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悲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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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瞬间的事情真的发生的很快，快到洛川脑子都没有转过弯，只想起薛倩是位女士，而忘记苏北洋的战斗力可能还不如远近闻名的你倩姐。
在这个还没满十九岁的少年抱着四个外设包蒙圈的时候，薛倩已经把自己手里的两个也堆在了他怀里。
六个外设包高高摞起来，直接叠到苏北洋头上，然后薛倩试图和保安一起扯开外面围着的记者和粉丝。
但人真的太多了，团团围起，吵闹中根本没人注意，他们可能只是想看热闹，却把洛川彻底困在中间，躲都无处躲，完全逃不开了。
那些人是不讲理的，上来就动手，洛川刚把苏北洋和薛倩推出人群，就不知被谁用力撞到腹部那道长疤上，瞬间疼的他冷汗直冒，眼前发黑，胃部抽搐绞痛的让人窒息。
但没空给他缓解疼痛，那些人的手又再度落下，他只能一手护着肩膀，不停地试图躲开那些手。
狭小的空间里实在躲不开多少，在有人伸手抓向洛川头发的时候，退无可退的洛川只能扬头，尖锐的指甲落在下颚，下颚处瞬间泛起血丝，很快肿起两条印子。
这些人明显是仗着洛川不可能在这么多粉丝和镜头前动手，怕再禁赛，所以肆无忌惮地伤害他，不然以前他们从不敢和洛川动手。
“你们快看看这个白眼狼啊！他有娘生没娘养的，是我们把他拉扯大，现在他长大了，有钱了就不管我们啦！他舅舅重病没钱治病，找他借钱他不给啊！他是想看着他舅舅死啊！”
“他就是个没人要的私生子，他妈是精神病，他还天天惹是生非跟人打架，得罪了好多人，要是没有我们他早就被打死在街头了！”
“你就是想害死我孩子他爸，你舅舅要是真耽误治疗了，你给他偿命！”
一句一句斥责落在洛川身上，看热闹的人们也开始窃窃私语，胆大的记者们已经开始言语犀利的提问。
“洛队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吗？所以之前网友说见过你在街头参与群殴，并且闹出过人命也是真的吗？”
“对于抚养自己长大的人，在重病时不肯出钱照顾，洛队是否太过冷血了？”
闪光灯晃的洛川看不清东西，耳鸣让他也听不清那些人在说什么，胃里越来越疼，疼的他咬紧牙关，额头渗出一层一层冷汗。
洛川没来由的想起一句李老板的口头禅。
‘这狗比人生永远那么操蛋。’
它总是把你捧的高高的，再一举摧毁，看你摔的多重，摔的多痛。
就像他以为终于可以摆脱洛家的时候，却被自己的亲妈捅了刀子，差点死了，在他拿到申请保送资格的时候，一切又都成泡影，连能继续参加高考都是烧高香了，碰到个心善的战队经理和老板。
现在，他拿到了进入世冠赛的入场券，看到了无比光明的未来了，这些人就又出现了，不把他彻底毁了就不死心。
“妈的。”
即便洛川在街头巷尾混了很久，但他始终自持，有自己的一套处事方式和底线，因为他知道在泥潭挣扎是没办法的事，但不能真的放任自己越陷越深。
而底线其中就包括不讲脏话，但他看着这场景还是没忍住骂出了人生中第一句脏话。
这句骂人的话声音很小，几乎是压抑在喉咙里的，但还是被那个眉眼跟他很相似的大姨听见，于是她提高调门，用能把所有人都震聋的音量吼道。
“你还敢骂人？果然野种就是没有教养！我今天就替你那个疯子妈教训教训你！”
后面的言语更加难听，她手下的力气也更大，混乱中洛川不知道又挨了多少下，好像有人打到他的脸，火辣辣的疼，好像又有人撞了他的胃，他差点干呕出来。
薛倩和苏北洋全都挤不进来，喊的嗓子哑了，也没法让外面的人都散开，让里面的人住手，在人群外急的想哭。
这种不能还手，无处可躲，也没人伸出援助之手，所有人都在看笑话的感觉一定很无助，他们没有任何时候这样希望陆晨能在，希望陆晨可以从天而降，把洛川救出来。
“都住手！”
一道略有些苍老无力的声音响起，紧接着不知从哪里又冲出几个一身黑色西装，还在大晚上带着墨镜的人。
这几个人气势汹汹的冲进人群，把几个闹的最厉害的制止住，终于止住了这场单方面的殴打，让人群散开了一些。
于是所有人都看到了一个像贵族公子一般的青年人推着一个轮椅走近，轮椅上的人即便看起来很老很衰弱了，眼里仍然带着上位者的审视，一看就非常人。
“哟，我当是谁呢，这么大威风，不就是这个野种的便宜爹吗？我们帮你养儿子，你还叫人抓我们，没天理了啊！有钱人仗势欺人啦！”
“就是啊，怪不得生出来这么个白眼狼呢，小的没人性，老子也是个不懂感恩的，还有没有王法了啊？有钱人欺负穷人啦！”
几个人也是闹上头了，这会被黑衣保镖控制住，不能再动手，便在地上撒泼打滚了起来，场面一度像是在某个菜市场看卖菜大妈吵架。
周围的记者显然认出来了轮椅上这个前两年还频繁登上财经新闻的老男人，眼神诡异的来回看着洛川和洛先生。
虽然知道洛先生这种人肯定少不了情人，八成也会有不少私生子，但外界到底没曾听闻过，这会这么一个活生生的私生子本人站在这，还挺新奇的。
洛家家大业大，出了个跟一群穷亲戚搅闹不清，过往劣迹斑斑，现在又混在电竞比赛里的‘小少爷’，这可比JY拿到世冠赛名额更加劲爆。
只是他们到底不敢对洛先生乱拍乱问，所以只能都睁大眼睛，立起耳朵，想尽可能多的记住更多爆点。
头晕目眩中洛川隔着微微散开的人群看见了一脸嫌恶的洛先生和一脸得意的洛海，他感觉他的整个世界都在扭曲崩毁，他所经营起来的一切都轰然倾塌。
以他现在的关注度，这事不上热搜都对不起他身为全联盟粉丝最多的选手。
一想到这破烂事竟然要上热搜，要把他剖析开，把他乱糟糟的人生一点一点都罗列出来，给亿万网友观赏，他就觉得这操蛋的人生，真他妈烂透了！
洛川心底苦笑，可能真是他妄想可以拥有光明未来，所以遭报应了吧？
情绪会影响身体健康这个理论，在洛川身上向来很适用，洛川这一刻浑身都疼要裂开，肩伤隐隐作痛，胃在抽痛，头也疼。
他眼睛猩红，脑袋里一直绷着一根弦断了，理智被污泥吞没。
其实洛川从前给人的感觉真的是软弱可欺的，就像那个曾经来基地挑衅的女孩看到的那样，即便你挑衅他，羞辱他，他都只会温柔的笑着。
之前背叛JY，打假赛的那个打野在败露以后也曾在基地，指着洛川的鼻子骂他，贬低他，而当时的洛川也只是温柔的笑着，一句话都不反驳。
他仿佛能包容下一切他人的恶意，而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那些恶意腐蚀了他温柔又完美的皮囊下的一切，只剩下一摊烂泥。
这种洛川很软弱好欺的认知已经根深蒂固的留在所有人脑海里，即便有过几次洛川动手的视频流出，毕竟没直面这种现场，所以很难有实感，人们也没觉得这其实是一个攻击性很强的人。
可洛川此时就站在这里，目光灼灼，里面蕴含着的，是现场除了当事人以外，其他人从没见过的阴郁暴戾。
“要我给个说法，好啊，我给。”
他突然笑了起来，那笑容一点不温柔，很癫狂，又冷的所有人都浑身恶寒。
随后他收敛了所有表情，用力挣脱开还死抓着他不放的舅妈，和所有人拉开距离。
“说你们是我监护人是吧？说你们抚养我，我该给钱赡养你们是吧？那我问问你们十一岁的我一边读书一边挣钱，养活自己和我妈的时候你们在哪？
我在重症监护室命悬一线的时候你们在哪？我出院之后为了支付抢救的费用和我妈的住院费，卖了房子露宿街头的时候你们在哪？
我被人陷害，失去保送清北的机会，甚至被强制退学的时候你们又在哪？”
薛倩和苏北洋终于能从稍微散开一点的人群中挤到洛川身边，薛倩扯了扯洛川的袖子，不忍心他再说下去，旧伤疤翻出来只会让伤疤开裂，更加疼痛。
洛川却避开，他停不下来，压抑了十几二十年的情绪一旦爆发，就如泄洪一般，他从没像此刻这样爽快过，即便这样很疼，疼的他五脏俱焚。
“你们是不是都忘了是谁害我露宿街头？你们过得惨，你们穷苦，你们惨到在魔都冬天的街头，穿着单衣，裹着废纸壳过夜么？你们知道一个夜晚到底可以冷到什么程度么？
我他妈到现在还怕冷，阴天下雨的，吹点冷风就浑身关节疼！你们跟我说苦？说难？！”
洛川感觉胃里翻江倒海，疼的他要窒息，但他依旧挺直着背，努力咽下喉咙里的铁锈味，不肯眨眼，怕眼泪落下。
就这样用脆弱的姿态，维系着自己最后的体面，像暴风雨中破碎却不肯凋零的玫瑰。
“洛川，别说了，我们走，后续我会处理的！”
可什么都阻止不了现在的洛川。
“我知道你们不止一次骂我，说我应该在那天死了才好，说我妈自己疯了还给你们留了个大麻烦，我麻烦你大爷。
我上学的钱都是我自己十块五块挣来的，后来我走投无路，来打电竞比赛，挣钱养活自己，我的人生才他妈刚刚有点起色啊！你们这一群吸血鬼就来了。
你们就想像逼疯我妈那样也逼疯我才能满意吗？别想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等我一无所有了，我他妈就算是死也要拉你们垫背，我不好过，你们谁都别想好！”
他喊着，尽情宣泄，把这些年心底全部的疼痛都嘶吼出来，把这辈子都克制着的脏话都骂出来。
最后他破了音，嗓子嘶哑，有血腥味，他也恨，也不甘心，他也无数次在露宿街头的时候想，天下之大，为什么就容不下一个小小的他？
只是他没办法，也没得选，再恨他也只能一个人活下去，再不甘心他也终究没过上他向往的生活。
现场前所未有的安静，没人想过那么温柔的洛川还有这样一面，一时间谁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就算是苏北洋，也是第一次知道，洛川以前的日子苦成那样，也第一次见到洛川这样发疯，讲脏话。
这个人一直深深藏着的一切，都这样毫无征兆的，赤裸裸的，剖开来，就像被扒的精光，再丢到所有人面前。
不，说的再难听点，他整个人都当众被解剖了，连五脏六腑都血肉模糊的呈现出来。
所有人都没看见血，却觉得这场面过于血腥残忍。
这情绪的突然爆发算是彻底用光了洛川所有力气，吼的大脑都缺氧了，胃里的不适加重，血液再次上涌。
口腔里涌满血液，洛川却咬紧牙关，不让血液流出来，那双染上血红的眼睛如同千年冰封的寒潭，溢满冰冷的绝望和恨意，那苍白的嘴角挂上一丝自嘲的弧度，是那么的凄凉。
薛倩看着洛川，这个女强人第一次在人前落泪，她被洛川眼里的情绪感染，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可以有人过得这样处处不如意。
疼，到处都疼，洛川一通剧烈的咳嗽过后，用手抹去不小心渗出的血丝，扯出一个难看无比的笑，用嘶哑的嗓音继续说道。
“只要你们能拿出来你们给我花过一分钱的证据，我按十倍还你们，这里这么多记者，这么多镜头，全都能记录我说的话，我说到做到。
但你们能吗？你们拿不出证据，就闭嘴，再敢来闹我们就报警，看看你们这算不算讹诈，看几百万够你们进去蹲几年。”
上一秒还仿佛洛川欠他们八百万，上蹿下跳要说法的亲戚们都哑火了，任谁都能看出他们的心虚。
“那……那你舅舅确实生重病了啊，你不能不管的呀。”
“呵呵，我们管，怎么不管，你们明天就去医院开病例，如果真像你们说的那样病到快死了，我们洛川之前就说过，看在亲戚一场的份上，他愿意借钱给你们，也不要利息，跟我们JY法务部签欠条就行。”
薛倩终于有发挥的余地，她说话更加阴阳怪气，堵的几人支支吾吾，彻底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现在谁说的是真的，谁说的是假的，一眼就能看出来，众人震惊这群奇葩亲戚的无耻的同时，也惊讶于洛川爆出来的话里的信息量。
十一岁就一边上学一边挣钱养活自己和妈妈，进重症监护室抢救，为了自己的抢救费和妈妈的住院费卖了房子露宿街头，后来又被陷害失去保送机会，还被退学，这经历，放在悲剧里也是最倒霉的主角了吧？
然而洛川并不打算让质问就此结束，即便他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平静下来，即便他的胃里绞痛的他后背都被冷汗浸湿，即便他感觉到喉咙里压制不住的铁锈味，但他控制不住。
他脑子里前所未有的清醒，却阻止不了自己崩溃，他彻底撕掉了精心准备的完美皮囊，让一切不堪摊开在灯光下。
他走向洛先生，没等保镖拦住他，他自己就停下了，隔着一米远，注视着这个他血缘上的父亲。
然后他咽下喉咙里因为咳嗽而再度涌上来的血，拉开队服的拉链脱下，又脱下里面的T恤，用力摔在地上，把那疤痕累累的躯体暴露在镜头下。
疤痕狰狞恐怖，尤其是腹部那条蜈蚣一般的长疤，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觉得他们刚才认为洛川被当众扒光太草率了。
原来这才是洛川精致皮囊下最想要隐藏的污浊。
“你有什么脸面说你是我爸的？就凭你贡献了一条染色体？
看见这些疤了吗？我在被你哪位夫人和我这位所谓的哥哥打我虐待我的时候，你又在哪？
你想没想过你骂我不如他，把我和我妈丢出去自生自灭的时候，我是带着这一身的伤的？有没有想过你夸我一句，就会让这种虐待变本加厉？
你知道上一次你发现我还有点用，想把我接回去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吗？他们暗中教唆别人陷害我威胁猥亵同性同学，害我被退学。
现在你又想叫我回去继承你的家业，然后我这位哥哥就把这些人都找来，要毁了我，呵。
你叫我回去，我回去干嘛？回去回忆一下我如同地狱一般的童年吗？回去等死吗？”
洛川喊不动了，语调慢慢变得平静且冰冷，胃实在太疼了，疼的他有些站不住，脊梁骨也有些要塌下来，整个人都摇摇欲坠。
“你要是还有点良心，就安安静静的回医院调理身体吧，你的遗产我真的一点都不感兴趣，如果我有的选，我宁愿去当个背着房贷车贷的996社畜，每天奔波着自己的小日子，我宁愿从一开始就不被当成筹码的生出来，我宁愿从未活过。
我妈犯的错，她付出代价了，她会一辈子在医院里疯疯癫癫，人不人，鬼不鬼，所以别来折磨我了，我被你们折磨了二十一年，该放过我了。”
洛川又看向因为被拆穿而满脸错愕的洛海。
“你不是想看我低头吗？好啊，算我求你了，放过我可以吗？”
最后几个字洛川已经说的有气无力了，他眼前发黑，一直被不停咽下去的铁锈味也压不住了，味道蔓延到舌尖，只要他再张开嘴就会大量涌出来。
那一直挺直的背脊不可抑制的弓起来，那些沉重的东西，终于把他压垮了。
多可笑啊，他曾在无数个夜晚想为什么自己的爸爸妈妈关系那么奇怪，他也曾在无数次放学的时候想为什么他没有人接，他也曾想那些同学的兄弟姐妹为什么关系那么好，他也曾在无数次考了年级第一的时候想有爸爸妈妈可以夸夸他。
他也是期待过眼前这个他需要称之为父亲的人是真的爱他的，也是期待过自己的哥哥可以像其他人的哥哥一样，虽然会和弟弟打架，但也会把糖果让给弟弟。
为什么只有他的人生要这样痛苦？明明他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能自己选择。
“洛川！”
洛川应声回头，半仰着头看向陆晨，那一刻陆晨莫名觉得洛川就像濒死的白天鹅，又像什么被高高抛起，将要落地摔碎的名贵瓷器，反正就是又凄美又绝望，绝望到陆晨也跟着绝望。
看到陆晨冲开人群向他而来，洛川下意识的想靠近这个最能让他有安全感的人，可他真的没力气了，他刚一迈步就膝盖一软，直直的跪了下去。
太突然了，这一晚上的一切都太突然，突然到所有人都措手不及，那么多人愣是没一个反应过来，就看着洛川倒了下去。
膝盖重重撞到地面的同时，一个结实的怀抱捞住了他，他整个人砸在陆晨的胸膛上，他到底没忍住，一口血呕了出来。
“陆晨，我好疼啊……带我……走吧。”
洛川视线最后的定格，是陆家夫妻和李老板一家，以及战队队员和他们的亲友等所有人一起向他围来的画面。
这本该是无比美好的一天，却因为他的事变成了这样，伴随着自责，洛川彻底闭上了眼睛。
感觉到怀里的人失去了意识，身体瘫软下来，陆晨赶紧查看，只见洛川脸色苍白如纸，闭着眼，眼泪却流个不停，血液从嘴角蔓延到脖颈，还不停向下蔓延，在那白的不像话的皮肤上格外的刺眼，刺的陆晨眼睛生疼，眼泪紧跟着落下。
手上的触感是冰冷的，冷的陆晨头皮发麻，仿佛回到了七年前闯进洛川家里那一天，那天满地都是血，瘦的皮包骨的洛川蜷缩在血泊里，他用力压着洛川腹部的伤口，可血怎么也止不住，他只能看着他的生命随着血液一点点流逝。
“去医院，快去医院！都滚开！”
陆晨脱下自己的衣服，紧紧包裹住这伤痕累累的人，抱起他，冲开人群往场馆大门口停着应急救护车的地方跑。
他们像两头困兽，拼命的想抓住什么，可自始至终都只能无能为力的看着珍贵的东西从指缝中流逝，他们终究冲不破这世界的规则，只能撞得头破血流。
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悲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