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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6、毛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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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奚对着没下完的棋局枯坐良久。
直到范师傅扛着扫帚又来了,把掉落的墙灰扫走,回来见他还在发呆,就过去看了看,说:“这小子下得不错的啊,接着下下去,能和你打个平手。”
居奚微笑道:“范师傅也下棋吗?”
范师傅摇头,说:“看别人下就够累了,我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居奚说:“范师傅比谁都看得开。”
“嘁,看得开就不在这儿跟你瞎胡扯了。”范师傅把扫帚往旁边一搁,在城主坐过的位置上坐了下来,“说吧,还是想亲手除掉他吗?”
居奚从袖筒中摸出纸包来放到棋盘上,说:“希望范师傅能给我一个控制他的方法。”
范师傅没动,皱眉说:“你想使魔?”
居奚摇头,说:“此魔在我身边徘徊,不知目的,我是凡人,能力有限,如果有朝一日他作恶......”
“那也不是凡人随随便便能收得了的。”
“若是激进一些的法子呢?”
范师傅看着居奚,他知道自己说了多危险的话吗?
范师傅表情严肃,眼神移到那纸包上,还是拿了起来,刚打开就听对面人说:“不知道范师傅有没有听过,桀。他说他是,我不清楚。说是为着个和我长得一样的女人来的,我们家没有这号人,我娘和我长得也没那么像,我爹就甭说了,您见过。”
打开的纸包就在掌心,范师傅在听到他说出“桀”的时候愣住了,又听他说到长相的事,便端详了一阵居奚的脸。然后摇摇头,说:“我只听过这个名字,其厉害程度不是我能对付的,不过上回见到他,并没有传言中可怕,想来是没有完全恢复。”
“完全恢复?”
魏阑杉对居奚说了一些宋竟现在的情况,也确认了魔的身份,但没有说到桀的来路,应该是觉得凡人不必知晓太多,反正居奚的作为对他们也没有帮助。
范师傅说:“据我所知,桀是经历过三次死亡的,最初是作为人,然后是人魔,再然后是三百多年前,魔君复活了他,但很快就再次被灭亡了。大家都以为,他再没有复活的可能了。既然他说自己是桀,可能又是有人暗中助他复活,复活后的桀一次比一次弱了。”
“那他是怎么复活的呢?”
“这就不清楚了,有人说是借助了仙器,有人说是使用了魔界法术,也有人说只是简单的附身——不过我看他与身体的融合程度,不像是附身,想必就是本身。”
“既然您说他一次比一次更弱了,那么现在这个程度,是可以被轻易毁灭的吗?”
范师傅摇头,说:“我虽然法术不精,道行不高,但也能看得出是个棘手人物。在你来之前,我已向师门去信,大约这两天就该有回信了。”
居奚垂着眼眸,说:“真没有这样的方法吗?”
范师傅沉默良久才说:“你现在不想杀他,是因为还用得上他,我知道你们这些政客,为达目的是人是魔都敢用。但是你要知道,你是凡人,控制不了魔的,若是别的也就罢了,可他是桀,若不趁早除掉,等到他魔性大发,杀戮无数,你后悔都来不及。”
“是的,我不想假手于人,所以说有这样的法子吗?”居奚直视着他,言辞坚定,“便是要我与他同归于尽也可以。”
嘀嗒——
一颗雨落下来打在了灰白色的石砖上,洇出深灰色的痕迹,很快周围的石砖也啪啪嗒嗒地变了色,头顶的屋顶也叭叭地响了起来,竹林的声音也沙哑了,隔空望去多了道水帘。
下雨了。
范师傅把桀的头发重新包起来,说:“邪道还需正道来收,以人命为祭,不成。”他起身拿过扫帚,“不过我可送你一张符,当他失去人性不被控制时,烧掉此符,可保你一命。”
居奚在檐下坐着没动,片刻后范师傅从屋中出来,将符放到棋盘上,用棋子压着,便又走了。
风吹得符纸一角飘啊飘。
等雨停了,范师傅再出来,檐下已经空空如也,而棋子被摆成了重开的模样。范师傅背着手,面容平静,低声道:“怎么不都带走,留着给我干嘛呢,我又不爱下棋。”
回答他的只有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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狸猫换太子这事没瞒多久,才到中午饭点,就叫宦官发现了,手哆哆嗦嗦地指着从马车里钻出来的小孩,尖叫道:“哪来的小孩,竟敢擅闯宫廷马车!”
“饿啦?”谭鉴笑眯眯地把小孩抱下来放到地上,牵起手,对宦官说,“别吓着我们少主。”
宦官的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说:“什么?你们少主比我都高,难道返老还童了不成!”他踢了脚身边的人,“去,掀帘子,我倒要看看人在不在——”话没说完,就瞪着空荡的马车内部合不上嘴,随后怒指谭鉴,“你们想欺骗圣上?!”
居名尘驱马过来,一俯身把小孩抱进怀里放到前面,斜睨着宦官说:“吵什么吵。”
宦官调转方向指着居名尘,说:“果然是匪帮,偷奸耍滑,想用个小屁孩顶替,我呸,当咱家不知道是怎的,你凤华帮代代单传,就居奚一个儿子!我好心提醒你,这样是会引起圣怒的!”
居名尘毫不在意地说:“那怎着,不去了?”
随镇西南将军出行的百名士兵渐渐围了过来,宦官虽然气恼,却更不想自己白白折在这里,当即冷哼一声,说:“你们要如何是你们的事,就算糊得住我的口,难道还能糊得住天下悠悠之口吗?”
随即勒转马头走开,还不忘找补道:“随便你们怎着,与我无关!滚开,别挡着道!”
“将军。”都统上前,“这时候切不可轻举妄动。您也无需担心他在皇帝面前进谗言,咱们本来也不是去讨好的,有什么事,到了再说。”
都统是城主留下的人,居名尘对他并不十分信任,此行带着他,是居奚的安排,居名尘知道有些事不能再视而不见。他将小孩送到谭鉴手里,对都统说:“本就不碍事,宦官而已,不足为惧。”
谭鉴抱过小孩先离开了。
到桌边坐下,小孩才开口:“谭叔叔,我刚才做得好吗?”
谭鉴笑着摸摸他的头,说:“做得很好。”
这是嫣然的儿子,取的贱名叫毛头,如今四岁,聪明又大胆,听说要从学堂中选一人去出远门干大事,非常踊跃地自荐。
沈先生本来是不同意的,说这么危险的事,还是由大人来做比较好。但嫣然为儿子做了保,他们母子沟通过,他相信儿子有做这件事的能力,何况帮主和谭鉴都在,又有上百士兵保护,不会出事的。
“再说了,这是为咱们凤——治平军做贡献的事,我们家可没有贪生怕死之辈!”
嫣然说完就后悔了,怎么能在沈先生面前提“贪生怕死”这个词,于是捏着沈先生的肩宽慰道:“先生,我原就是凤华帮的小喽啰,是生是死都听帮主的,没什么大不了。我知道您是为我们着想,可如果今天帮主说,需要一同去的是您,相信您也不会推辞的,对不对?”
虽然偷换了概念,但沈荷拍了拍肩膀上的手,说:“没事,我已经想明白了。”
“嗯?”
“我呀,空有满腹经纶,其它的什么也不会,若不是帮主救我出来,我还不知道我是有用的。”沈荷面带微笑,“现在看着我教的孩子们都长这么大了,都有了各自为之奋斗的事业,还都做得很好,而我又开始教你们的下一代,我很高兴。”
嫣然笑着说:“当然了,先生还要继续教我的下下一代,下下下一代呢!”
沈荷打了下他的手,说:“那不成老妖精了吗。”
嫣然说:“那也是令人尊敬的老妖精!”
中午吃饭,居名尘、都统、谭鉴和毛头一桌,干煸菜花端上来,居名尘拿起筷子说:“不用等我先动筷子,私下里就别讲究这些了,赶紧吃。”
话音刚落,三双筷子齐齐夹了里面为数不多的肉片,都往毛头碗里搁。
毛头看着在自己碗口停住的三双筷子,把他们仨扫视了一遍,说:“你们自己吃呀,我不小了,会用筷子的。”说着夹了一片给他们展示,然后放进了居名尘碗里,笑嘻嘻地说,“大将军先吃!”
三人收回筷子,谭鉴朝毛头竖了大拇指,夸道:“真懂事。”
都统提醒道:“该叫义父了。”
毛头挠着头,别扭地低声叫了“义父”,居名尘笑呵呵地吃了,正要说好乖,第二个字就被肉给卡喉咙眼了,好半天蹦出来个:“......咸!”
都统夹了块花菜嚼了。
毛头也吃了片肉,咸得吐舌头,说:“盐和豆瓣酱搁重了吧!”话音没落,碗里多了块花菜,抬头见都统说:“这个味道正好,吃这个。”
居名尘看了眼都统,又看了眼谭鉴。谭鉴接收到眼神,假装无意问道:“听闻都统尚未娶妻,这么喜欢小孩,怎么不抓紧呢?”
都统讷讷地说:“八字还没一撇。”
“那就是有意中人的意思咯?”
都统不吭声,又往嘴里塞花菜,谭鉴接过小二端来的苦瓜炒蛋,专门放到他面前,说:“都统吃这个,这个清淡。”
都统往居名尘那儿推,说:“将军先吃。”
居名尘得到插话的时机,说:“要不叫北都顺便给都统也指门亲事吧,听说北都女子跟咱们这儿的乡野丫头很不一样。”
“乡野丫头有什么——不、不用了......”
难得看到都统这样局促呢,居名尘和谭鉴哈哈大笑。
道观的雨没下到这儿来,外面是艳阳天,他们在阴凉处,就这样随意地聊着家长里短,治平军和典城守备军才终于捅开窗户纸,关系也亲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