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游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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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天朗气清，偶有蝉鸣，明亮却不刺眼的日光穿过窗框，在地上印下优雅的窗花形状。这是一间不大的书房，正中间放着一张久经风霜的木桌和一张太师椅，居名尘身后是硕大的书架，上面摆得满满的全是竹简。
木桌上放着几张纸，居名尘原本正在写什么，被居奚突如其来打断之后，忽然不知道该如何下笔，手上拿着毛笔半晌没动。
文玑在他面前不远处织毛衣，按说这刚过春，用不着这么早准备冬衣，居名尘不知道，她手上的毛衣已经是她拆过三次的了。不过居名尘知道一件事，这毛衣定不是备给他的，肯定是给她那不知好歹不图上进不学无术好吃懒做的宝贝儿子做的！
时下能穿得起毛衣的人家不算多，多是布衣裹身，冷就多穿几层，有点条件的家庭，会在大衣内里封上一层棉絮，再有点钱的缝鹅毛，再有钱的就是穿毛衣了。五斤白菜一文钱，一两鹅毛十两银，由此可知以毛织衣是多么奢侈的一件事。
当年居名尘迎娶文玑进门时送了一件纨绣坊的大红色毛衣，文玑只穿了一次就搁置了，说是太珍贵，要留给儿媳妇穿。
后来生了居奚，文玑便让居名尘下山时买点毛线带回来，她自己织，纨绣坊的成衣好看又耐脏耐磨，可就是做工太贵，她想自己动手。可毛线也不是随便能买到的，市面上很多赝品，居名尘不懂得分辨，一开始花了许多冤枉钱，后来直接去官商买。官商的倒是正品，就是量有限，开春预定，夏至取货，去的晚了就被大户人家全定光了。
这么些年来，居名尘挤破脑袋才买到三四次，攒了攒正好够织两件，给居奚换着穿。
诸如此类事情还有许多，也怪不得居老爹看向儿子的眼神总是带着怨念。
居奚出门去后，文玑专心手上的活，居名尘瞅着夫人看了好一阵子都没得到回视，于是开口说道：“夫人，你不能再这样惯着他了，他今年就满九岁了，读书武功哪样都不行，也没什么正经爱好，再过十来年，我就退位了，到时候由他来继承，别人能服他吗？”
文玑头也不抬地回道：“你还年轻，就让慎儿再多玩几年吧，别人家的孩子固然优秀，但也早早失了孩子气，看着哪儿像个孩子啊，活像个小管家。”
居名尘看了眼自己粗糙黝黑的双手，抹了把胡子拉碴的下巴，道：“我可不年轻了，你看帮里的小子们，哪个不是能接上我好几招的，我看他们瞧着我是帮主，还让了几分。别说十年，恐怕不出五年，我这帮主的位子就烫屁股了！”
文玑噗嗤一笑，当真是猴子吗，什么烫屁股不烫屁股的，说儿子读书不好，自己也没好到哪儿去嘛！
“武功高强是一方面，但帮主人选又不是看谁武功高就选谁。夫君很会治下，不要太过担心了。”
“夫人，你知道的，我已过不惑之年，这世道哪儿都不是净土，若我——”
“别说了！”
居名尘苦笑，他们之间的年龄是绕不过的问题，文玑总是刻意回避，时常在给他梳头时悄悄把白发塞到黑发下面藏好，还会装作不经意打听养身之法。居奚现在还小，却始终不上道，如今到处战乱，他如何能不担心？
赵国和蓝曲国的仗打了几十年，中间隔着一堆小国岌岌自危。不说远了，就他们所处的齐国，新皇上任没什么话语权，想要以朝臣大换血来握住权利，但老臣又岂是那么容易被搞垮的？后宫见着帝臣不合，也想插一脚，这场权利的漩涡越卷越大。
原本江湖人从来不问朝政，可国家覆灭更替与所有人息息相关，朝廷的人也想寻求江湖力量的支持，这样一来，江湖势力间的争斗也变得不单纯起来。
前些日子山外来了封密信，居名尘看完愁得几天几夜睡不着。
他实在不想凤华帮卷入朝政中，但也知道这时候谁都不能独善其身，向前一步是鱼死网破，向后一步是粉身碎骨，站定不动定会四分五裂！
“有时候我还真是羡慕山下的平民百姓，除了考虑下一顿吃什么，就是考虑第二天吃什么。”
文玑停下手里的活，看了眼窗外，淡淡道：“谁不是呢？”
是啊，谁不是呢？活着，就是为了吃上下一顿饭、再下一顿饭罢了。
居名尘同她一起凝视了一会儿窗外，提笔接着之前的思路又写起来。
过了会儿，仆人出现在门口，说请居名尘去长老堂，居名尘愣了下，“可有说是什么事？”
“帮主，今日是谭鉴的出师之日。”
“啊，对！被文慎这么一闹给忘了，稍等，我这儿马上就好。”居名尘在写引荐信，这样不论谭鉴在哪儿落脚，只需出示此信便可证明身份。
文玑道：“那孩子也大了，当初来这儿的时候比慎儿现在还小些，个头还没慎儿高呢。上回见到他时，都比你高了。”
居名尘点头：“他习武很是努力，饭都比旁人吃得多些。”
“这一去，真不知何时能回来呢。”文玑脸上露出不舍的神色。当初居名尘捡到谭鉴带回山上，他口口声声说要拜师学艺，完全没有武功底子，也没什么天赋，还骨瘦如柴，没什么人愿意收的，还是文玑替他求得了个师父。
“他长在凤华帮，念着凤华帮的恩，谭鉴是个好孩子，总不会忘恩负义。”居名尘收了笔，“好了。”转身又从书架上摸摸索索抽出一卷竹简，说，“我先过去了。”
文玑点头。
此时，一架蓝顶四面敞风马车缓缓行驶在山间小路上，暗红色着装的胖小厮坐在前面慢悠悠赶着马，贵公子四仰八叉地躺在靠背上闭目养神。
忽而经过一片小树林，里外遍开着黄澄澄的小花，树上地上到处都是，令人观之心旷神怡。
“肉儿，去摘点叶子来。”贵公子忽然说。
“啥？少主您说什么？”肉儿一愣，都是摘花折枝，哪有人叫摘树叶的呢？
“说了在外要叫少爷。”居奚理了理白色外衣，将红色内衬掩了掩，说道，“黄花槐的叶可入药。”
“少爷，您懂得可真多啊！我这就去！”肉儿下车飞奔而去，一蹦三尺高地摘叶子。
却没看到车上人狡黠一笑，拿起小绳鞭在马屁股上狠狠抽了下，马儿立刻嘶鸣着向前奔去。肉儿听到马叫回头一看，只看到自家少爷眯着一双好看的笑眼已被拉出老远了。
此次出行就他们两人，他要是跟丢了少爷，回去肯定被打断腿！
“少爷！等等我啊！少爷——”
静谧空旷的山谷中回响着肉儿一声声无助的呐喊。
凤华帮在齐国南边算是最大的匪帮了，占山为王谁也管不着，可山上人口有限，要想扩大势力只能不断向外侵略，至此山下大大小小的村庄已经全部收归凤华帮管理，前后绵延数十里，可称百年基业了。
除了向外侵略，历代帮主还喜欢往山上捡人，谭鉴是捡来的，肉儿也是。
肉儿被现任帮主捡到的时候还不怎么记事，走路都打偏偏，只记得爹姓陈，大家总叫他陈公子。居名尘爱操心，一激动当场就为肉儿取名为“陈生”，可见帮主着实没有文学上的天分。
陈生被带上山后做了凤华帮少主的随从，少主对他的名字很不满意，过于大众化，要给他改名。居名尘不同意，既然取好名字了，再随便改岂不是对陈生本人的不尊重。看他得意洋洋的样子，显然是对自己取的名字很满意，文玑这次站在丈夫这边，悄悄对儿子说，有时候该给的面子还是得给。
居奚那时候很喜欢吃青菜鱼丸那道菜，于是坚持给陈生取了“肉丸子”这么一个别名，正好体型也合适。叫着叫着“肉丸子”就成了“肉儿”，虽然叫起来很拗口，但时间长了，大家也就叫习惯了。
肉儿比居奚还小上一点，帮主一家三口都很宽待他，吃穿用度都与少主相齐。在肉儿看来，少主除了傲气一些，没别的毛病了，可谁让人家生来就是一帮之主的独子，整个帮的掌上明珠，就是得傲气些才配得上这样尊贵的身份嘛！
这一路已经走了大半天了，顺着官道一直走，景色几乎没什么变化，居奚已经睡过去又醒来好几回了，肉儿还仿佛不会累似的叽叽喳喳在前面自言自语。
明明他长这么大没下过几次山，也没什么见识，哪儿来的那么多话可讲？这曾经一度是居奚心中未解之谜排上前三的问题。
“啊！少爷，你看！”
肉儿忽然急急勒停马车，用小鞭子指向河边。
居奚扶了下被震得一晃一晃的蓝顶，顺着小鞭子的方向瞟了眼。他们现在所在的这条官道途径沩水河——沩水河是分割齐国南北的一条大河，河面最宽处有整个凤华帮那么宽，虽然河水行到此处已经渐渐变窄，但也有半座山那么宽。如果他没看错的话，有个人正在河中间扑腾。
“少爷，怎么办？”
“继续走。”少爷神情淡漠。
“这怎么行！”肉儿急得不行，这可是活生生的人啊！说不定是失足的路人，也说不定是偷偷从家里溜出来戏水结果回不去的孩子，家里人现在正找得着急上火，等着他回去呢！
居奚听他大声的碎碎念，很是无语。
肉儿看看河里，又看看少主，来回两三遍，确认少主是真的不想伸手援助，也顾不得那么多，小鞭子往身后一放，便埋头冲到岸边，一个猛子就扎进去了。
等跳下去了才想起，自己根本不会游泳啊！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游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