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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难为自己 ...

  •   如果我们都逃不开死别,那么我希望离开的那人会是寿终正寝。
      追悼会上,最不见得白发人送黑发人。无论他是英勇牺牲,抑或是意外身亡,对家人来说,心中的缺憾都是一样的。因为是工伤,作为同事的我们并不受人待见,幸亏与他生前搭档的老师傅高血压犯病没来,不然我真担心他抗不住。在瞻仰遗容的仪式中,我因为害怕不敢朝里面看。同样的地点,发生在十几年前,我一样没有看到二婶离世的最后一面。至今我都说不清当时内心恐惧来自哪里,明明生前是那么熟悉亲近的人,离去也只是意外,活下来的怎么会逐渐演变成了罪人。

      “出事了,出事了!”
      二婶刚换了工作不到一个月,便传来了她车祸的噩耗。
      因为婆媳关系不和,堂弟已经很少见到他妈妈了,倒不是家里老人故意拆散他俩母子,实在是二婶工作太忙了。白天由爷爷奶奶照顾的堂弟,总是等到晚上睡着了,也等不到爸爸妈妈来接回家。就在二婶出事的前天晚上,爷爷第一次站在阳台上,怒发冲冠地直指楼下叫堂弟下楼的婶婶破口大骂,“你真想接孩子回去,就早点来,别每次等到孩子睡着才来,一点当妈的样子都没有!”
      听不清二婶回了几句什么,一阵短暂激烈争吵过后,是婶婶带着哭腔跑开了。

      那年弟弟才五岁,一直缺乏双亲陪伴的他,真不知道存在他脑海里有多少关于妈妈的记忆。他很少找妈妈。连去送二婶最后一程,也是由我陪着他才去,“姐姐去,我去。”当时候不懂,原来分离太久哪怕是至亲见面也会是恐惧抵过思念。到达殡仪馆,大人们抱着弟弟去看了眼妈妈后,又将他送回我身边,他没哭只是很安静,大概还不明白这一切意味着什么。但大人们显然不需要我们理解,催促我们姐弟俩回车上等。
      原以为是为了保护弟弟,后来发现,事情远不止那样简单。婶婶意外离世,使得一直维持表面和平的两家人彻底撕破了脸。那些搁在昨日说出来可能会影响夫妻两口子感情的话,眼下双方长辈都恨不得一吐为快。当常年累积的恨逐渐压过了亲人离世的伤,我们都开始忘了曾经也是一家人。仿佛那场事故是我们期待似的。明明只是一场意外。

      没等柯林丧宴结束,我借着不得不到外面接电话的时间,提前离开了。走出饭店大门,外头阴沉的天空就飘起了小雨,妈妈吩咐过不能直接回家,我只好搭乘公交到市区商场找个喝奶茶地方坐坐。
      “欢迎光临!今天扫码注册会员有优惠哦!”站在收银台的服务员,热情地招呼我看粘贴在电脑屏幕后面的优惠宣传单。
      “哦~”我翻手机打开微信,通讯录上久违的红点亮了,一个自称是俞老师推荐她来辅导作文的女老师。
      她的名字叫曾红。
      如果可以果断拒绝一切我不喜欢的,也许我会活得更加自在些。但我从不曾这么做。
      “曾老师你好,我是姜奕澄,不知道俞老师有没有跟你说过我的情况?”出于礼貌,我很客气地称呼她为曾老师。
      “没有。我以为他叫我辅导的是在校的学生。”
      “哦……没关系,俞老师说过你特别会写文章,所以推荐给我,因为我很想出版一本书。”生怕她尴尬,我硬扯了个理由跟她套近乎。
      “我写的文章还没有他好呢,说不定他不太方便跟你联系吧。”
      “……”出乎意料地我居然成了她的假想敌。
      真是莫名其妙,我生气地把手机屏幕锁上。

      “喂?”
      嘟——等待通话中彩铃音乐被突然掐断,是柚子给学生上课的暗号。我不能在这个时候吵着她。真烦人!长大以后,像今天想找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的情况正在逐年增多。倒不是没有其他人的联系方式,只是大家生活圈子不同,很难再聊到一块去了。俞跃,我是不打算跟他再有联系了,情窦初开的年纪已过去甚远,为了一个男人的错误弄两败俱伤,又或是刨根问底逼对方说出一个不爱的理由,再伤自己一次,都不应该是成年人成熟的表现。
      成年人都需要体面。
      除了不要脸的。在手机即将熄屏一瞬,我居然收到路匀星发来的消息,他问我,昨晚喝多了,是因为昨天那事吗?不要太过自责了,我会担心你的。
      他妈的真恶心,当初我怎么瞎了眼看上他。
      而我好像除了初恋以外,后面几段感情都长不过一个月。

      “哟,那不就是那个!”
      光顾着低头看手机,都差点忘了自己来露天广场是找座位了,等回过神来,发现面前坐着两个浓妆艳抹的女子,她们眼神怪异,如刀似剑正上下打量自己。我想不起自己跟她们有过什么交集,隐约听到“想当作家”的时候,才不禁疑惑停住脚步。
      “真的?想当作家?”
      一阵哄然大笑,我顿时手脚冰凉。
      “喂,见面怎么不打声招呼就走了,也太没礼貌了吧,姜学生。”
      我几欲想绕开她们,扎高马尾的女子反倒站了出来,高高在上地抱臂看着我:“怎么,不认识我啦?”
      熟稔的语气听不出在撒谎,可当我要追溯关于她的记忆,最早也只停留在刚才不太愉快的微信交谈里,这种敌暗我明使得我十分不自
      在。
      “噢……也对,昨晚你喝多了。”
      想必是我反应过于直接,极大满足了她们唯恐天下不乱的心,笑得花枝乱颤。那女的甚至刻意在我面前,用不高不低的声音添油加醋地跟同伴描述昨晚的情景,惹得路过每一个人都往这边猛瞧。我向来逆来顺受惯了,此刻,我只能屈辱地深深低下头,半步都挪不开。
      “喂,你看她,不会是傻掉了吧?”
      “喜欢写小说的人,脑子大多不太正常吧。”
      哄笑声中,两女子的对话声时断时续地传来。
      “我们赶快走吧,不然等她发神经吗?”
      最后,我都不记得是怎样离开的。只是不管我走到哪里,那些刻薄、鄙夷的戏谑声依旧缠绕着耳边,哪怕我捂住耳朵不去听,逃离现场不去看,转移注意力不去想,统统不起作用了。
      “喂!喂,靓女,靓女你的雨伞!”
      但也有一种可能是我不想关掉它。服务员的叫声像炸在半空中一道雷,惊得周边好事者猛地回过头来,那一瞬间的静止,反衬出内心那股声音更清晰了——“真是丢人,还不赶快滚!”明明不是我的错,可那声音让我害怕,会令我想起我父亲,永远都在批评我的父亲。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我双手合十鞠躬向追来的服务员道歉。
      “不客气,雨淋湿了头,都没想起来吗?”服务员指了指我的头发一脸错愕,等接过她替我撑开的伞,我已经忘了尴尬,索性再度谢谢,转身走了。

      “欢迎光临”
      憋了一肚子气的我,逃跑的时候,已经有点乏力了,一边又心急着离开,结果慌不择路一头扎进附近一处横巷里。那是一条好不容易容纳一辆车子经过的小巷,巷子两侧挤满了密密麻麻的老旧集合住宅和民房。因为房子与房子之间空隙不大,拆旧新建的楼房只能造得像个火柴盒,笔直而上,淌着水的衣裤就晾在锈迹斑斑的防盗网里。深入巷内,路边肉眼可见许多香炉焚烟,我生怕惊扰了神明,一路疾行。
      随着巷道七弯八拐地不断延伸,人声越来越少了,忽而背后传来了脚步声,我心里一咯噔,便顾不上回头看了,卖力地向前跑。
      幸亏另一端出口是车水马龙的兴云路,名叫柠夏奶茶店就开在巷子口。奶茶店的原型是一间70年代临街商品房,客厅靠小巷一侧新开了一扇门,方便顾客直接进店内堂食,我便是从那进来的。
      屋内厨房和客厅打通,腾出来的空间又以排满书籍的书架切割开来,形成一个个半开放式的卡座,若是几个朋友想坐一块,只能选择面向采光窗的两个吧台了。朝向大马路人行道上的房间和阳台,分别做成户外用餐区和开放式的工作台。
      虽然是下雨天,到店光顾的客人依旧比外带的多,其次是前来提货的外卖员。他们似乎都没注意到我的出现。前台服务员不停接单、制作、打包,堂内食客细吞慢咽只专注手机上的聊天。我很高兴自己不被打扰,不必在他人面前故作坚强,可当真要放松下来,又忍不住敲打自己,“别人都欺负到头上来了,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谁能体谅~我的雨天~……”明明每个人都有雨天,而我好像生怕别人看到自己消极的一面。
      “小姐姐,小姐姐,你的手机好像在响。”
      “哦,不好意思。”我捂住挎包慌忙走到门外,是柚子的回电。
      看来是下课了,但也错过我想说话最佳时机。眼下我可对什么都提不起劲,默默站在屋檐下等待铃声结束后,便转身回屋了。
      “欢迎光临”——摇摇欲坠吊挂在门口左上角的感应器,破旧的一如它走调的声音。再次光临,我决定点杯珍珠奶茶好好犒劳一下自己,就在我准备到前台下单一刻,手机音乐铃声再次打断了服务员推介新品的热情,“不好意思。”我匆匆向柜台小姐欠了欠身,大步走到屋外按下手机通话键。
      “喂?”
      “我是俞跃,姜奕澄,你在哪?”
      我不是没想过要让俞跃知道,但面对他真问起来,我又会感觉到害怕,握住手机的手下意识地往外挪了挪。
      “喂?”
      “柚子说,她的日程表你是知道的,你从不挑她上课时间找她,想来想去,只能是我了,她以为……你遇上事情跟我有关。”
      怎会料到姐妹间培养出来的默契,能在关键时刻救我一命,我对着手机,张了张嘴,又欲言又止,联想到曾在街上遇见拿手机吵架的大嗓门,我的心别别一跳,要不算了?
      “喂!你们女生怎么老喜欢让人猜?一杯招牌加珍珠。”
      “怪我们咯!我要杯手打渣男。”女生阴阳怪气瞟他一眼。两个刚从公交车下来的中学生,各自撑着伞走了过来。
      “奇怪,不说出来我怎么知道。”
      不小心偷听到他们对话的我好像受到男生在背后推动,让我一鼓作气对准手机话筒说:“你不想辅导大可以拒绝我,为什么要把我当作皮球一样踢给别人,明知道她喜欢的人是你,还这样故意把我推给她,让我受尽百般屈辱。”
      “……”
      “我又不是你什么人,平白无辜替你受这些罪,凭什么!”尽管已经竭尽全力控制不要吼出来,但我还是颤抖着,无法抑制拔高了声调。
      “对不起,我印象中她写稿子真的很有一套方法,但确实很久没联系了,甚至记不起她人长什么样了,很抱歉。”
      “呵~当我是三岁小孩呐,她喜欢你,你不知道?”昨晚我是喝醉了,但并有像那女说的酒后失忆。恰恰相反,听见有人在大庭广众直呼其名时他的厌恶,以及生怕曾红走近而故意回避她的眼神,我都记得一清二楚。
      “我从来不会因为私人感情去影响我的判断力。”
      “那我真谢你的大公无私。”
      俞跃交待的原因真叫人始料不及,虽然他的道歉在我看来缺乏诚意,但我起码知道他不是故意的,心也不再那么难受了。我很高兴开出一个好局,默默感谢刚才在背后推我一把的男同学。
      “打扰一下,请问知道青竹书院在哪吗?”
      “啊?”连新华书店都没法经营下去的东安城怎么会有书院,我狐疑地看了眼跑来问路的少妇,却无法实话实说地讲出来,“我真没听说过,这附近有书院。”
      “这样啊,我打个电话问问。”少妇样貌长得可俏了,脸上既没有皱纹,也没有斑,却是浑身透露着疲惫感。想到她出来社会多年仍不忘坚持学习,我便不由得心生敬佩。
      “哦,咖啡屋楼上吗?好的好的。”她一边重复对方的话,一边抬四处张望,忽然楼上推开了一扇窗,“哎!就在这旁边门口上。”70年代的防盗网,大多由横竖笔直的铁条构成,立在窗口的木框上,人没法探头出去,唯能穿过手臂对外打招呼。
      听从楼上的指引,那扇离路面缩进60公分且挨着奶茶店的铁锈门,一下被找着了,刻着“青竹书院”的木制门牌,赫然挂在入门口的右上角。
      不得不说,那一刻,我内心有过瞬间的窃喜。
      因为和同桌一起上课拿课本挡着看小说的日子里,我不止一次地幻想如果把校园唯美爱情里的桥段放进现实,从书架缝隙里,窥见那头同样在找书的他……但众所周知,能在东安城里存活下来的书店,一律只卖学习辅导书,根本没有看头。
      “要不要一起?”
      “哈?”事先没想好要去的地方,我又不擅长说谎,眼看错过了最佳的说谎时机,只能讪讪地回以一个略带歉意的微笑。
      “我叫蒋辛幼,家里开门市卖石材工艺的。现在不是流行在朋友圈卖货吗,我语文最差了,不会写文案,圈子又小。就想来这学习学习,顺便多加几个微信好友。对了,我可以加你微信吗?”
      “Hello!你们怎么还在这,我们活动准备开始啦!”
      辛幼看到淑珍,未免有点老鼠遇到猫的恐慌。还没来得及添加我微信,她伸出去的手顺势举了起来,改口道:“Hi,淑珍。”估摸俩人同样是第一次见面,辛幼对她充满了戒备,“她,我刚问路认识的,不是来报名参加活动的。”
      “没关系,我们今天以书会友,如果你有兴趣可以一起参加。”
      “不会是传销吧?”刚才有过一次直抒胸臆的体验,我好像什么话都说得出口了。
      “小妹妹,你不是没听过青竹书院的陈老师吧?她在东安市可是小有名气的书法家哦,礼拜日、节假日都有开少年书法班授课呢。今天完全托我们日记训练营创办人芒果妈妈的福,才有机会在这举办书友会。”
      “日记训练营?”我心里一紧,警惕起来:“不是教写朋友圈文案吗?”
      “你也做微商对吧?那更要来了,我们训练营里分做微商和公众号的,不单能拓宽你的人脉,我们创办人芒果妈妈公众号更是个拥有千万粉丝的大V号,她今天分享的深度写作方法一定会对你们有所帮助。”在淑珍的眼里,那个芒果妈妈是神吧,提及她,不由得两眼发光目空一切,“遇见辛幼你真幸运,快点跟我们一起来吧。”没等我反应过来,淑珍已经热络地挽过我的手臂,一边招呼着辛幼一起上楼了。

      “欢迎我们的新朋友!”站在长条木桌那端起身带头鼓掌的应该是芒果妈妈吧,她身穿一身淡蓝色改良旗袍,头发盘得整齐。
      “这是辛幼,这是辛幼刚认识的朋友。”淑珍热情洋溢地介绍我们给大家认识。
      又是一阵掌声雷鸣。
      “大家好,我叫姜奕澄。”步入社会以后,我第一次以姜奕澄的名字郑重介绍给大家认识,不是某某某的朋友,也不是谁谁谁的女儿。
      “亲爱的朋友们,我叫芒果妈妈。今天我分享的主题是:如何解决写作上常见的四大难题。
      第一个文笔差。经常有朋友说,我的文笔很差不知道写什么。那我很肯定告诉大家,每个人的文笔都不差,我们无须用作家要求来规范自己,但并不妨碍我们成为一个专家,一个细分领域的专家。所以我们写日记,会说就会写。甚至我们不需要太好的文采,下笔时候斟酌时间太长,反而不想写了。所以,时间长写多一点,没时间少写一点,一句话、两句话也是日记,日积月累,聚少成多,日记的意义和价值就会慢慢突显出来。”
      不抱希望坐下来听讲的我,此时此刻竟被芒果妈妈的话戳中了痛点。从小到大,有太多我想成为的人——科学家、流行歌手、工程师、钢琴手、画家、乐队主唱等等,每个目标确立的当下我都是抱着一百万个必胜的决心,结果大多半途而废,写作是我唯一坚持时间最长的。于是当作家的念头越来越强烈,为了确保实现它,我尝试听从网友们的建议主动公开目标让大家监督,不曾想,从雄心壮志到灰心丧气,我仅仅用了30天。在我公开努力成为作家的那段时间,我差点丧失语言能力,因为听不得别人说“就你这水平想当作家,做梦吧”,我越发不敢表达。
      “怎么了?”旁边的辛幼小心翼翼地递上纸巾,我才惊觉自己已然泪流满面。
      “我就是害怕写不好,不敢写。”当着众人的面我忍不住掩面痛哭起来。
      “亲爱的,我跟你说,我写过最短的一篇日记只有一句话:我今天吃了一碗儿子煮的云吞面。就发在我朋友圈里。不用怕别人笑话写得不好,他很重要吗,他是你什么人?老公说的话我还不一定听呢,对吧,为什么要听他的!所以从今天起,我们不要活在别人的嘴里,而是要回归到自己的心。事实上,当你用心去写、去公开的时候,读者是感受得到的。
      相信我,姜奕澄同学你大可以放心地写。大家有所不知,我们奕澄同学梦想的是成为一名作家。”
      “哇——好厉害!”
      “超厉害的。”
      听见姜奕澄是个作家从别人口中讲出来,感觉跟真的一样,好像我已经成为一个作家。

      “喂,你们不觉得奕澄很淑女吗?”
      “对,有种文艺女青年的气质。”
      “没错。”
      “我第一眼就觉得她是教书的,真的很斯文。”
      “有打算什么时候出书?”
      “现在年轻人大多都喜欢在网上连载啦。”
      她们口中的姜奕澄仿佛不属于我的,感觉是那样的陌生,又自带光环,本人听到尴尬症都犯了,脸红到了脖子根:“我……可能先尝试一下投稿,因为更新太慢了,不打算连载。”
      书友会结束后,淑珍再三邀请我和辛幼到附近酒馆晚餐,同一桌上还有几位训练营老同学,她们来自各行各业,心理辅导师、水果店老板、保险销售员以及美容师,她们之所以加入日记训练营,是为了打造个人IP扩大自己的影响力。相较于初出茅庐的我,姐姐们最缺的不是锻炼,是展现自己的平台,是人脉。尤其信奉人脉就是金脉那一套理论。
      姐姐们很会说话,特别是有陌生人场子,更容易激发她们征服别人的欲望,一旦有人招架不住她们的热情而出于礼貌表示感兴趣,必定招来她们乘胜追击推销产品的围攻。
      “奕澄,你不会是喝醉了吧?”
      “没事,你们聊,我眯会儿眼就好了。”我抗不住她们车轮式的轰炸,不得不灌醉自己来躲开销售洗脑。只是这样一来,她们便不再用热切神眼关注我了。
      “不是,我们要准备回家带孩子了,你有男朋友来接吗?”
      “啊?你们要走啦!”我晕乎乎地仰靠在沙发上,看着半熟悉的身影一个个离去,我挥手道别,“会有朋友接我的,你们放心吧,我还想等等看10点钟驻唱演出呢。”
      “那你自己小心咯。”
      每次心情烦躁的时候,今天就活得随性一点吧,死一死也无妨——我会抱着这种心情去冒险,做一些出格的事。企图通过挑战,让空洞的内心重新注满勇气,唯独今晚光有勇气还不够,我需要一个能证明自己有价值的东西。但我没有,既没有值钱的执业资格证书,也没有出色的工作简历,彻头彻尾地输给一群曾被我视作为了生计庸庸碌碌埋头苦干的普通人。我太狂妄了,只因为我选择为梦想步履不停地奋斗,而先入为主认定她们低人一等,为此我感到十分羞愧。
      “你还好吗,小姐,请问你还需要继续用餐吗?”
      “对,麻烦你给我一杯温开水。”
      “好的,你的手机在响。”
      “哦,谢谢。”

      “喂?喂!”
      “你喝酒了?”
      “服务员,麻烦你来帮我一下,我需要换到外面露台的位置。”
      在服务员搀扶下我顺利搬到室外挨着二楼围栏拐角的一个僻静角落,“室内太吵了,我没听清,怎么找我有事吗?俞先生。”
      “我还是想跟你说声对不起。”
      对不起?说得可真轻巧,若不经他提醒,我恐怕就早忘记为什么来到这里了吧,如果连这也计较在内的话,他光说一次对不起怎么能够。想到这,我的手机以及连接着手机的手和身体都因恼怒燃烧起来,“我陷入黑暗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在那段时间里我极度渴望有人可以拉我一把往上走,然后你出现了,你成了压垮骆驼最后一根稻草。最后,我在没有任何人的帮助下,救了自己。”
      “我是很讨厌曾红,但如果她能帮你,你会因为我拒绝她吗?不会的……”
      “你觉得你讨厌的人会帮我吗?”
      “各取所需,不是吗?”
      “所以,你根本不是来道歉的!如果把我说成坏人,你良心会好过一点,你尽管说。只是,明明受到害伤的人是我,为什么!为什么我还要顾及你的心情!”听到俞跃亲口说出这样的话,我的情绪彻底失控了,最后几乎是尖叫着说道,“为什么我还要留着你电话,我到底在期待些什么,我为什么还要在意这些!”
      “小姐姐,你~还好吗?”
      我扭头看向一旁不知何时站在那里的服务生,他战战兢兢地对上我的视线努力挤出一丝微笑,面向他我很想说,你看我现在的样子能好吗?然而我根本无力把话诉诸于口,因为我的阴暗面在我没开口之前已经预想到一百个不好的结果,万一我被人捡尸怎么办,没人愿意为我伸出援手怎么办……光是想想就筋疲力尽了,于是我摊开拿手机的手,用眼神示意他自己接过去听。

      “我叫你看好她的,现在人在哪!”
      不过是上了趟洗手间的时间,我一出来就看见俞跃揪着服务生衣领生怒发冲冠的样子,“先生,你看,她在这呢。”还是刚才那个服务生,这家伙一脸“为尊上献宝”的兴奋表情,邀功地直指从女厕门口扶墙出来的我,俞跃随即很嫌弃扔下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我跟前。
      “你……又何必呢。”说着,他用手背轻轻抹掉我脸上的泪痕。
      我凝神望着他,久久才回过神来他又在说我,只是这回我再无力生他的气了,“谁叫你对不起我。”
      “我……”
      在梦里我由他抱着上车,开往很远的地方。与离家出走不同,这次我走得非常心安理得,仿佛他洞悉我心里那点小九九,贴心帮我安顿好家里一切,且争取到我父母的同意,不用让我背负不孝女之名奔赴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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