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宗》斯文的夫人

18、第 18 章

　　明日就要出发，清晨白玄站在廊中赏雪，白荷在他身后捧着一盏茶，白烟熏得面上一片湿润。
　　拂袖将水汽擦去，慢悠悠打了个哈气。
　　他吹了吹茶叶，“阿玄你要喝吗？茶香清丽无比，喝起来更是回香。”
　　白玄无意喝他喝过的，抬脚就走，表示拒绝。
　　“等等我。”白荷跟上去。
　　白玄脚步快，手刚好触上门，听得后面一声惊呼，转过头去却不见了白荷身影。
　　刹那间，风雪止。
　　抬头望去，顶上好像有个透明的罩子，雪落于半空四散开来。
　　白玄眼皮微跳，往园中小亭望去。
　　只见三位仙人，端姿雅坐在亭中，含笑回望。
　　“许久不见。”白玄坐下笑道。
　　三位仙人就是命薄仙君，北辰仙君以及天虚仙君。
　　算算也没多久，他刚回来时才见过，几月而已。
　　认真说起来那次确其实也不算真正的相见，了了几句作别。中间还是跨着六百年的时光。仙人模样始终如一，此刻看来却有种陌生。
　　东山是荒废之地，也不是随便能来的，这才致成他们几百年不见。
　　有茶有水，桌上小炉热碳灼灼，俨然一副长谈的架势。
　　命薄脸上难得有了几分笑意，举茶相敬，“上次会面匆匆。实是因为天上事多，苍野莫怪。现在事了，我们也可痛痛快快畅聊。”
　　北辰笑呵呵，“是呀，是呀。这亭子好，命薄你说你弄个结界雪都下不来了。我还想着与尔共享原上雪呢。”
　　“雪有何可看的，苍野在这原上，一天到晚都在下雪，看也看烦了。”命薄道。
　　“无稽之谈。”北辰从容且笑。
　　命薄以手指地，“看看看，快看。如此厚的雪快使劲看。”
　　北辰无视他，询问起白玄近况。
　　天虚性情冷淡一向话少，此刻神情认真，也是十分关心这位好友。
　　“日日平索，无甚趣事。我正打算明日就离开苍野原去凡间走一遭，恰好，今日你们就来了，实在是巧。”
　　白玄笑道。
　　命薄听到“去凡间”几字剑眉顿时扭了起来，浅尝一口茶不语。
　　“唷！到底是我们心有灵犀，哈哈哈哈哈哈。”北辰左右手一拍。
　　天虚注意到命薄的反应，低低道，“凑巧至极。苍野打算去哪呢？听闻凡间近些年都不大太平，战乱频繁。如果是去游玩，找个世外之地或许会更好。”
　　“游玩说不上，主要是解决一些事情。”白玄道。
　　“怎么了？”命薄道。
　　白玄就讲十万山的事简单说了一遍，“本来都是小事，奈何狐王有意作大。为避免惹出更多事端，我亲自去一趟比较好。”
　　三仙听了点点头，确实是小事。
　　“把这个带上。”
　　命薄从袖中拿出几张空白的纸，那纸如蝉翼透明如纱，白玄认得那是他的仙器命薄书上的纸张。
　　“如果有急事，把这个撕掉我就会有所感知。我会尽全力赶过来。”
　　白玄接过，又放进自己袖中，“好。”
　　之后就开始说起趣事，大多是他们说白玄听着，脸上带着微笑，点头附和，说到兴起非常时举杯捧盏，气氛轻松愉快。
　　“诶——现在不知为何，天上年纪长点的仙君一个二个嘴巴好似多长了个，时常瞧见他们偷偷说着哪位仙君闲话。倒不如新飞升的这些个小辈来的单纯快活。”北辰道。
　　“这话说得，北辰你莫不是也在偷偷观察他们，否则怎知他们在说闲话！哈哈哈！”命薄开玩笑道。
　　北辰翻个白眼，大手一挥，扇去了他满身仙气，“近来飞升的一位小仙君，颇有意思！”
　　北辰面朝着白玄，神情飞扬，“那小仙君名空鹤，年纪轻轻听说是在凡间修道飞升的。”
　　“嚯，那是个了不起的人物。”白玄附和道。
　　“确实，凡人飞升实属不易。”天虚道。
　　他们都是天生仙胎，满天庭靠自己当神仙的屈指可数，说来也是惭愧。
　　白玄更是了不起中不得了的存在。
　　北辰接着道，“小仙君面若桃花，天上数一数二的相貌。对我们这些，更是恭敬有礼。从前来了一个，自视甚高，小仙君与他那是天差地别的态度。他得道大成，天帝想遣他去西天佛祖那。唉～不知天帝怎么想的，小仙君是修道法的，结果竟要派去钻佛法。自然是没成，佛祖说他座下神仙够多了，已经不需要了。我估摸着佛祖也纳闷呢，所以才拒了。”
　　“然后呢，恰好！嫦娥仙子说广寒宫清冷，小仙君就到嫦娥那去了。哈哈哈哈，都道嫦娥仙冷如雪，莫不是也被小仙君皮囊迷住了！不过话说回来，小仙君确实长得容易叫我等闪了眼。”
　　命薄扶额，“行了你，才说了别人背后说闲话，你这不也是吗？”
　　北辰仍然不理他，兴致勃勃又道，“一次机缘巧合，我与那小仙君有了交集，才知这是个十足的妙人。广寒宫多桂树，他与我相熟后时常带些桂花饼桂花酒给我，味道是上天入地难得的美味。从前看你一天懒洋洋眼都睁不开，出去一趟必坐轿子，料定你现在也是烦得张嘴的，就没带给你尝尝。”
　　闻言，白玄笑眯起眼，“知我者莫若北辰。”
　　这次轮到命薄翻白眼了，他往后一躺，仙袍铺了一地，“他就是好吃给吃完了，苍野你就一直顺着他吧！从前是，现在也是，我怎么没这待遇？”
　　不待白玄说话，北辰一屁股坐他旁边揽住他肩膀说起悄悄话，让他没工夫理发牢骚的某仙。
　　天虚笑着摇摇头，眼睛往一旁的时候看见了什么，右手结印。
　　两个巴掌大小的水镜悬在空中。
　　镜中画面正是结界外围，一白衣白发的身影靠在虚无的结界上抬头望他，露出侧脸。
　　幸好这次的结界是普通的没有攻击性，否则照这人这样倚靠肯定会被伤。
　　“这是？”命薄也看见了，他坐起来揉了揉眼睛，和天虚面面相觑。
　　他严肃的拍拍白玄肩膀。
　　“怎么了？”白玄百忙回过头，也看到了镜面上。
　　北辰定睛一看惊叫一声，“啊？苍野的儿子？！”
　　镜面上显然是先前被强行驱到结界外的白荷。他正跟着白玄，身后一股大力扯他，等站定了就被拦在了外面。
　　里面一片模糊什么也看不清，白荷自己也会结界，这个结界一看就不寻常。
　　这是来了哪路神仙呢？他琢磨着往天上看，感觉结界没有什么恶意就靠在上面等着。
　　脚往地上蹭来蹭去。
　　看了许久，突然感觉有视线看过来，白荷惊喜，转身朝一个方向看去。
　　白玄轻轻叹气，伸出手指一点，镜面上白荷突然往后退去。他似乎有些纳闷，很快又反应过来，欢喜地打了个招呼。
　　三仙默默无言，白荷正对上白玄的视线。
　　天虚袖子一挥，水镜消失。
　　外头白荷垂下头收回目光，又重新背靠着等。
　　“我马上告诉你们。”
　　白玄无奈，又将雪藕一事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有趣。”北辰将茶添上，“照那藕精意思，以后都要一直跟着你了？”
　　“花言巧语之辈，苍野，留不得。”命薄皱眉道。
　　天虚没有发言，稍微往命薄那边坐过去，态度显而易见。
　　“这都是小事。”白玄不甚在意摆摆手。
　　命薄冷笑出声，举杯饮了一口，意有所指道，“总是这样，若是天塌下来砸你身上，你是不是也觉得都是小事？”
　　“命薄……”白玄也不生气，只无奈道。
　　“知道你是担心。苍野可是如今最厉害的妖，一个小小藕精能奈他何？放在身边作个跟班也不错，你看你自己平日在仙宫不也是仙侍成群候着吗？”北辰对命薄道。
　　“他原来还是全天独一个的狐仙大人呢。”命薄低声道。
　　气氛兀的冷下来，北辰不知所措朝天虚看过去，指望他能说几句。
　　“今日是来欢送，不是冷对无言。你们两个都退一步。命薄，苍野再说也有个几千岁了，他有分寸。藕精也道他要跟着苍野，都知精怪难缠，我不是说苍野。要想弄走还得从长计议。苍野也是，凡事不要无所谓，知你懒但该费点脑子想想的事还是不要省了。”天虚捏鼻梁有些头疼。
　　“行。”
　　命薄一口喝掉杯中的茶，稍不自然主动开口，“苍野，是我激动了，不要怪罪。”
　　“自然不会。”白玄给他倒满，笑道。
　　心下暗道，三人的脾气还跟几百年前一样，没有变，甚好。白玄自道还应付不了命薄，幸亏有天虚在。
　　天地存了上万年上万万年，什么事没发生过。命薄突然默下来，他在这静默里突然想起来一桩往事。
　　大约是六百年前，没错，又是六百年前。
　　一天天庭上有神仙奔走相告。
　　——有人在修天梯！
　　想到这他顺势开口，“北辰说了个趣仙，那我就说桩趣事。”
　　“六百年前，凡间有一帝王据说痴道非凡，正途不走，妄想修天梯直达天门。这可稀奇了，天上日子苦闷，一时间神仙们都很好奇，成群的议论。不知道修了多久，死了多少人，费了多少功夫。已修得在天上看得见影。”
　　北辰，天虚喝茶，这桩事他们自然知道，但听不语。
　　“也还是个帝王才有本事修得起，谁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呢？我们这些作仙的不知晓，而且啊，这帝王的毅力也非凡。一天，两天，三天，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上来了，扒在梯子上，状若癫狂。”
　　“天上的云就在他面前，那人许就是帝王。伸手去抓却扑了个空，好事的神仙故意在他面前显了形站在云端居高临下。话又说回来，实在不知当时那几个神仙在高贵些什么。这个我们今日暂且不论，只道那帝王。”
　　他喝口茶，笑出声来，摇摇头，“如此愚蠢，如此单纯。这天哪能是想上就上的呢？”
　　北辰不知他为何提起这桩事，显然并不有趣，白玄端坐无言。
　　天虚叹口气，“是啊。想来结局也不大好，得道才高升，要得天道认可才行。凡人如蝼蚁，违逆天道，最多这一世了结收尾，还有轮回，也不算真的完了。倘若神仙妖怪如此，那可真就是没有后路了。天道无情又有情，对凡人而已还是留了一线。”
　　“好了，好了，若我们都安稳行事，哪能落得如此田地。”
　　命薄“哈哈”一笑，端起杯子隔着烟雾与白玄对视一眼，饱含深意。
　　六百年前，白玄为何被贬，他到底知道一星半点，北辰跟天虚只知道跟白玄在凡间有关。
　　苍野啊苍野，我实在是不放心，你莫怪我说话难听多管你的事，我到底是后怕。希望你能听进去。
　　白玄心领他的好意，当然明白是为他好，可是扪心自问，他并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如果真要论起来为什么落得这个下场，只能扼腕长叹道一句“识人不淑！”
　　从清晨到夜晚，他们说了许多，后头说累了便同伏桌上，睡了沉沉一觉。
　　往事已稀，白玄难得梦见从前乘撵寻仙友下棋，三足乌兄弟来接他去晒太阳，日日醉生梦死的天上岁月。
　　白荷在外头等得失魂落魄，垂头丧气。
　　白天蓝同白乘发现了异样来了一次，正待细看，白乘便止住儿子的动作。
　　“仙人来访，我们不要打扰，走。”
　　白天蓝震惊，望着虚幻的界内，“是……”
　　走时叫了白荷未答应，想来老祖宗知道他在外面，老祖宗已经默许他们也不再多说，默默走掉，吩咐狐侍狐仆都不要靠近。
　　“唉……为什么……还不出来……”
　　白荷蹲着，手指在雪里画画，一个孤孤单单的小人。
　　雪哗哗下，很快把小人淹没。他也不再画了，靠在结界上，以雪为被，慢慢合上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