最本真的性情。
当然,如果晏无师方才没有出手救下其他人的话,祁凤阁也会提前出现将人救下。
对于祁凤阁的话,晏无师不置可否,转头对一直没有出声的沈峤道:“给你师兄发一封信,就说为师让他来玄都山接你,用你们特有的传讯方式。”
小阿峤脆生生地应下。
祁凤阁心中无奈一笑:看来这位晏宗主是觉得这把伞不用白不用,连大弟子也要拉进来避一避风头。
几人交谈间,跟随掌教前来的玄都山弟子也纷纷到了地方,在祁凤阁的吩咐下,一人怀抱两个小孩下了山。这些孩子,若是根骨资质不错又愿意习武,他便留在玄都山,若是不愿习武,他便让弟子们帮忙寻找愿意收养的人家。
“贫道如此处置,晏宗主可有意见?”
“随你的便,”晏无师无所谓道,“我本来也没想管他们死活。”
这话听上去,倒是和传言中一样,祁凤阁但笑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