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罢歌舞（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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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题临安邸
“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十休。
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那时他有幸读到这首题在临安旅店墙壁上的诗，他自问写不出这样振聋发聩的句子。
居庙堂，处江湖，不过他苦读闲时的黄粱一梦。
“滕王高阁临江渚，佩玉鸣鸾罢歌舞。”
他到底是怯懦的，在遇到她之前。
（1）春闱
今年的春闱，是他参与的第二次会试了。
临安还像上次来时那样繁华，除了他的年纪以外，一切都没有什么变化。
粗布鄙衣，麻黄的头巾，他手中的笔都用得开了叉。
“什么名字？”
“潘牧。”他来到贡院外的考试登记处。
“籍贯？”那人在黄纸做的本子上写下了“潘牧”二字。
“松江府华亭县。”
此时对方才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好像在上下打量，旋即从身旁的木箱里拿出腰牌，“二月初九开第一场，初七晚凭此腰牌进入贡院。”
他看了看这个发亮的铁牌，摸起来凉了心。
（2）流佩楼
临安虽是繁华帝都，但好歹总有那么一些破落处，供往来的商旅流民们歇歇脚。
他上次来时，便也是住在此处。
三年时光，他颌间的青色加深，指间的茧衣更重。翻开誊抄了好几次的旧书，里面有几个歪歪扭扭的字迹甚是碍眼。
那是他母亲上次欠租时，地主上门来强行拖走他做工留下的痕迹。
想到这里，他突然觉得耳边旁人的高谈阔论变得更加嘈杂起来，惹人心烦。
屋外春雨绵绵，连老天也看不惯这破屋了吧，要让他的处境雪上加霜。
但离这不远的，却是在金国都小有名气的临安平康坊。五陵年少，春风十里，那些他只在粗纸淡墨的诗里读过的快意人生，竟就这样毫无遮掩地上演在他面前。
“灵姬承蒙大家厚爱了。”说话的是一个清丽女声。偌大的平康坊里，只有流佩楼有一个向天的露台，每晚的歌舞可供所有往来的宾客一观。
大概只有他们有这样的自信，楼内的歌舞比这楼外的还要旖旎醉人。
“灵姑娘，我在流佩楼喝了三年酒，第一次见你出来跳舞。”台下隐隐有嬉笑男声，“是嫌里面的台子太小打赏太少，还是来来去去都是那些老面孔甚是无趣？”
“看来这位兄台是很久没有过来了，”旁边又有一男声打断，“听说灵姑娘被官家看中，要入宫做娘娘了。”
“所以，”台上的女声含着笑意，“这几天就出来跳舞，也算报答大家几年来的恩遇赏识了。”
高台背对着他，他看不清台上的人脸。
“正好，过两日便是春闱了。”灵姬笑道，“不知台下诸位，有多少来自各地的饱学之士呢？灵姬在此，先预祝大家高中了。”
说罢，乐声起，台上的美人左摇右摆，跳起他从未欣赏过的曼妙舞步。
湖边柳绿双双燕，鼓上纱红点点歌。
而他却无端想起三年前，离京渡口上遇到的那个姑娘。
（3）渡口
那时他刚刚确定自己春闱落第。
在京中逗留数日，已将他本就不多的盘缠耗尽，连回家的路费都不知如何凑齐。
所以他徘徊在渡口，想看看有没有船家肯无偿渡他，又或者干脆干几天苦力凑合。
虽已落魄至此，但当他听到有人仗势欺人时，他还是忍不住管了闲事。
那是一对穿着窄袖旋裙的主仆，年轻女子头戴竹笠，白纱蒙面，怀抱琵琶，跟在后面的丫鬟手拿包袱，正欲登岸。
可不知是什么暴露了她们来自秦楼楚馆的身份，岸上几个准备上船的路人，说什么也不肯坐她们坐过的渡船。
这下船家犯了愁，自己本想着赶紧载人渡客，却因为两个贱籍歌女耽误了生意，也难免心生恶意，想趁机敲她们一笔。
她主仆俩并非伶牙俐齿之人，面对声声责问，一下说不出话来。
于是他便上前解了围。
“大家都是过路之人，何必为这区区小事误了行程？几位客官如此嫌弃，那船上这一路众多同乘，又作何感想？”他不紧不慢地说道，“虽不知二位姑娘为何沦落娼妓，但到底是可怜人。同是为生计辛苦奔波的可怜人，又何必为难可怜人呢？”
一番说话，众人皆沉默。
后来，在渡口不远的茶寮里，他才终于看清自己所帮女子的面容。
（4）华亭
“公子，妾来。”见他不肯点茶，大约确实是囊中羞涩，她抬手示意小二再拿一个茶杯，“我主仆二人初来临安，就遇到这样的事。幸亏遇到公子慷慨解围，否则也不知要耽误到何时。”
“举手之劳罢了，不足挂齿。”他竟然有些羞赧，“世态炎凉，我从小早已遍尝。只是我没想到临安天子脚下，也还是这样一种境况。”
“公子可是赴京春闱？”
“姑娘何以见得？”
“公子虽布衣草鞋，但眉宇气度不凡。”姑娘的眉眼像春日的桃花绽放，“妾不曾开蒙，但妾家乡因中第者众多，也算小有名气。妾曾听闻’腹有诗书气自华’一言，想来形容公子，自是恰切。”
说起家乡，又听她口音熟悉，他心下一动，脱口便道，“恕在下冒昧，姑娘家乡，可是松江府华亭县？”
她放下茶杯，惊喜般道，“没想到，在这山长水远的京城，还能碰见同乡知己。”
“既然姑娘来自华亭，又为何远赴京城？”
“公子虽暂时居于困顿，但好歹有个出头之日。”她似乎叹了口气，“而妾这种出身，什么时候做什么事，都由不得自己。”
良久，他才听她说道，“京城的流佩楼老板，是妾华亭闲云阁妈妈的好友。”
他明白似乎触碰她逆鳞，便也不想多问。
天已渐黑，知她主仆二人有路要赶，他不好再耽误，“在下潘牧，今日萍水相逢，到底奇缘。只是姑娘要往临安，在下名落孙山只得回乡，便也只能在此别过了。”
她抬首，眼中竟然有些不舍，但旋即从包袱中掏出一个小袋，双手递到他面前。
“公子才华卓绝，又菩萨心肠，妾相信公子来日定能高中。小小盘缠，可解公子燃眉之急。”
他的手停在银袋上，没有去碰那触手可及的柔荑，“在下帮助姑娘，并非图你回报。而你我素未蒙面，在下得姑娘款待一杯清茶，已是大礼，又怎么敢受姑娘如此巨财？”
“公子请收下，妾只盼公子他日发达，莫要忘了妾便好。”
而他，甚至都没有来得及问她的名字。
（5）灵姬
一声惊叫把他拉回现实。
四下望去，原来是台上起舞的女子太过投入，扯断了项上莹白的珠链。
大珠小珠落地，音乐乍停，她带着几个丫鬟赶紧下台找寻。
“灵姑娘都要当娘娘了，到时候什么金银珠宝没有，还会在乎这一条珠链？”台下观众如山，见她如此反常，忍不住问道。
“那珠链是官家赏的。”丫鬟肃声答道，几步路走到他面前。
他低头，发现两粒珍珠滚在了他破烂的布鞋边，甚至沾上了鞋面的雨泥。
“多谢公子。”丫鬟双手接过，此时他才发现，这是当年那姑娘的丫鬟。
在往后看的不远处，一袭绿裙正在焦急寻找的，果然是她。
原来她叫灵姬。
他来不及和她叙旧，也许她早就忘了他，也许她记得，但是他们的身份悬殊，她不会开口。
她是京城名妓，而他的布鞋刚刚弄脏了她华贵的珍珠。
突然的一声尖叫打破他的羞赧，“灵……灵姑娘，你的凤钗，流血了。”
原本围聚在她身边的众人突然散开，所有人都看到了，她高高发髻插的那缧丝的偏凤，竟然流下了血一般的眼泪。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罢歌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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