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辰不负美景》栖荷

30、良辰美景

　　从浴室出来，梁辰神情麻木地套上那身脏兮兮的工装，他还要赶往下一个工地。

　　早上的苦重，需要从山脚下背石头运到山上，一二百斤的重量压在肩上，不出一小时皮肉就被磨破了，没多少人愿意接这活。

　　工地老板嫌他太瘦，抗不了那么重的石头，梁辰求了他很久，老板才勉强答应留下了他，但是工资比别人少一百。

　　凌晨四点干到七点，能赚三百块钱，还愿景两百，剩下的他想买点骨头，熬个汤给奶奶补补身体。

　　看了眼手表，凌晨三点，路上得走一个小时，梁辰没敢耽搁，伴着夜色踏出了门。

　　到了工地天还是黑的，不多时下起了雨，开始飘着毛毛细雨，最后闪了几道轰隆的雷声，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下雨的山路泥泞不堪，梁辰扛着石头数次滑跪跌在地上，右腿隐隐作痛，他抹了把脸上的污水，把石头重新压在肩上，左腿暗暗使力，想要撑起身子。

　　脚下一个打滑，肩上的石头直接砸在了他的背上，梁辰闷哼一声，后腰剧痛无比，他趴在地上，整个下半身已经失去了知觉。

　　“梁辰？”瓢泼雨幕里远远跑来一个人，挪开他背上的石头，边拍边喊：“梁辰？醒醒！受没受伤？”

　　梁辰视线模糊，接着胳膊上的力慢慢爬起来，眉心痛苦地拧着，好不容易吐出一句话，“没事，……就是腿有点麻。”

　　“哎呀！”来人惊呼一声，声音有些抖，“梁辰，你右腿流了好多血。”

　　梁辰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失去知觉的右腿，一股股暗红的血流沁湿布料黏在裤腿上，沾染成一大片黑红色。

　　“梁辰你别怕，我现在就背你下山。”

　　男人把他往背上一扛，步子迈得很大，背着他迅速往山下冲。

　　梁辰视线白茫茫一片，脑子却异常的清醒，他抬头望了望阴沉沉的天，心中有些担忧。

　　奶奶的住院费又要交了，欠愿景的钱还有很多没有还，这三百块钱也不知道能不能要上……

　　“梁辰？”男人面无表情地拍了拍他迷茫的脸，沉沉道：“我好心留你，你这差点给我弄出人命，我找人送你去医院，以后别来了。”

　　“老板，我需要这份工作。”

　　梁辰有些急，脸色也更加虚弱苍白，嗓音沙哑地几近哭喊：“我奶奶住院了，等着交费呢，我没事，我还能干……”

　　男人居高临下地瞅了眼梁辰那副不堪一击的身板，随手扔下三张红色的纸币，不耐地摆了摆手，“走走走，快走。”

　　梁辰狼狈地爬过去，颤抖着手紧紧攥住那几张染上污泥的钱，小心翼翼地揣在胸口，深情绝望地望着天空。

　　须臾，一声痛彻心扉的凄厉喊叫响彻在雷电交加的雨夜，划破夜空。

　　“啊——”

　　将梁辰背下山的男人又把他背上了车，望着那张毫无血色的脸，终是不忍地拍了拍他的肩，“孩子，都会过去的，都会过去的……”

　　工地不给报销医药费，梁辰没钱去医院，他拜托工地的人把他送回了家。

　　右腿破了一个口子，应该是石头划的，从大腿到膝盖的位置，很长一道，暗红色的血糊在上面。

　　梁辰拿酒精擦了擦，沙石和血迹被清理干净，露出里面狰狞的伤口，还在冒着丝丝血迹。

　　梁辰面无表情的拿起纱布，一圈一圈缠了上去，像是失去知觉般，他竟感觉不到丝毫痛意。

　　天蒙蒙亮，阳光透过树叶缝隙和屋檐斜斜照射在屋内呆坐着的人身上，梁辰两眼空荡荡的，仿若一个木偶，没有意识没有灵魂，只是一个行尸走肉。

　　“吱呀—”门被从外暴力推开，撞在墙上，哐当一声后，木板颤了颤，然后归于平静。

　　梁元德满身酒气，醉醺醺地进来，身体一歪倒在沙发上，看到梁辰好像很意外，“小辰啊，没去照顾你奶奶？”

　　梁辰眸光晃了晃，把医药箱放好，拉下裤腿坐上轮椅，推着轮子往出走。

　　“唉，等等。”梁元德一把拉住轮椅把手，腥臭的嘴靠近梁辰耳朵，“小辰啊，二叔最近手头有点紧，多少给点儿？”

　　扑面而来的臭气将梁辰最后一丝理智击碎，他咬着牙，眼底是滔天的恨意，“滚！”

　　梁元德嘿嘿直笑，粗糙的手犹如枯树皮，顺着梁辰的领口往里探。

　　梁辰眼睛猩红如血，指甲钳进梁元德的胳膊，狠狠一划，硬生生掀起五道皮肉来。

　　“啊—”梁元德痛叫一声松了手，酒也醒了，指着梁辰的鼻子就骂：“你个小犊子，长本事了啊，你别忘了是谁把你养大的，老子跟你要点钱怎么了？天经地义。”

　　“滚！”梁辰恶心，这个人，这张脸，看一眼他都想吐。

　　梁元德眼睛一转，突然就笑了，“小辰啊，我听说你和给你奶奶交住院费那姑娘走得挺近？”

　　“你想干什么？”

　　梁辰平静的面容崩裂，眼底的恨意犹如熊熊烈火越烧越旺，死死盯着梁元德。

　　“没什么，挺好挺好。”梁元德那双贼眼蹦出猥琐的光，看着梁辰意味深长地说：“你知道她是谁吗？”

　　无视梁辰戒备森冷的目光，梁元德兴奋地说：“那姑娘可是惜愿集团董事长的女儿，就咱们清市最牛的那个企业，这可是名副其实的千金大小姐啊。”

　　梁辰眸光有一瞬间滞了一下，很快恢复自然，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这姑娘善良啊，又是帮你垫住院费，又是鸡汤营养品的照顾你奶奶，往你跟前儿凑得这么勤，绝对是对你有意思。”

　　梁元德摇摇头，连声轻啧：“小辰啊，你要是能把她搞到手，咱们一家下辈子都不用愁了，你也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梁辰低着头置若罔闻，许久，他掀起眼皮，凌厉的目光像一把刀，直直射向梁元德，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瞪着他。

　　“你敢在她身上动心思，我就敢弄死你。”

　　梁元德脑子算是彻底清醒了，他竟不敢直视那小崽子的目光，他盯着他，犹如野兽盯着垂死挣扎的猎物，仿佛下一秒就会扑上来咬断他的脖子。

　　“怎么跟长辈说话呢？”梁元德咳了两声避开梁辰的视线，故作镇定道：“那个，钱的事你赶紧想办法给我啊，别让我去找你奶奶要。”

　　梁辰死死握着拳头，脸部肌肉因为愤怒变得扭曲，几乎是从牙缝里往出挤字，“奶奶的身体受不了，别去找她。”

　　“那要看你配不配合了。”

　　梁辰盯着那张无赖丑陋的嘴脸，咬着牙掏出那三百块钱，扔到梁元德身上，声音是彻心彻骨的寒。

　　“拿着钱，滚！”

　　梁元德笑得得意，捡起钱看着梁辰慢悠悠道：“这也就够花两天，我的好侄儿，赶紧想办法给二叔再弄点，不然二叔只能去麻烦你奶奶了。”

　　“滚！”

　　梁辰脸色煞白，捂着脖子开始剧烈的咳嗽。

　　“唉，你说你这么辛苦哪个值当么。你听二叔的，抱紧那愿小姐的大腿，指不定人家一高兴，包了你也有可能啊，到时候卖卖皮肉，这钱不就来了么。”

　　梁元德大摇大摆地往出走，路过梁辰时不屑地轻嗤：“被老子上了多少次了，还装什么装？”

　　声音不大，此刻却刺得梁辰耳朵嗡嗡响，他从没如此恨过一个人，恨到无时无刻不盼着他死，盼着他被挫骨扬灰。

　　有时候的某一瞬间，梁辰会突然想，要不就这样死掉算了，拖着这副肮脏的身体，彻底离开这个世界。

　　可他不敢，他还有一个病重的奶奶等着他照顾，奶奶年纪大了，他走后梁元德绝对不会善待她，他不能扔下奶奶不管。

　　梁辰闭了闭眼睛，他真的好累，累到再也走不下去了。

　　梁辰到医院时已经八点半了，奶奶还没吃早饭，他有些着急，推着轮子的手有些微微泛白。

　　倏地，眼前出现一道身影，梁辰没控制住力道，直直撞了上去。

　　来人拿脚卡住轮椅，疑惑地问：“梁辰？什么事啊，怎么这么着急？”

　　梁辰身体因为惯性往前冲了一下，从新坐稳后他抬起头笑了笑，“谢谢李医生，没什么事，着急给我奶奶送早餐。”

　　“你的腿怎么了？”

　　梁辰不以为然地瞥了眼纱布包扎的右腿，语气淡淡：“没事，不小心磕到了。”

　　“李医生，我得给奶奶送饭，先不跟您聊了。”

　　“梁辰，等等……”眼见梁辰要走，李医生开口叫住了他。

　　梁辰似有不解，疲惫的眼底渗着红血丝，静静等着他的下话。

　　李医生突然就说不出口了，这段时间为了医药费梁辰拼命赚钱，本就残缺的身体早已超负荷，几乎已经垮了。

　　他抿了抿嘴，想说的话堵在嗓子眼，看着骨瘦如柴的梁辰有些欲言又止。

　　“李医生，您有什么话便直说吧，我没关系的。”

　　李医生心中默默叹息，梁辰有多苦他是知道的，他也同情这个孩子，平时能帮就帮，可作为医生，太多事都是无可奈何，他实在是没办法。

　　“梁辰啊，周六就是你奶奶手术的日子了，按规矩手术费最晚后天必须要交齐，不然医院没法做这个手术……”

　　李医生说完无声看着那个垂眸不语的少年，他的脊背压得很低，好似千斤重担压在背上，连喘息一口气都是奢侈。

　　半晌，梁辰缓缓抬头，那双眼睛毫无光彩，灰茫茫的，干涩发白的唇无力地吐出几个字：“我知道了。”

　　李医生拍了拍他的肩膀离开了，梁辰仰起头，空洞的眼眸望着来来往往的行人，那一刻，梁辰觉得他的世界再也不会亮起光了，他只配待在烂泥里。

　　到了病房门口，梁辰正想拿什么说辞安抚老人家时，耳边便传来阵阵欢声笑语。

　　他轻轻推开门，愿景手里捧着一个糖罐，正一勺一勺给老人喂着，她也不知说了什么，逗得老人咯咯直笑，一老一少沐浴在阳光下，画面说不出的美好，梁辰一时看直了眼。

　　“小辰，来了怎么不进来？”

　　慈祥含笑的声音传来，梁辰心神晃了下，失焦的眼睛对上那双盈盈水眸，梁辰微微垂眸，推着轮椅慢慢滑了进去。

　　“抱歉奶奶，今天睡过头了。”

　　“没关系，奶奶知道你累，我这儿有愿愿陪着呢，你忙你的就是。”

　　梁奶奶笑眯了眼睛，以往病态的脸色也多了丝红晕，心情是显而易见的好。

　　梁辰眼神呆滞，许久视线从新落在愿景脸上，疲惫至极的眼底一抹动容一闪而过，轻声开口：“谢谢。”

　　自奶奶住院以后，他每天拼命干活根本脱不开身去照顾她，李医生说愿景每天都会去陪奶奶聊天，尽职尽责得堪比他这个亲孙子。

　　她不仅帮他垫了住院费，她家里给她带的营养品她也会给奶奶分一份，那些都是他从没见过的东西，他知道，他欠她的越来越多了。

　　梁辰心底除了感激更多的是惶恐，尤其在梁元德告诉他愿景的家室后，梁辰心底突然涌出一个十分强烈的想法。

　　他不配得到这些，不配得到她的好，他不想欠她，因为现在的自己还不起，他无能为力。

　　“愿景。”摸了下麻木的右腿，梁辰蓦然出声：“可以跟我出来一下吗？”

　　愿景愣了一下，呆呆地望着他，双腿不由自主地朝他的方向迈去。

　　幽暗的楼道，梁辰半边脸都隐藏在暗光里，看得不太真切。

　　他很久都没出声，愿景就静静地等着。

　　“愿景…”梁辰看着她，眼底是一种难以启齿的难堪。

　　他的声线沙哑更多的是无助，仿若垂死之人最后的挣扎般，涩然出声：“欠你的钱……我暂时拿不出那么多，你能不能再给我几天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