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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谈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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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太傅逝世,太傅位空置,春节后谢霁下旨将杜衡擢拔至太傅。
谢昭已年满十九,谢霁也下旨许她出宫立府,赐了座新建的公主府邸给她。
冬雪渐消,元宵节过后,朝廷规定给官员的寒冬休沐日也就到期了,朝会恢复,谢宜和谢昭得随其他官员一同上朝,宫里的尚衣局早早将制好的官服送到了公主府。
近来化雪,最是寒冷,谢宜盘腿坐在软榻上,小火炉上烹的新茶正在咕噜冒泡,用秋猎时带回来的糯米香叶和嫩茶叶混在一起制成的香茶,煮开后清香袅袅,充盈整个屋子。
芙蕖:“公主可要试一试,万一有不合适的地方,也好改一改。”
“尚衣局是按照量好的尺寸做的,应当错不了,不用试了。”谢宜漫不经心地回答,品了口热茶,没有看那官服的模样。
上朝便意味着要掺和进朝中官员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网中,谢宜心中暗自期许能从中获得扳倒苏笃的契机。但又害怕,谢霁把她和谢昭置于同一境地,可她和谢昭是天上地下的不同,她这块磨刀石,那天一不小心‘咯嘣’一声碎了,谢霁也是不在乎的。
……
朝会结束后,百官走出大殿,几人成群,结伴而行,小声谈论方才朝会上的事情。
“陛下对两位公主真是不偏不倚。”
“李大人真是这么觉得?”
“哎……”那位李大人的声音越发低了,“我怎么样觉得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想让我们这么觉得。”
谢宜登上停在宫门口的马车,挨近的几位官员拱手同她道别,谢宜笑着礼貌颔首回应。
车帘落下,谢宜敛去脸上笑容,刚才的朝会……
靖国每隔五年举办一次隆重的朝贡日,周边接壤的小国部落,以及多年前战败的周国届时都会派遣使者到京城来,除进贡之外,也是为了维护靖国与各国的关系。
距上次朝贡日已过五年,今年的朝贡日定在夏初时分,操办朝贡日是件要事,谢宜和谢昭上朝几日,谢霁觉得应该拿件像样的事务给她们练手,便让她们两个协助温雁和杜衡筹办朝贡日。
又是这么个分法,杜衡和谢昭负责朝贡那日的庆典,她和温雁则是负责接待来朝各使者并为他们安排住处。
谢霁这么分工,绝不是随意而为。
谢宜想,谢霁若是想让人指点辅佐谢昭,最合适的人选莫过于谢昭的亲舅舅苏笃了,每个人的立场都可以随着利益时时而变,但谢昭与苏家那是在一条绳上的,相比于杜衡,苏笃不该是更好的选择吗?
而谢宜自己呢,谢霁一次又一次把她和温雁绑在一处,又是为了什么?
第二日是休沐,温雁让人来公主府递话,邀她见一面。
冰雪消融,解冻后的湖水澄澈如镜,映着湖上长桥,映着桥上人影。
桥头湖边,是一片开得正盛的黄蕊腊梅,远远看过去,如一颗镶嵌在明镜边上的黄色琉璃珠,悠扬清冽的琴声自梅林传来。
走下长桥,负责带路的祁煦停住脚步,不再往前,他侧身退至一边,对谢宜说道:“公主,殿下在前面的亭楼等您。”
梅林边设有一座不大不小的亭楼,垂下竹帘,亭中弹琴之人影影绰绰。
谢宜缓步朝着亭子走去。
温雁今日穿了一身浅蓝色衣袍,头发用一根极简的玉簪子束着,他坐在琴案之后,微垂眼眸,目光落在身前的碧梧古琴上,指尖起落,抚拨琴弦。
身后的墨发被风轻轻带起,飘飞的明黄腊梅落在衣袖之上,整个人如身披月华一般,玉润冰清。
谢宜呼吸微微一滞,量重山那夜她没瞧见,温雁弹琴原是这般模样么……
在舒缓清幽的琴声之中,谢宜的心绪反而乱了。
最后一声琴音落下,温雁起身,拂去身上的花瓣,眸光转向亭前的谢宜,“公主。”
谢宜回神,强静下心来,淡声道:“殿下。”
湖边另一处亭子里,奚濯大半个身子都探出木栏外,只为将对面的情景瞧得真切些,祁煦坐在亭中桌旁,瞧着奚濯那副模样,不由地开口道:“你消停些吧,你就算把整个身子都探出去,也看不清对面的。”
奚濯叹息一声,重重坐回凳子上,“都怪这两座亭子间非得建这么远。”
祁煦:“我说,今日殿下是来和公主谈正事的,没什么有趣的事,你非得跟来作甚?”
奚濯反问道:“你不觉得殿下不对劲吗?”
祁煦:“哪不对劲?”
“殿下要与公主商议事情,这没什么不妥,但为何非得选这么个风花雪月的地方。”先前奚濯和桑厌并没有将量重山的事情告诉过祁煦,似真似假、尚未敲定的事情,还是不要传开为好。
祁煦:“风花雪月,你怎么会冒出这么个词来,此地静谧又少有人至,在此处谈事,没什么不妥。”
奚濯暗道,你是榆木脑袋吧?
“那你说,殿下今天为什么非得弹个琴?”奚濯继续道,“这几年来你听过殿下弹琴么,哪怕一次。”
还真是……一次都没有。
祁煦目光瞟向远处的亭楼,“你是说殿下在向公主示好……”
祁煦突然想到那次在‘南柯一梦’见到久安公主和殿下在……同一屋子里,他那时有疑惑也有猜测,但猜测在冒头的一瞬就被自己打消了,且不说殿下性格使然,从没对女子动过心,就说他和久安公主才见过几面,说过几句话,再怎么也扯不到其他方面去。
奚濯:“嗯……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吧,谈正事是真的,但也不排除殿下有其他私心。”
瞧着祁煦愣愣不语,奚濯问:“你不信?”
“我只是觉得殿下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人。”祁煦同温雁相识的时间不比奚濯短多少,在祁煦心里,温雁一直是冷静自持到有些无情无欲的。
奚濯:“人皆有七情六欲,乃是常事。”
亭中桌上烹着热茶,还摆放着几碟点心,温雁提起茶壶斟了两杯热茶,而后将其中一杯递给谢宜。
刚烹好的茶水冒着热气,谢宜吹了吹,水雾升得更甚,熏得鼻尖微微发润。
“殿下邀我见面谈话,不知是为了什么事情?”谢宜真真是好奇了一路,是为了朝贡日的事情,还是因为其他?
温雁徐徐说道:“昨日朝会结束后,陛下单独召见,命我秘密调查一件事情。”
秘密?既是秘密,那为何要说给她听?
只听温雁继续说道:“有人递折子检举齐国公苏笃敛财暗养私兵,但没有呈上实际的证据,因而陛下让我暗暗调查此事真假。”
茶水太烫,谢宜将茶杯放在桌上晾着,垂眸问:“此事与我有何干系?”
“没有吗?”温雁语气平常,“我以为与苏家有关的事情,公主都会感兴趣的。”
谢宜实话实说:“这事要是真的,我当然会感兴趣。”
“如果是假的,我今日就没必要邀公主来这里。”
“父皇昨日刚命殿下着手调查,殿下今日就已知晓真假,是办事效率高?还是说殿下早就知道苏笃暗养私兵的事情?”谢宜直言发问。
“公主说得没错。”温雁抿了口茶,润了润嗓子,“早在昨日之前,我就已经得到苏笃暗养私兵的消息了。公主不如也猜一猜陛下又是何时察觉此事的?”
谢宜抬眼朝温雁看去,忽而笑了笑:“我若是事事都能猜出,就不做公主,改去做算命先生了。”
谢宜心里清楚,谢霁多精明,他最恐朝中有人生出不臣之心,温雁能发现的事情,谢霁难不成真等有人给他上折子了,他才怀疑吗?
温雁没再续着刚才的话往下,而是莫名说了句:“公主想要的,本就不用自己出手做什么。”
她想要的?确实……
谢霁意将谢昭作为储君培养,而以苏笃的野心来说,来日谢昭即位,他这位舅父岂是心甘情愿做一个普通臣子的,为替谢昭谋划,谢霁自然得在任何威胁冒头之时,就将其扼杀。
谢宜确实不需要做什么,因为谢霁早晚会出手打压苏家,但是……
“殿下说得在理。”此地寂静无人,谢宜没有绕弯,直言说道:“可按靖国律,养私兵,罪名大小,与兵数多少、是否有违反法令行为等有关。往大了讲,是意图谋逆,可往小了讲,最后落的罪名不过是监|禁或是流放,但我想要的是让苏笃苏家永无翻身的可能。”
温雁:“公主觉得陛下会对苏家留情?”
“不确定。”谢宜摇头道,“正因为不确定,所以我现在即便知道父皇会对苏家下手,也不可能什么都不做,静静等着最后的结果。”
“所以公主想做什么?”冷风刮过竹帘,晃动作响,削弱了温雁的声音。
“该是我问殿下想做什么?”谢宜喝了口晾温的茶水,声音轻而缓,“殿下今日特地将我约到这里来,总不会就为了告诉我这件事情。”
“殿下是聪明人,当然明白‘前车之覆轨,后车之明鉴。’【1】的道理,父皇用苏笃毁了师家,如今又以殿下为刃打压苏家,往后自然也会用同样的法子来算计殿下。”
量重山之后,谢宜认真想过,相互利用是真,但她一个落魄无势的公主对温雁来说能有什么用处,她唯一有用的一点就是占着个公主的身份,一个能够继承皇位的身份,谢昭之于苏笃,她之于温雁,大概是一样的。
“殿下多次帮我,难道只是因为那所谓的救命之恩?”谢宜定定凝视着温雁,说道:“殿下知道的,从蟾蜍山开始,不……应该是从我第一次去昱王府开始,我就是怀着利用之心的,所以我不介意殿下同样……利用我。殿下助我成事,我便也会成殿下所愿。”
两人目光交汇,随风簌簌落下梅花闯进视线里,不知是否是落花的干扰,谢宜见温雁无波的眼眸中泛起一丝微澜,两人同时错开目光,看向别处。
瑟瑟风声中,温雁落下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公主说了这么多,总的来说就是愿意同我……合作,公主得到公主想要的,我得到我所求的。”
合作,倒是个准确的词。
谢宜:“……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