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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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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普闷哼一声，慢慢支起身，坐了起来。他只觉得有些头晕心悸，浑身无力，还微微冒着冷汗。他本该在落叶枯草中苏醒，但不知为何手下触摸到的床铺被单温软干燥，隐约传来他在皮埃蒙特的家里常用的那种洗衣液被烘干的味道。
皮埃蒙特……
他猛地惊醒，瞪大了眼睛，翻身下床，环顾起四周。不知为何眼前的景象令他感到无比陌生，又隐隐透着熟悉。这里并不是他在皮埃蒙特的家，房间的结构布局与他自己的完全不同，但床铺上的被单，书架里放着的书，桌上摆放着的东西，地上堆着的鞋袜背包，甚至是放置物品的习惯，都与他自己的如出一辙。
他皱着眉，警惕地不敢四处走动。比尔到底又想怎么折磨他，创造一个他熟悉又不熟悉的家到底有什么意义？这难道又是幻觉，是他消磨他意志的手段？迪普的大脑飞速运转起来，虽然他被比尔带去思维空间后脱离现实世界已经许久，但他从未真正屈服，没有一刻不在与比尔抗争。他知道，比尔阴险狡诈，下作手段层出不穷，他必须每时每刻绷紧神经，思考应对的方法。
如今不知道是否又是比尔的某种考验，迪普正思考着，房间却门“吱嘎”一声被拧了开来。三角形恶魔应声出现，他悬在空中，一手端着盘子，一手关上了身后的门。“虽然你跟你棘手的朋友与健身狂魔锻炼你那面条一样的四肢已经有些日子了，但不得不说你们人类生理功能上的缺陷还是一如既往得脆弱可笑！哈！或许我也该把你扔进冥河里泡一泡，噢或许该换成流星思维空间里的河，这样里面的‘糖分’就会贯穿你的全身，也不至于落得现在这样的下场了！”
他把放着煎蛋和面包的盘子往书桌上一放，又转过身飘到怔怔愣在原地的迪普身前，打了个响指，凭空变出了一杯咖啡，端在手中，啜饮了一口。他三角形身子上的嘴唇喝下咖啡后又变回眼睛，淡淡地瞥向迪普。然而在看到迪普警惕的眼神后，又疑惑地开口问道：“嘿，小子，你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一脸在无限监狱里坐了两个世纪牢的样子？虽然我知道那确实是一场相当痛苦的体验，那里的家伙都不听人话，自以为是！虽然这也是我的优点……但话说回来既然有我的存在，这样的情况理应排除。所以告诉我是谁让你这样满脸愤恨好像要把他碎尸万段一样？也许花不了多久，那个词语怎么说的来着？须臾之间！你就会发现他灰飞烟灭不管什么维度都再也找不到存在过的痕迹了！”
迪普看着面前的比尔喋喋不休地说着仿佛想为他撑腰的可笑话语，巩膜的颜色一会变红一会又变为纯黑，怀疑地紧皱眉头。比尔与前几天的样子完全不同了。他没有变成一贯穿西装打领结的模样，而是直接以原型出现。他说话的语气与口吻也让迪普感到没来由的陌生，一直以来比尔的残酷任性在他心里刻下了深深的烙印，虽说生活中必须的东西从未短缺，但他都必须付出代价才能取得。他从未见过亲自为自己端来食物的比尔，也没见过他说过这么长插科打诨的话，他一转满身的戾气，似乎突然变得平和了不少……
但即便如此，也不能掉以轻心。仇恨在他们之间早就是不可逾越的天堑，简单轻易的示好无法磨灭骨血分离的痛苦。迪普深知有种名为斯德哥尔摩的病症，他猜测也许这是就比尔的另一种手段，但不管怎么样他都不会如比尔所愿。
看着呆呆站在原地不说话也不动的迪普，比尔又朝前飘了一些，伸手在迪普眼前挥了挥，“hello，里面有人吗？”他的眼睛关切地眨了眨，再次伸手摸向迪普的肩膀。
然而下一刻，迪普像触电一样向后退了一步。
比尔半睁的眼睛慢慢抬了起来，慢慢变得不解，变得茫然，最后变得愠怒。“不管你小子发生了什么事，至少就我所知这个指责游戏不应该对着我。为什么要迁怒在我身上？”
他黄色的三角形身躯慢慢变红，却也没有进一步往前。
迪普冷笑一声：“你的表演真是有够拙劣，装得一副受害者的模样。你做这些到底有什么意图？”
自重力泉被封印以来，比尔已经五年不曾感受过迪普用这种语气对自己说话，更何况他们之间度过的种种。他知道迪普心中对自己有所防备，但如此浓厚的敌意是他料想不到的。“你憎恨的……是我。”
比尔陈述的语气中隐含着怒气，但迪普不能理解的是他不知道为什么从中听出了不甘与悲伤。也许是这么久以来的博弈让他心力交瘁，他甚至有种错觉，比尔似乎非常委屈。但这样的感觉顿时消弭于无形。
不等他做出反应，比尔突然闭上了眼睛。三角形的身体像纸片一样飘了飘，最后坠落在地。
迪普吓了一跳，他紧张地又向后走了两步，直到跌坐回了床上。他警惕地盯着比尔，但过了好几分钟他也依旧一动不动。这场短暂的战役他似乎什么都没做就赢了，比尔撤退的速度比他想象中要快得多，而且他撤退的方式也前所未见。他三角形的躯体落在地板上，看上去就像毫无生机的手工艺品。
直到确认比尔似乎不打算再爬起来的时候，迪普慢慢站起身，走向了门边。楼下突然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轻快又急迫的脚步声有着令他仿佛快要落泪的熟悉。
这个地方竟然会有别人！他猛地拉开门，只见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从楼梯口出现，熟悉的棕色长发下面隐约一丝薄汗，她穿着自己没见过的毛衣，但见到自己时脸上那种喜悦的红晕却无论如何不会错认。“梅宝……”他喃喃呓语，生怕自己的大声惊扰了这场美梦。自从被比尔带走以来，他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活灵活现的梅宝。他的梦中曾经也出现过自己这位双胞胎姐姐，但她总是满脸忧愁郁郁寡欢，仿佛在呼应着他的痛苦。但如此欢快的梅宝、从未受到伤害的梅宝、明亮地如同太阳遍撒人间的梅宝才是他朝思暮想想见的人。
“迪普！你醒啦！我听切丽打电话给我说你跑步晕过去了，就赶紧赶回来了！”她跑上楼，在快要接近他时又慢下脚步，摇摇也跟在她的身后，慢慢走上来绕着他的小腿仿佛诉说关切。
“梅宝……”
“你现在觉得怎么样？吃早饭了吗？我记得早上给你留了面包和煎蛋。”她伸出手拉着迪普，慢慢朝楼下厨房走去。手中绵软的触感让迪普心神一晃，这份真实没有丝毫梦境的感觉。楼梯转角处窗口吹进来的风也让他不禁怀疑起了自己。
“你的样子一看就是昨晚又熬夜看书了，只要我有咖啡因就不需要睡觉先生！”
“既然知道早上要去晨跑，也许你的夜间生活习惯也得改一改。”
她拉着他坐在餐桌旁边，自己走向厨房料理台。“或许你可以跟我一起去罗兰家里打高尔夫，他家的高尔夫可不是迷你的那种，虽然没有重力泉的有趣，但早饭很好吃……欸？我放这的早餐呢？”
“呃……我拿上去了。”他不自觉地就回答了梅宝的问题，不知为什么，他觉得现在并不是怀疑比尔的时候，而且现在也不是讨论早餐和高尔夫的时候。“梅宝我不饿……你能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吗？”
“一日之计在于晨，吃早餐也是很重要的事情。”她从冰箱里拿出牛奶，又从架子上挑了个麦片。“你照例跟安吉拉和索恩出去晨跑，但是你的心脑血管系统不允许你在熬夜之后又空腹高强度运动，于是就罢工不干了。”
“不知道为什么切丽知道我们家的地址，于是就让索恩把你背了回来。”她倒了倒，却发现牛奶只剩小半瓶，一碗不到的量，于是又去找了点小饼干。“她们从你口袋里挖出钥匙，找到了你的房间，安置好你以后就走了。”
“临走前切丽还给我打了电话，不过我听到旁边索恩说不需要。男孩子就是这样不够细心，你也是。”她把找到的食物都堆在迪普的面前，一脸关切地看着他，眼神里满满写着的都是‘快点把这些东西统统吃下去让身体复活’。
“安吉拉……切丽……索恩……”迪普默默念着这几个名字，他非常清楚自己并不认识这些人，但大家似乎都很熟悉，就连梅宝说起他们时都是习以为常的样子。
“别担心，他们说了下午放学了会再过来看你的。最近大家都挺容易生病的，也许你得再多照顾好你自己。”梅宝拉开座位，坐在了迪普的旁边。“不过一会我也得去学校了，爸爸妈妈晚上才会回来。我已经帮你请了假，你好好休息，切丽说她会帮你把小组作业交上去的。”
迪普机械性地将食物送进口中，大脑高负荷地运转起来。梅宝所说的每一句话都透露出他们现在正像个普通的孩子一样有学要上，有互相认识的朋友，还有自己生活的零散信息。这一堆线索整合起来陌生又井井有条，极其不符合比尔的性格，再说他应该在14岁那年就已经被比尔带去了思维空间，甚至连自己父母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他忽然有种想哭的欲望，就在梅宝提到爸爸妈妈晚上就会回来的时候，让他有一种不敢置信的胆怯。
看着默不作声的迪普，梅宝又关心地拍了拍他的手臂，“嘿迪普，你还好吧？你需要我留在家里陪你吗？”
他很想点头，很想拥抱她。他已经受够了比尔以爱为名的折磨，如此这般平凡的生活居然会让他泪流满面。
他低下头，咸咸的眼泪混着牛奶麦片被塞进嘴里。梅宝吓了一跳，她掰过迪普的肩膀让他看向自己，“发生什么事了，小老弟！你怎么了？”
“我……我做了一个很可怕很可怕的噩梦……”
“噢~~”不等他反应过来，梅宝就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别难过了，小老弟。你是我最勇敢的双胞胎弟弟！小小的噩梦还能比湮没之日更可怕吗？有我在，没有什么可以伤害你。”
有。那个可怕的梦魇恶魔可以。
迪普用力回抱了梅宝，随后向后退开。“我没事，谢谢你梅宝。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被轻易打败。”
“是的。”梅宝眉毛撇了撇，有些担心。“如果发生了什么，你可以告诉我我们一起解决。再说了你的好朋友们好像还挺厉害的，我是说安吉拉，我从来没见过哪个女生有她那么发达的肌肉。”她笑了笑，抽了张纸巾擦去了迪普脸上的泪水。
迪普苦涩地也笑了一下，梅宝口中说的很多内容他都没有印象，不仅是这几个所谓的朋友，还有“湮没之日”。他现在确定了自己应该并不是在梦境之中，比尔虽然是梦魇恶魔，但幻境是基于人类的意识与潜意识形成的，他无法在幻觉中见到自己从未有过印象的东西。
也许他应该冷静地去查找事情的真相，以及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样的处境。他在书桌上看到过自己翻开一半的日记，那一定是他从重力泉带出来的。也许上面会有线索也说不定。
迪普轻轻抿了抿嘴，把碗里剩下的牛奶一股脑都倒进嘴里。转过头看向梅宝，“我没什么事，或许只是我自己暂时还没想明白。梅宝，你去上学吧，回头要是还有什么问题，我再来找你帮忙。”
迪普大多数时间都在忙自己的事情，对此梅宝心里一清二楚。每每想问他发生什么事情得到的回馈总是没有。她似乎早已习惯了迪普靠自己解决问题的倾向，但像今天这样先是主动展露情绪，后来又提出愿意事后找她帮忙。都让她感到有种由衷的欣慰。
“那好。别担心小老弟，你的后盾梅宝·派恩斯随时等候你的调遣！”她拿起放在一边的叉子，竖在面前宛如宣誓效忠的圣殿骑士。
迪普微微一笑，只要有这样一句话，这么长时间的苦痛顿时化为灰烬。他收起面前的餐具，站起身。“谢谢你梅宝。不过我昨晚确实熬了夜，待会打算再去睡一觉，你去上学吧不用担心我。”他现在需要做的是尽快去翻看那本日志，尽快了解自己所在的处境。梅宝在的话也许比尔又会从中作梗。
虽说食物带来的饱腹感让他不再因为低血糖而晕眩，但不知为何他的脑中还是有些混沌。梅宝看着他踉跄的背影，连忙跑过来接过了他手中的东西，放进了厨房的水池里。“你去睡吧，我们下午见。”
梅宝替他收拾了餐具，抓起放在沙发上的外套准备前去学校。二人在门廊处挥手告别，迪普抬头看了看自己这个未曾见过的“新家”。他非常肯定，这栋建筑也不是他在皮埃蒙特熟悉的那栋建筑，这附近的路也完全不是他印象中的样子，他按了按自己开始冒虚汗的额头，关门，朝着楼上走去。
就在他推开房门的那一刹那，忽然有一种极度的困意袭来。他闭上眼睛，任由自己向前倒去，然而迎接他的并不是冰冷坚硬的地板，而是一个柔软的肩头。对方似乎并不高，身上有着和他一样的洗发水味道。
那人轻松地将自己抱起，放在了床上。他感觉眼前一黑，柔软的被子盖在了身上。在彻底陷入睡梦的深渊之前，他仿佛听到了比尔正在对他说话，“我想我已经知道什么原因了，松树，这不是你的错。等你醒来，我们在你熟悉的地方再见。”
他的意识开始涣散，然而在一片漆黑之中，他却看到有一个眼睛正半眯着向自己。他本该因此而感到害怕，因为那个眼神明显是一种审视自己的神态。但不知为何，他觉得那种眼神里有种奇怪的慈悲，他只觉得有些冷，像是在教堂，在雕塑下的感觉。
比尔注视着他，就像一个沉默的、一动不动的守护神。
很陌生。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