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集》原初拾

33、第 33 章

　　【七】

　　这下看得清楚，那个假络腮胡正一层一层刮着自己的皮，不对，是络腮胡男人样子的外皮，还没来得及刮的不说，被他刮开的脸的部分竟然是平的，空白如一张白纸！莫非是传说中的纸面人？！没有自己的形态，只需要一张画就可以变幻出各种人形。

　　屋里那人被响声惊动，手下的动作一停，愣愣地看着突然闯进来的三人。

　　很快，他反应过来，伸手往一边的桌上一抓，随手抓了一张人形高的画样，就要从窗口逃出去。

　　红锦拔脚就冲了过去，般堂配合默契地跑出屋外准备拦截，怎想那纸面人跳上窗口时又顿住，纸一样的白脸转过来对上在门口不知所措的灵药。

　　像是发现了猎物一般，纸面人错开红锦的攻击，披上衣服一样披上那幅画，最后用枯木般的手指死死抓住灵药的肩膀。

　　灵药使劲挣脱不开，抬头想呼救，却突然呆住：“你……”

　　纸面人重新披上的皮居然是般堂的。

　　一瞬间，真正的般堂赶了过来，和那纸面人大眼瞪小眼。红锦在屋里叫着：“那天我见到的你就是这个样子。”

　　不会有错，到处用别人的皮的让人是他无疑，只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到底是在找什么东西？

　　“放我走。”般堂样子的纸面人用手中的小刀对上灵药的喉咙，沙哑的嗓音从肚子中传出，无比诡异。

　　般堂看着对方用自己的脸做出的扭曲的表情，心里忍着一口气，却因灵药在他手上，不得不好言相劝：“你只是借用了人相，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我们不会对你怎样，你把灵药放了吧。”

　　那纸面人手上刀却握得更紧，尖利的刀锋抵着灵药的脖子半点都不放松，他说道：“你知我是纸面人，却不知我们纸面人做梦都想有一天能拥有自己的人形。听说天底下有一种药能助我们成人，所以我从松果山一路找到这里。一进城门我就闻到有一种奇异的香气，让我精神气为之一振，我便知道我要找的那种药就在此城中。只是这香气时有时无，每每我要寻到时，又突然消失……”

　　“所以你就扮成别人亲近之人从有香气之人开始找。你说的那药莫不是人？那法子需要人做药引？”班堂打断他，表情却很严肃。

　　“不是。我只是靠着那香气寻找，是不是人，我也不清楚。他……”纸面人低头看向灵药，手下加劲，声音小了下去。

　　被勒得喘不过气来的灵药哭着喊了起来：“这个坏人要吃我，我不要被吃，我不要。”

　　“他不会吃你的。”说过之后，却看见纸面人诡异地笑了起来，般堂沉下脸，红锦眼急手快，伸手就要过来拉灵药，那纸面人却拖着灵药一个闪身，从般堂和红锦之间穿了过去。

　　纸面人手中的小刀在动作中割破了灵药的皮肤，鲜血顺着他脖子流了下来，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浓烈奇异的香气。红锦一下想起，之前在灵药屋中闻到的就是这种味道，还以为是他沐浴香。

　　纸面人脸上笑意更甚，一句简单的话却让在场三人不由紧张起来：“终于找到了。”

　　灵药不停地挣扎，扯到脖子间的伤口，血流得更多。纸面人压制住他扑腾的双手双脚，想从屋外窄巷处溜走。

　　时间刻不容缓，红锦立刻拔剑追了上去。而般堂却站着不动，不急不慢对前方的红锦说了一声：“你让开。”

　　红锦就像没听见似地，追着纸面人进了小巷。般堂无奈叹口气，抬脚跟了上去。

　　【八】

　　前方却是一条死巷，纸面人被迫转身，沉下眼的神色，很是凄凉决绝，他道：“我只是想要拥有人形。”

　　般堂和红锦站在对面，仍是好言劝说：“你的想法没有错，但是灵药是无辜的。”

　　纸面人充耳不闻，在两人警戒的目光中，突然俯身凑到灵药流血的伤口处，唇贴上去吮吸，如饥似渴，像是喝着仙露琼浆。

　　红锦一跳就要扑过去，般堂拉住她，一只手握住那只木朴头箭，不再迟疑，凝聚起内力，投掷过去。

　　徒手掷出的箭却似拉满弓而射，速度极快，划破空气，直向纸面人而去。

　　只一瞬间，在纸面人沉醉在血液的香气中不能自拔时，箭横胸而过，将其定在了墙上。
　　被挟制的灵药失去了支点，软软跌倒在地，脸色苍白毫无血色。

　　红锦正要上前去扶他，纸面人这时低低地笑出了声，越笑越大声，直到令人发寒的笑声在空旷的巷子里回响。

　　此刻他身上般堂的皮正一点一点如汗水般剥落，原本和纸一样平的剥离部分慢慢突起，渐渐有了人的五官面貌，那显现出来的脸虽清秀却因带着残皮有些骇人。

　　就在红锦和般堂呆滞的当头，纸面人拔掉刺穿胸膛的箭，一个跃身，跳到了墙头。

　　看他就要逃走，般堂飞身追了上去。

　　红锦扶起灵药，让他软软的靠在自己的身上。仔细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口，虽深却不致命，休养几日便可。只是从他身上传来一波一波的奇香，让人百思不解。

　　般堂追了几步便倒了回来，俯身背起虚弱的灵药，面色沉重：“先带灵药去山上找老伯。救人要紧。”

　　他脚步迈得很大，红锦要小跑着才追上，离开巷口时，她回头看了一眼已消失无影踪的那已拥有形态的纸面人，问道：“你不打算将那纸面人缉拿归案？”

　　般堂不回头，脚步速度不减：“正如我之前所说，他本就没犯大案，只不过是借用了他人的脸而已。”

　　“既然你都这么说，”红锦终于和他并排，心里突然被风带动起涟漪，“之前我不应该误会你，所以这次你不管你做什么样的决定我都会支持。”

　　般堂微微一笑：“我是你名义上的大哥，你当然得听我的。”

　　“喂！”红锦不服气使劲拍了一下般堂毫无防备的肩膀，在他要开口训斥时，转过一个街角，走到了前方。

　　【九】

　　山上那老屋依旧是红锦走的时候那样，老者捋着胡须乐呵呵望着来的三人。

　　般堂步伐沉重，将灵药放下，灵药脸色已然好转，只是呼气之中略带急促。

　　“这孩子麻烦你们了。”老者探身仔细检查了灵药脖子上的伤口，说道，“他并无大碍，一日之后便可生龙活虎。”

　　“如此便好。”般堂起身，望着山下一览无遗的县城，肃穆问起，“老伯可知那纸面人在城中多日寻找之人是灵药？灵药可有不同常人的身世？”

　　老者脸上笑容不变，皱纹挤在一起，显现出智者的老态：“般小公子不是心里有数么？”
　　老者一一告之，不带一点隐瞒。

　　灵药确实如其名，原本是千年罕见的灵药，对人，能治百病，对物，能还其声色，对妖，更是身心皆宜之物。灵药身上有股奇特的香味，很容易被不怀好意之人或妖盯上，所以老者给了灵药压制香味的药丸。可尽管如此，灵药还是经常被因传言而来的妖物纠缠。

　　“所以你叫我去找他，其实是想叫我保护他？”红锦突然开窍，恍然大悟。

　　“红姑娘可是不情愿？”老者不答反问。

　　红锦尴尬摸着自己的后颈，说：“没有没有，灵药很可爱的，我很喜欢他。”

　　虽然不太听话，但也只不过是一个孩子，一个成精了的孩子。

　　“纸面人一事，般小公子倒也有心了。”

　　老者枯木般的手顺着灵药的发丝，缓缓说着——
　　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其善，犹水之就下，可使不善者为善，其性亦犹是，宽人之心，勿忘之。

　　这话是说给三人听的，灵药闭着眼睛，眼珠子骨溜溜转着，红锦靠坐在屋子门边，面容有些呆滞，般堂依旧正经神色看着山下，目光澄澈如水般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