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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难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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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袖一字一句,竟是极漠然而凛冽,本是柔和纯洁的面容,却有了令人感到陌生的沉凝神色。
戚九垂眸,并没有慌乱与遮掩之意。
她早就想过,九公主初次来到兰溪,与这里的任何人都没有什么交集,她的魂魄顶替九公主的时机十分有利,因此她才能在江孤客以及他身边人的眼中,显得不算反常。
可唯有一个人,与九公主相伴多年,对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是最了解的。
她先前遮掩含混过去,总觉得即便不能让轻袖尽数相信,也能应付到明日事了后再寻机会解释。此时她如此笃定,兴许是她方才与凉月侍卫过招时,被轻袖尽收眼底。
戚九无声地长舒一口气,她原以为这位小宫女的心思虽灵敏,但也算好骗,谁知她居然能说服宋大夫带她入凰都。
轻袖就用那样不含感情的目光凝视她,静静等待她的辩解,甚至连如何用逼问的手段去让她说出九公主的下落都想好了。
然而戚九只低声道:“……对不起,九公主她,已经不在了。”
轻袖起初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在心里将这句话又默读了一遍,方才明白其中含义。
她似乎没有站稳,后退半步,然后抓紧了藏在袖口的簪子,抬手将尖端抵在戚九的脖颈间。
戚九能听到轻袖混乱的呼吸声,她垂眸瞥了一眼颤动的簪子,心里闪现出无数个能轻而易举制服对方的招数,而她控制自己不作出反应。
不远处的宋大夫惊道:“轻袖姑娘,为何突然……”
戚九挥了挥手,示意宋大夫放心。
轻袖难以控制情绪,双眼发红:“你说什么……公主她怎么会死?你在骗我,你一定把公主藏在哪里……你告诉我,否则我就……”
戚九打断道:“九公主的确已经不在了,我没有骗你。”
轻袖脸颊上,多了两道泪痕,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几乎像是低喝:“那你说是谁害了她?!”
没有过多犹豫,戚九答道:“我也想知道是谁……我来这里,是为了让她还‘活着’,但我也希望,能查出谁是杀害她的凶手。”
轻袖不明白,或者说,这套说辞,任谁听都不可能尽数理解。
轻袖还想认为九公主还活着,但迄今为止,戚九连婚嫁时都不曾离身的贴身物品,她都亲眼见过,无一作伪。于是问道:“那她的……尸首呢?你身上的东西是如何得来?你又如果自证清白?”
戚九颈间一阵刺痛,她双眉微蹙,感到血正从伤口处顺着脖颈缓缓流下,指尖微颤,但她依旧不避,只是轻声说道:“这件事……我会证明,不过我应该知会你,我并没有易容……”
轻袖手一抖,簪子落到地上,声音有些刺耳。她喉间干涩,呢喃着:“没有……易容……?”
戚九点头,她俯身捡起簪子,抬手举到轻袖面前。轻袖仿佛看不到,并不去接,戚九也就保持不动,沉思片刻,说道:“我知道这种事听上去很难相信,但我不应该闪烁其词。”
“我是个已经死过一次的鬼魂,但我再醒来时,已经附身在九公主身上。她在我附身前的确已经不在了,我这样大概叫做……借尸还魂吧。”
轻袖浑身都在很明显地发抖,她抬头死死盯着戚九的脸,似乎想寻出些破绽,却又在沉默中低下了头。
不过转瞬,她又猛然攥紧戚九的手,将她的衣袖掀起,露出几寸手腕。而在她的手腕外侧,一颗鲜红的朱砂小痣极为夺目。
戚九才发现这痣的存在,她也感到意外。上辈子,她倒是也有如这颗痣大小、形状、甚至位置也分毫不差的一颗痣。
唯一的区别,就是现今的痣,颜色远比那时的淡红要深,变得更为鲜明。
轻袖在悲痛间,努力回想自己上次见到这颗痣的时候,那是她刚七岁时,第一次入冷宫,成为服侍琼妃和九公主的宫女。
那时她只是看着破败的宫门,就已心生胆怯,但插在墙角的一枝红艳的梅花,让她莫名其妙安心许多。于是她推门而入,一路走到琼妃的庭轩之外。
还未叩门环,便闻得门那边的一阵阵闷响,她只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还没仔细回想,却又听到金石落地的刺耳嘈杂之声,以及接连不断的细细咳嗽声。
她再难待在门外了,一把推门而入,只见在一颗老枯树下,跌坐着一个看上去比自己年龄稍长的女孩,穿着一身素白衣裙,头上只簪了根木枝,没有丝毫贵气。
唯一可以显示她身份的,大概是那张脸。虽然年岁尚小,但那双眼看向这边时,似有微星成溪,在其间流转闪烁,未笑便带了几分情。
轻袖来此处之前,女官与她讲过,琼妃当年如何一曲引得赤州万人空巷,又如何一朝哄得当今国主不顾百官劝谏执意将其封为妃位。
她听不懂,但她明白,这是在说琼妃娘娘好看。但她又有些不明白了,晃着脑袋问女官:“既然琼妃娘娘如此好看,为何会入冷宫?”
女官只是叹气,不肯再开口了。
她只觉得眼前的女孩,一定是那位琼妃娘娘之女,从未露面的九公主。
而九公主脚边躺着把钝斧,那颗枯树树干上有一处缺口,只是将表皮堪堪擦破而已。
九公主的咳嗽稍止后,她问道:“这位姑娘……可是迷了路,误走到此处的?”
轻袖愣了片刻,连忙摇摇头:“不是,奴婢轻袖,往后便是琼妃娘娘与九公主的侍婢了。”
九公主脸上闪过一丝惊喜,她起身迎了过来,道:“当真?你可知此处是……”
轻袖点头:“是冷宫,很旧、很寂寞、生活很苦的地方,对吗?”
九公主那双眼眸注视着她,轻袖屏住呼吸,直到对方一笑后,她才将悬着的心放下。
而九公主又捡起了斧头,一下一下地去砍那颗老枯树。她绑起的袖子干脆利落,手腕露出了,一颗淡色的红痣。
轻袖问道:“殿下,这是在做什么?”
九公主浅笑着摇头:“不必如此唤我……我想砍些柴,然后想办法在盆中引燃,熄灭后再放到母妃床边,如此应该能让她在冬夜里好受一些,不再每夜难以入睡了。”
轻袖忙去拦着九公主:“宫里应该会给炭火的吧?公主您这么砍,如何能砍断?”
九公主苦笑一下,像那个女官一样,不肯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