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往余思》时栀雪

1、楔子

　　雪若齑粉，覆至寒地。
　　纤凝流转，晨光熹微。冬燕徘徊，翻涌云海。霜落残枝，落花染泥。悲风席卷，声犹哀嚎，久不停息。颓叶倏尔携霜而倾，归根于尘。红墙碧砖，飞檐斗拱，鎏金铜瓦，交相辉映。
　　长径蜿蜒，望其深处，诏狱森然耸立，烛火长明。
　　幽僻陋室，虫鼠混杂，抢食残尸腐躯。其偏角一隅，一枝枯梅静卧。然即处囹圄之境，其梅仍不染一丝淤泥，犹同室中人。
　　素雪飘零，寒风凛冽。
　　却见岑昭宁身着破旧囚衣，鹤发尽散，双足无履，立于窗前。其人双鬓如霜，其肤蜡黄，其体枯瘦，形如槁木。镣铐桎梏他之四肢，亦犹剜心之剑于他心头凌迟。宽袖之下，伤痕斑驳纵横，若延绵山脉盘曲交错。
　　岑昭宁自年少入仕途之时，便于岑氏祠堂起誓，此生此世决不负皇恩，定将浩然之气长存于世。他此一生，一身清骨，忠国忠君，亦不负己任。
　　然今，先帝驾崩，海清河宴之局亦随先帝而逝，荡然无存。
　　先帝五子，大皇子与三皇子皆死于夺嫡之争中，二皇子避世不争。四皇子傅玉年与五皇子傅铎皆为一母所生，故四皇子继位后，封其弟为羽王，共商政事。
　　然傅玉年统治昏庸无道，多用奸佞。朝野上下，暗流涌动。久处乱局，各方相争，岑昭宁无悔唯憾。
　　憾天下之仁士报国无门，憾世间忠骨枉死，亦憾市井之怨念胜于管弦之呕哑。
　　为国数载，今过半百，得此终，岂无叹?
　　良久，岑昭宁方躬身拾起那枝枯梅，遂妥协于天命，被解差押至槛车之上。
　　槛车缓行至刑场，其轮不断碾过泥泞。
　　寒酥狂舞，天日昭昭，忠骨将死。
　　世人辱他名节，污他清白。然其中，不乏岑昭宁平日里所相助过的百姓。
　　“叛贼。”
　　“不配为相。”
　　“活该食今日之恶果。”
　　人世炎凉，人无温情。
　　谩骂之声不绝于耳，言若利剑，句句诛心。
　　岑昭宁紧攥着拳，挺直背脊，傲然挺立。
　　那是为官数载之良相却沦为囚犯的傲骨。
　　泥泞溅至他衣，素衣染尘。枯梅不知所踪，然唯见车轮碾碎枯梅之“筋骨”，任它跌落尘泥，任人践踏。
　　行至刑场那刻，寒雪漫天飞舞，北风呼啸。
　　岑昭宁跪于刑场中央，寒意袭遍周身，他不住轻咳几声。微小之举亦扯得他伤口生疼，故他紧蹙眉头，颈间青筋赫然凸起。
　　未几，突闻他缓言，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望君莫负百姓之所托，望君莫负铮铮铁骨之愿，莫让清骨饮恨而亡。愿吾之躯化作甘霖，涤天下之污秽，予天下以泽润。”
　　岑昭宁双眸通红，布满血丝。他垂眸，恍惚间，他似听见岑氏满门冤灵正凄声嘶吼，似看见相府上下，血流成河。
　　两行清泪夺眶而出，沾湿衣襟。
　　那身傲骨终于世人之言语，于飘摇之乱世，于君主之死令中湮没。
　　那枝枯梅所喻亦是岑昭宁此生之果。
　　枯梅染泥；碾于轮下；断其筋骨；了却残生。
　　弘景五年，一代贤相岑昭宁以莫须有之罪获刑，枭首示众，尸弃坟山，诛连九族，岑氏一族，无一幸免。
　　弘景六年，六月飘雪，洪灾泛滥。
　　弘景七年，自此，朝堂鲜有忠骨。
　　翊朝处殆灭之际，朝纲逆乱，政权危矣。
　　红墙将倾，皇权欲覆。

作者有话说

　　1.纤凝：云，寒酥：雪
2.据网络资料，冬天确有燕子。
3.辅国将军列武官中二品官。
4.汉代时期，押送犯人的车为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