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集》原初拾

1、第 1 章

　　【一】

　　这是苏甚后来说给米采听的。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米采在花店门口与一个中年男人争论，脚上踏这一双大大的拖鞋，穿着类似睡衣的裙子，眉毛皱起，脸朴红红的样子很像一种动物，特别好笑。

　　然而这位看起来无害的女生，嘴上却说着毫不留情的话——
　　“那花不是染的，本来就是这个颜色。哎哎……你不喜欢就别看，没人求你看。要是不买就别碰，花瓣都被你弄掉了，还让我们怎么卖给人家。”

　　中年男人发了福，顶了个圆肚皮，急着争辩：“不让人碰？那就别摆出来卖，别家做生意不像你们，碰也不让人碰，你这种态度有生意做才怪！”

　　“我有没有生意也不关你的事，既然别家态度好你去别家买去，出门右拐，慢走不送！”

　　女生愤怒地收拾着被挑乱的花，听着中年男人嘀咕着抱怨之类的话，待他走远了后，抬起头，冲中年男人离开的背影做了个大大的鬼脸，然后一扭头，就看见了站在门口忍着笑的苏甚。

　　米采没好气的冲他说道：“要买花就进来看，不买就别站在那儿挡道。”

　　那天苏甚本来是路过，看他们吵着架觉得很好笑，就一直站着看了下来。听到女生这么说，也不好意思直接走掉，就进了花店随便挑了一束花。

　　后来说起这件事。

　　嘴巴不饶人——苏甚如是评价。

　　也就是这样嘴巴不饶人，脾气说来就来的女生，让苏甚每次经过花店的时候，都要留意她是不是在店里，然后进去买几支花，再和她攀谈几句，随意说着笑，听女生如数家珍般说着各种种类花的时令以及培育，那个时候，女生眼里放着光，嘴角抿着笑，似乎是不自觉的表情，却格外引人侧目。

　　就这样熟稔了起来。

　　【二】

　　苏甚其人，个子高高瘦瘦，除了校服，也总是穿运动装，很爱笑，一笑起来嘴角两个很有辨识度的酒窝，本来是很阳光气息的少年，可鼻梁上挂了一副眼镜，又平添了一丝斯文气。

　　米采其实很喜欢跟他说话，他每次都听得认真，从来不会不耐烦，也总是在适当的时候回应，插上几句自己的感受，把话题延伸下去。以至于米采每每看着苏甚低头敛目，互相交谈时，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感——很少有男生对花这么感兴趣，对米采来说，志趣相投便是朋友，多一位同样喜欢花，而且还是异性的朋友也难得。

　　花店是米采平时放学或者放假的时候帮母亲打理的，米采喜欢坐在花店透明的玻璃窗前，搬个小凳子，借着窗外的残阳赶作业。

　　鼻尖是阵阵花香，沁人心脾，闻着闻着，连骨头也酥软了起来，甚至于让她情不自禁停下笔，望着外面来来往往的行人发呆。

　　苏甚好几次都看见米采这样，眼睛没有焦点，目光直直地，就忍不住嘲笑她，说是像一位满腹心事的……思念着春天的少女。

　　米采不假思索的回他，什么样的人说什么样的话，把苏甚堵得哑口无言。

　　米采会教苏甚怎么插花，会对着苏甚弄得乱七八糟，而且还是混杂了五颜六色的极品花束，毫不留情地说教。比方说鲜红的玫瑰不该和满天星搭配，会显得不伦不类；花红叶绿虽是自然常态，但插花要尽量避免，会显得俗里俗气……

　　有些时候米采的口气不好，苏甚也不介意，呵呵笑着，从不记挂在心。

　　偶尔，米采做了作业，遇到不会的题目会留着，等着那熟悉的身影出现，亟不可待地拉人替自己搞定。米采对苏甚带着盲目的信任，他高她一年级，成绩班里拔尖。米采曾看过他的成绩单，几乎科科满分。

　　苏甚不着痕迹拉开女生扣着他手腕的手，低着头问：“不给你解说一下解题方法？”

　　女生使劲摇头：“不用，你把答案写上去就行。”

　　【三】

　　这样后果是，模拟考试试卷上那惨不忍睹的大红叉叉。

　　在回家的路上，米采咬着牙，毫不愧疚地在心里指责苏甚，要不是他每次都轻而易举地把我不会的题目给解答出来，我怎么会刻意刁难把大部分的作业题留给他做，要不是他把我作业题都做了，我怎么会考砸？

　　埋怨过后，才后知后觉想起是自己的原因，暗暗发誓，以后可不能这么做了，作业还是得自己做。

　　这么想着，米采背着书包钻进新华书店，想着买几本参考书，怎料书的种类太多，一向选择恐惧症的她完全愣住了，徘徊在几个书架，怎么也决定不了。

　　很快，天慢慢暗了下来，街上商店开了霓虹灯，五光十色，璀璨夺目。路灯亮起暗黄的微光，稀疏的光线散发在空气中，带着晚风的冰凉，让人不禁打了个冷颤。

　　米采好不容易决定好买的书，付了账，提着塑料袋一路往家走。

　　这个时候街上行人其实不算少，可米采的家比较偏僻，从大街转到小巷，再绕过几家养狗的院子，走着走着，几乎就看不见几个人影了。

　　本来是天天走一段路，此时却透出一丝恐怖气息来。

　　米采昨天才听人说这附近有人抢劫，一个男的把一个女的金耳环扯掉跑了，那女的耳朵流了一滩血，差点被扯掉。米采不由自主摸着自己的耳朵，像是感同身受般，隐约觉得耳朵生生发疼。

　　“喂……”
　　突然一声大叫响彻在耳边，随后肩膀被人拍了一下，米采吓了一跳，惊慌地回过头，却看见一张似笑非笑的熟悉面孔。

　　“你怕了？”或许是米采女汉子一般不羁的性格，给他的印象太过深刻，苏甚像是发现新大陆一样新奇，“你也会害怕？”

　　“谁会怕？！”米采还未来得及责怪苏甚无端吓人，却被说中了心事般红了脸，当然，她打死不承认。

　　“那你怎么走这么快，也不看路。”苏甚指着几步远的一块石头，“你差点撞上。”

　　米采尴尬地收回要跨出的脚步。

　　这时，小路尽头走来一个扶着墙，东倒西歪的男人。

　　米采一下子警惕起来，吸吸鼻子，像是闻到空气中飘来的一股怪味：“他喝醉了，我好像闻到酒味了。”

　　苏甚也注意到，收回戏谑的表情，严肃点头：“好像是。”

　　那人慢慢走近了，摇晃着跌倒了，又慢悠悠爬了起来，见了在路旁的两人，还故意靠近，狠狠地打了一个酒嗝。

　　浓烈酒气扑面而来，米采立刻捂着鼻子，受不住般，直往苏甚身边靠了靠，小路本来就窄，以至于两人几乎肌肤相贴，呼吸相近，还能感觉从对方身上传来的股股热气。

　　等喝醉的那人往前走了几步，米采才悄无声息地退开，脸上因为另一种的情绪的升腾，阵阵发烫。

　　苏甚皱着眉，似乎是对刚才那人的举动感觉不满，他抬起手，勾住米采的肩，说道：“别怕，有我在。”

　　男生低哑的嗓音传到米采耳里，差点让她红了眼眶。

　　那天回家，苏甚一路送到门口。

　　米采一边在心里揣摩着莫名其妙冲进心底的感动，一边感叹，后面的路程，有苏甚一起，心里的彷徨不安消失得无踪无际，脚步也轻松起来。

　　想着想着，又觉得回家的路太短，怎么没走一会儿，便到了。

　　【四】

　　苏甚说，女生胆小一点没关系，把问题交给男生，让男生解决。
　　他这么说，也这么做。

　　米采的学习退步，苏甚先是反思了自己，再细心给她辅导，每一题有几种解法，都分析得详尽易懂。

　　米采之前就看出苏甚这人做事很有耐心，现在更加有所体会。

　　男生讲题的时候，纤长的睫毛随着眼睛的动作，像刷子一般上下扑闪，特别是在夕阳下的余晖下，被镀上了一层金色，格外好看。

　　米采不自觉间看得愣住了，直到苏甚没听见动静，回头看过来，目光一对，米采惊慌失措埋下头。

　　米采心想，惨了。

　　或许早在很久之前，不知不觉中，便有了相似的情绪。

　　本来自己会的题目，偏偏要留下来等着他来做；本来在花店每周只呆一两天，变成了天天呆着，写作业时，还不停地探头张望，期待着熟悉的身影出现。

　　又或许，在自己遇到烦心事就想找苏甚发牢骚，在学校遇到好笑的事情就想跟他分享，遇到麻烦就想找他帮忙解决的时候，就开始萌芽了。

　　米采大概肯定了一下，这样的心情，称得上是喜欢了吧。

　　喜欢了就喜欢了，米采也大方的承认。不过要女生告白什么的，她却着实做不出来。而且他们的年纪，也不适合想别的。

　　尽管如此，米采还是时不时揣测，苏甚心里是怎么想的。应该有些好感吧，不然怎么会经常主动地跑到花店来晃悠，不然怎么会有耐心的听她说花花草草的事……

　　这么想着，似安抚了心中的不安，心情也愉快了起来。

　　于是，看着从花店外探了一个头，笑的眼睛都快眯起来的人，也觉得赏心悦目起来。

　　他不是苏甚，他叫林若蓝，米采的表哥，长得一副风流倜傥玉树凌风的样子，这是林若蓝自己说的，虽然米采不承认，但也不否认林若蓝确实长得很帅，五官端正，轮廓深邃，最近剪了一个发型，跟明星似的。

　　不过，米采却讨厌他，此人作风随便，并且厚颜无耻，偶尔到花店溜达一圈，走的时候手上拿着一两束花，顺手牵羊的本事一如既往。

　　米采叉着腰，简直忍无可忍：“表哥，林若蓝，花可以带走，十块钱留下。”

　　林若蓝走到了门口，又倒回来，挑了挑眉，故意摆酷道：“你知不知我和苏甚是一个班的？”

　　“啊？”
　　这话题转得，让米采一时间脑子没反应过来。

　　林若蓝说：“我发现你们走得很近嘛，不是看在你送我花的份上，我好心提醒你，你最好离他远点。”

　　米采心想他是误会了什么，急忙解释：“我们只是朋友。”

　　林若蓝举着花，对着米采摇了摇，表示他不相信。

　　米采伸手去夺花：“花不是送你的，要么给钱，要么把花留下。”

　　林若蓝往旁一躲，却被米采抓住了袖子。两人拉扯着，转眼就到了门口。米采突然停了下来，问他：“你为什么要这样说？”

　　林若蓝说：“反正你记住我的话就对了。”

　　林若蓝一说完就拿着花走了，留下个潇洒的背影，让米采好几天都心神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