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堪折梅枝祈长宴》夜屿客尘

20、失误

　　凰都有宵禁，不似一路而来的夜晚，这晚寂静得不成样子。
　　戚九把残梅香放在窗台上，自己与其他舞女躺在塌上，始终清醒着。她在脑海里回想着她知道的一切，不断地寻找一条线，但她知道的实在太少，这条线时而显现一寸，时而又全然不见，让人怀疑现实。
　　这种状态持续了一个时辰，她坐起身来，换上包袱中的黑衣，无声地走到窗边。大概是因为凰都戒严，他们放松了对舞女的管制，没有封窗。她缓缓开窗，翻了出去。
　　戚九在角落等待换防的那一刻，然后倏忽翻过墙头，周而复始，接近了使臣的院落。
　　连马车都停在院里，她想，真是不知该说他们胆大还是胆小。
　　戚九迅速躲在了马车后，她侧耳听着，确认马车里没有人，于是掀帘欲入。忽而瞥见脚下桥凳有一小块木板微微突起。
　　……机关吗？
　　戚九没有迟疑，直接踩着那块木板上了马车。
　　这么明显的机关，怎么可能被设计在至关重要的地方？如果她避开那木板，踩在别处，一定会被前面那个暗格里蓄势待发的箭头袭击。
　　她赌对了，但却又觉得很反常。
　　以前的她，一旦注意到什么细节，会立刻迫不及待的下结论。在类似情况下，无论是上课做题，还是执行任务，总是重蹈覆辙，不长记性。
　　可她刚才却居然能想到，这机关是针对有经验的暗镖设计的，她做到了下意识反驳自己的错误判断。
　　就像是有人曾经再三叮嘱过她一样……
　　戚九的思绪被面前的事物拉回，她微微睁大了双眼。
　　那是个极大的琉璃瓶，花纹精美，在微弱的光下稍显色彩。其中有青玉雕刻而成的纹架，竟是严丝合缝地与瓶内壁相贴。
　　戚九基本断定这琉璃瓶便是凉月使臣的诡计关键，但她不知道这样一个装饰物，究竟怎样达成他们的目的。她半跪下来，上手触碰，找遍了整个花瓶，也没什么关巧和异常。
　　她正要起身，却忽而目光微闪，凑近了瓶口，那微弱的气味被她极力辨识着。再睁眼时，她眼神晦暗至极。
　　是那种东西的气味，错不了……
　　可为什么要用到它……
　　戚九心中有一瞬的冲动，她想不顾一切，将琉璃瓶摔个粉碎。她握紧了双手，终究是迫使自己将目光移开。
　　她在座旁，发现了嵌入车壁的暗格。打开以后，里面躺着一个木盒，旁边放了支竹笔，上面还沾染着发黑的墨迹。
　　戚九取出木盒，打开以后，却见它是鲜明夺目的蓝色。顷刻间，一股刺鼻的异味扑面而来，她感到眩晕，极快地屏住呼吸，关上了盒子。
　　她撑着车壁，才堪堪稳住身形，只觉一阵耳目闭塞，仿佛与外界隔绝，连手脚都在麻木，动弹不得。
　　几息以后，她才勉强能睁眼，眼前事物依旧有些许模糊。她掌心渗出细汗，思绪回笼，在回忆中穿梭。
　　那颜色，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
　　她一时想不起来了，这气味对意识的冲击太大，她只能先后退几步，准备下马车。
　　此时她眼前像是隔上了几重迷雾，根本看不清桥凳的样子，加上她的记忆被扰乱，竟是记错了机关的位置。
　　戚九随意一踩，就听到了极其细微的“咔嗒”一声，她顿时清醒起来，一侧身，飞刀擦着身前掠过。随即，清亮的铃铛响声，在院落中响起。
　　机关的目标不是她，或者说除了她，还可以是，对面树上挂着的，十分隐蔽的铃铛。
　　戚九立刻下了车，院中的侍卫已是聚到车前，拔刀对准她一人。
　　戚九心道：“001，取一下匕首。”
　　001的声音被淹没在锋刃相交间：“很高兴为您服务。”
　　戚九挡下迎面而来的刀锋，然后将人踹倒，躲开了身后刀风，束起的长发被吹起，她回身，匕首刺入那人肩头，拔出时带出的血珠，沾上她的衣袖，与皂黑融为一体，仿佛从未有过。
　　她抓住这空隙，翻身越上墙头，手中匕首挥落，挡下了射来的箭，身影消失在错落屋檐间。

　　凉月使臣眯眼睨着琉璃瓶，又看了看暗格中的木盒，对身旁侍卫道：“看来这暗镖本事不大，来头也不大，东西都没有损失……既如此，查查她是否仍在此处，然后加强戒严便可。”
　　侍卫领命去办，使臣小心翼翼地触摸着琉璃瓶，自言自语：“明日，绝不可出现一丝差错……一定须得是明日……”
　　侍卫分头彻查全院，他们遍寻不见人，本以为暗镖已离开，但经过关舞女的房门时，顿时有人存疑，提议查看舞女的数量与身份。
　　侍卫们去叫了舞师来，舞师睁着尚未完全清醒的睡眼，直接将挂着锁的双门推开，惊醒了舞女们。
　　舞女们以为又该去练舞了，纷纷要穿衣下床，舞师道一句不必，然后开始念出纸上的姓名。
　　“翠珠。”
　　“在。”
　　“芳玉。”
　　“在。”
　　……
　　“吟红。”
　　“在……”
　　“明希。”
　　舞师没听到回应，提高了些嗓音：“明希？”
　　片刻后，一个声音答道：“在。”
　　侍卫问舞师：“您当真都看清楚了吗？舞女一个都没少，一个都没错吧？”
　　舞师缓慢地眨眼，目光在烛光里显得朦胧不清，不知道在游离回环，还是定格在谁的身上。
　　片刻后，她点了点头：“无误。”

　　戚九在街巷中东躲西藏，发现没人来追自己，就开始专心寻找出去的路。在走过似乎是第三次经过的门户时，她赌气一样停下了脚步。
　　她总是这样，满心以为自己能够做到的事情，却不断地出着纰漏，到最后，事情被处理得面目全非，与想象中的顺利大相径庭，她甚至习惯了接受挫败，顺利都可以变成一种异样。
　　戚九叹了口气，还是继续走着。忽而，在寂静无声中，她收回了疲惫的神色，顿住了脚步，屏息凝神，目光移到侧后方，观察着巷尾。
　　人影在缓慢地移动，悄无声息，仿佛一缕幽魂。戚九抓紧了匕首，蓄势待发。那人到了近前，戚九觉察此人要拿出什么东西，立刻转身准备先发制人。
　　谁知此人却不躲，戚九在夜色中看不清容貌，却在风中闻到清苦的淡香，她的刀刃止在了他脖颈边半寸处。
　　“……宋大夫？”
　　戚九感到惊讶，她明白那日遇到姓宋的游医是江孤客的安排，但她未曾想过，江孤客会让他跟着来到凰都。
　　宋游医青衣依旧，仿佛只是来闲逛。他点了点头，眼神示意戚九向后看。
　　巷尾走出一人，是与凉月舞女别无二致的装扮，她提着灯，戚九清楚地看到她腰间的木牌。
　　明希……
　　戚九正要发问，那“舞女”已抬手摘下面纱。
　　戚九惊奇地前进一步：“轻袖？”
　　而轻袖的灯光微弱，她看不清轻袖的神情，对方走到近前，戚九才发现，轻袖毫无重逢的喜悦，惟余那双眼平静地注视她。
　　轻袖的声音很低，只有戚九能听到。
　　“敢问姑娘，凉月九公主，今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