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仇人收养后》也是黄昏

1、第 1 章

　　西京的雪已经下了三天。

　　教堂前原先松软的白色因为太多人的来到而被踩得泥泞不堪。

　　空旷的空间里只有人们下意识压低声音的话语。

　　“节哀。”
　　前来的宾客献上花束，他们的眼神配合着轻声的叹息从正中的黑白照飘到棺椁前最后落在前方的身影上。

　　男孩和众人一样一身黑色西服，低垂的睫毛遮住了眼，唇色浅淡无血色，衬着本来就白皙的皮肤几乎透明，额前的疤刚长出粉红色的肉，竟然算得上脸上唯一有点颜色的地方。

　　“才十六呢，真可惜。”他们唏嘘不已。

　　十天前，季家的长房一家人在出去旅行的途中遭遇车祸，季家夫妻二人以及季家爷爷因抢救无效而身亡，只留下季池舟一人。

　　季池舟年少，他的叔叔季开宇主持了这场葬礼。

　　季开宇顺从他们的视线所及扫过季池舟，深叹一声:“感谢各位的到来。”

　　季池舟目光无目的地停留在空气之中，耳朵被动地接收琐碎的窃窃私语。

　　“小舟，累了吗？要不要去休息？”季开宇关切地询问。

　　季池舟眨一下眼，蓦然多了几分生动和灵气，但呀没有回复季开宇，径直绕开他们往外头走。
　　看上去似乎没有什么礼貌，可配上他散发出来的破碎玻璃一样的脆弱感，令人无法苛责。

　　“这孩子，太伤心了，难免失态。”
　　季池舟听见身后季开宇故作慈爱的解释，仿佛他们是亲密无间的一家人。

　　季氏公司由长房掌权已久，但现在季池舟的父亲去世，底下的人心思浮动。
　　起初他们还会象征性地掉几滴眼泪，直到一群人坐下来谈及继承问题时，才不再演戏彻底撕破了脸。

　　至于季池舟。
　　一个未成年的高中生，自然而然地成了无人理会的空气，或许在某个契机，还会成为好用的趁手的掌权工具。

　　他们忽视他，又不得不讨好他。

　　说实话，对于父母的死亡，季池舟除了众人以为的难过以外，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原因出自于，那对夫妻其实并不如外人看来的那般恩爱，甚至在出车祸的前一秒，他还坐在后座听着前排两位对彼此背地里出轨的冷嘲热讽。爷爷坐在他身边，皱眉呵斥他们，轻轻好似安抚他的情绪。

　　然后就是一阵天旋地转，强烈撞击带来的剧痛使他昏厥，再醒来，有人无不遗憾地向他宣告了父母的死讯。明明是一对互相仇视的夫妻，因为恰巧死在一起，竟然就成了恩爱的证明。季池舟不知道他们得知这个消息，能不能气得诈尸来澄清谣言。

　　他亲近的爷爷没有像父母那样当场身亡，抢救过来以后住在病房里。

　　病房里除了医护人员以外，时不时有西装革履的人进进出出。

　　季池舟不知道他们是做什么的，只觉得这样很打扰爷爷的休息。
　　他偷偷溜出自己的病房去探望爷爷，趴在他的床前嘱咐他好好休息。爷爷老迈的手掌轻柔抚过他的头发，忽然告诉他生离死别是很正常的事情，不要太难过。

　　然后在某天凌晨，他又收到了爷爷的死讯。

　　他等了好久，没有等到亲人们的起死回生，只等到他们的下葬。

　　郊区的温度比市中心还要低上几度，季池舟吸入一口冷空气，刀割一样的感觉就在口腔和喉咙肆虐。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教堂附近茫然地走着，不怎么想回去，怕见到那群亲戚的脸就忍不住恶心吐出来。

　　这么冷的天，除了他应该不会有傻子在外头吹西北风。

　　话不能说太肯定，否则很容易误伤到无辜的陌生人。

　　季池舟还真的望见了一个站在松树下的身影。

　　男人身高很高，穿着黑色呢绒大衣，肩上有雪融化的水痕，指尖掐着一支刚点燃的香烟，听见声音后，懒散地抬起眼。

　　他的眉眼很深，相互辉映，短暂的对视以后又低下头要继续之前的动作，偏偏风将雪粒斜刮到烟末梢微弱的火星子上，让烟丝一下子潮湿哑了火。

　　季池舟觉得自己呆在这儿围观陌生人挺没意思的，埋头要离开。

　　“季池舟？”身后响起那个男人的声音，有种特殊的磁性。

　　季池舟诧异地回头，没想到这人知道自己的名字。

　　对方忽然漫不经心地冒出一句：“要不要跟我走？”

　　树梢跃起的麻雀啾啾振翅，惊落了扑簌簌的落雪。

　　季池舟抿住嘴唇：“你是谁？”

　　男人盯住他，眼睛似乎习惯性地微微弯起，勾起一抹笑意：“我叫江黎。”

　　他解下围巾，慢条斯理地弯腰系在季池舟的脖子上。

　　季池舟的脸被埋进了胡乱绕几圈的围巾里，差不多只留下眼睛在外面。

　　他们相互盯着对方好一会儿，江黎慢慢直起腰，偏头轻声说了声：“算了，是我昏了头。”

　　他似乎才发现自己系围巾的技术不太好，有勒死小朋友的风险，稍微理了理，勉强给鼻子留了呼吸的间隙，但仍然没给开口的机会。

　　“外面冷，回去吧。”他转身欲走。

　　一道不太明显的扯力，江黎顿住脚步。

　　季池舟牵住了他的衣角。

　　-

　　“小舟人呢？”季池舟的姑姑季珊走到季开宇身边，环顾一周没见到想见的人。

　　季开宇眼角因为笑而皱起的淡淡细纹尚未消散：”小妹现在来关心了？“

　　季珊修剪过的细眉弯而挑，稍一用力，就给俏丽的脸庞增了几分刻薄：“比不上二哥厚着脸皮去讨好一个小孩，不过你看，他肯理你吗？”

　　季池舟是季家父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再加上季家爷爷分给他的遗产，能拿到他的抚养权可以更有利地占据话语权。

　　奈何季池舟看起来乖实际上油盐不进，有时候季珊感到季池舟冷眼看他们的表情像在看小丑。不过无所谓，他们看待季池舟也是一样的感觉。

　　季池舟的命运从医院睁眼的那一刻起，或许就不属于他自己了。

　　两个人站在台阶上，压着嘴角的笑意和过于喧嚣的心跳声，姿态仿佛已经成了将来设宴的主人。

　　“小舟。”季开宇先注意到出现在门口的季池舟，随即在瞧见后面的那人时，微笑变得犹疑。

　　不知道季池舟和江黎怎么会呆在一起，季开宇和季珊飞快交换了眼神。

　　与季家的情况不同，江家老爷子仍未放权，也未明确立过遗嘱，现在的江家就是个养蛊场，不在乎辈分或者性别，老爷子等待着他们厮杀出最后的赢家。
　　而如今江黎的风头越过了他的亲生父亲，成了最有可能的继承人。

　　江黎越过季开宇，站定在黑白遗照前吊唁，棱角分明的脸庞英俊又冷漠。

　　季开宇正打算走向季池舟，却听见江黎低沉的声音：
　　“一路走好，您放心，我一定遵循您的遗愿，好好照顾季池舟。”

　　“什么意思！”
　　季珊尖厉的嗓音和季开宇僵住的动作卡在同一瞬间。

　　季开宇一向自诩和蔼的笑脸终于收敛起来：“死者为大，玩笑要适度。”

　　“怎么，不信？”江黎微挑眉，偏过头，居高临下地扫过他们一眼，有种和肃穆教堂格格不入的轻佻感觉，“明天律师会把公证过的遗嘱给你们过个眼。”

　　“这么惊讶？原先的计划落空了？原来大家都没有数儿地在做梦啊。”江黎笑，接着说。

　　不知道为什么，季池舟莫名其妙竟然感觉自己也有点想笑。

　　季珊的唇角往下耷拉，眼角却高高吊起，语气嘲讽：“只是想不到是你。”
　　她紧紧盯住季池舟：“小舟，跟他站一起，看来你也知道这回事儿了？”

　　不知道。
　　被迁怒的季池舟在心里默默回复，他只在江黎问他要不要一起走时察觉到背后似乎有别的意思，却没想到深意深得让他差点栽在坑底。

　　等不及季池舟回应的季珊似乎难以抑制愤怒，提高声调：“你知道他是谁吗？他和我们家又有什么关系！你疯了……”

　　“我叫江黎。”江黎截了季珊的话，和季池舟对视，语气似乎比上一次的介绍认真。

　　“和你们家的关系？”

　　他仔细思考了几秒，说：“大概算仇人吧。”

　　江黎是江家现下最炙手可热、风头无俩的小辈。
　　而让江黎入了江老爷子青眼的契机，正是江黎从季池舟父亲手中抢走、令季家公司元气大伤的一份价值几个亿的收购合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