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之小》瑾禾mysta

2、月出小

　　半梦半醒之间，似乎又听到了雨声。

　　沉重又轻缓，优柔而缠绵。

　　顾皎皎脑子里烧成一团糨糊，不大清晰地听到父亲在跟谁打电话，隐约传来“生病”“请假”这样的字眼。

　　母亲向来是不喜欢雨的，哪怕此刻就坐在她的床边，也忍不住轻声抱怨了一句。

　　“真是令人讨厌的天气啊。”

　　顾皎皎往被窝里缩了缩，在暖烘烘世界里小心翼翼地蜷起来。人在这种时候总会想起一些很遥远的东西，比如年幼时家里那只通体雪白的波斯猫，比如曾经最憧憬的童话。

　　又或者再比如，傻乎乎的沈昀。

　　她呼出一口滚烫的热汽，藏在深处的回忆随之抖落出来。她想起她和沈昀第一次见面也是个雨天，痞里痞气的少年和要好的兄弟站在街角，勾肩搭背地抽着偷偷买来的烟。

　　缭绕白烟在雨水里不堪一击，顷刻间就消失得无踪无迹。

　　彼时的顾皎皎恰巧经过，无意间往沈昀站的位置一瞥，就看见少年冲她扬了扬下巴，轻笑着在她兄弟耳边说了些什么。

　　顾皎皎知道他说的什么。

　　头突兀地疼了起来，女孩难过地皱起脸，侧过身沉重地呼吸着，再一次沉入了梦乡。

　　沈昀追顾皎皎的方式很没有特色。

　　每天定时的早午晚安，不时送些小零食或者下午茶点，还老和顾皎皎班上的所有男生套近乎，想方设法地挖取顾皎皎生活中的点点滴滴。

　　原本平静无波的生活一下被搅起了滔天巨浪，沈昀的耿直不做作不掩饰行为成功打动了顾皎皎，后者把他约出来，单刀直入地批评道。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沈昀同学，你这叫公然挑衅学校权威，挑衅学校秩序，挑衅我的尊严！”

　　“哦？” 少年懒洋洋地倚在墙边，双凤眼里折射出几寸金阳，悠悠地荡漾起暖意，“顾皎皎姑娘，敢问您是如何得知我的名字的？”

　　“这不是废话吗？你这么大张旗鼓，还不允许受害者知道凶手的名字？”

　　“有道理。”

　　沈昀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而后长“嘶”一声，拿出手机输入一串数字，宛如拿着炸弹遥控器的犯罪嫌疑人，满脸嘚瑟地按下了拨号键。

　　顾皎皎一脸莫名其妙，忽然校服兜里的手机震动，她还没来得及出手，沈昀长手一伸便轻松抢过来，来电显示“沈昀”两个字明明白白，刺得顾皎皎羞愤交加。

　　“那么再敢问顾皎皎同学，又从哪里要来我的电话号码的呢？我记得我还没给你打过电话哦。”

　　奸诈至极！

　　“你怎么不说说你自己？！”

　　顾皎皎恨得咬牙切齿，对方晃了晃手机，得意忘形地跟她狡辩：“我是‘加害者’嘛，这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沈昀俯下身戳戳小个子女生气鼓鼓的脸：“喂喂，我说，你该不会是暗恋我吧？”

　　不知羞耻！

　　顾皎皎差点被他一通歪理气得抛下形象揍人，后来索性别过头去眼不见心不烦。那人终于识趣地收敛起来，百般讨好地逗她开心。正在气头上的女孩哪里听得进去，一跺脚准备把丢脸的手机和狡猾的沈昀都扔在原地，沈昀眼疾手快地拽住她的袖角，委屈巴巴地在她身后放软了声音。

　　“顾皎皎，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吧。”

　　雨声突然大了起来。

　　水珠争先恐后粉身碎骨的悲鸣变得清晰许多，顾皎皎难受地抽了抽鼻子，迷迷糊糊听到一声重物落地的沉闷钝响。

　　是保姆摔倒了吗？

　　顾皎皎想着，预备起身去看看，不料房门被猛地打开，寒冷的水汽扑面而来，一下子将屋内囤积的暖意冲散了大半。女孩受了惊吓，刚刚触到地面的脚尖下意识往被子里一缩，等她看清不速之客的面容，更是连那点支离破碎的睡意都烟消云散。

　　“沈昀？！”

　　高高瘦瘦的男生惊叹完小女生房间的整洁，他忽略对方警戒性飙升的语气，径直从湿淋淋的背包里拿出一包药材、一袋糖以及几样零嘴。

　　顾皎皎自动忽略感动之情，倒是真心实意地以担心自己伞的基础发出了疑问：“你怎么淋成这样？我给你的伞呢？”

　　沈昀哼着歌从包里拎出一把收得整整齐齐的淡紫色物件，邀功似的吹了声口哨：“我带着呢。”

　　“有伞不打，你是没睡醒吗？”

　　“哼，真是不解风情，”沈昀不屑地一扬头，随后满面荣光地提起一旁的药材包晃了晃，“比起那个，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顾皎皎白他一眼：“闻味都知道是中药了。”

　　“You are right !”沈昀做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语气上颇为抑扬顿挫，矫揉造作得更显滑稽，“皎皎，你在此处稍候，英雄我一定会救你脱离苦海的！”

　　虽然很想吐槽一句这人是脑子进了水，但女孩话到嘴边，还是不经意地改了口：“是是是，沈大英雄快去吧，让小女子我再睡会儿。”

　　眼见沈昀一蹦两跳消失在门边，伺机已久的困意翻涌而上，顾皎皎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脊背陷入温暖柔软的安全感里，等到沈昀端着黑漆漆的药汤端到面前时，她已经快睁不开眼了。

　　男生蹲在床边眼巴巴地看她，后者一口气喝完，摇了摇头就又倒下去。苦涩的药汁在胃里轻轻晃荡着，缓慢郑重地泛起了阵阵暖流，蔓延到四肢百骸，直暖到心底。

　　“那我走了？”

　　床上的人蜷在被子里闷闷地“嗯”了一声。

　　“……都不挽留一下嘛？”

　　“我不。”

　　沈昀仰天长叹：“真拿你没办法。”

　　于是只能从哪来回哪去，他收拾好自己的背包，把伞替她放在床头。临走时看她把自己裹在被子里捂的严严实实，又担心她一个不小心在里面闷着呼吸不顺，没多考虑就伸手想为这家伙理一理床褥。

　　然而手伸了一半便在空中滞住，他叹口气，转身准备打道回府。

　　正当沈昀格外艰难地把双腿塞到卫生间狭小的窗外时，余光骤然瞥到缀着精致白蕾丝花边的睡裙裙摆。

　　顾皎皎双手交叉胸前，靠在门边淡淡地看着他。

　　“呃，那个，”沈昀讪笑，“这事我真的是第一次做，绝对没有驾轻就熟。”

　　女孩打一个长长的哈欠，眼睛里装着深深的不以为然，带着浓重的鼻音说道：“下来，从门出去，撑伞回去。”

　　挂在天窗的高个男生立刻麻溜地滑下来，殷勤地擦干净留下的水渍与鞋印，而后一步三回头地冲女孩“嘿嘿”傻笑，带上伞用一副谄媚讨好的作态光明正大地走出了门。

　　顾皎皎目送其离开并带上门，转身进了房间。

　　南方盛夏的暴雨猛烈暴躁，动辄倾盆，夹带水珠子的风也连带着摒弃了多余的温柔恣意妄为，即使自身被撕扯至无法控制的地步，仍是毫不留情地将雨点洋洋洒洒地狠拍在只能现出阴沉天空的玻璃上。

　　很冷。

　　很冷很冷。

　　女孩赤足站在床边，怔怔望着隔离外界的窗神思荒芜。大理石从脚底升腾起起丝丝寒意渡向身体，一瞬间顾皎皎有回到了冬天的错觉。

　　她混沌的脑海清明中因那点寒意清明地闪过什么，忽然快步冲向窗旁，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拉开帘子。熟悉的身影就站在楼下，举着那把淡紫色女士伞跟玻璃另一面的她遥遥相望，他笑了笑，冲她挥挥手，回身淹没在密集雨幕里。

　　连同那把伞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