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豫》胖胖的琵琶

62、花家村

　　四人不知道走了多久，绵长秘道中，往前似乎永远都是一眼不见底的黑暗。周围阴冷潮湿，静得没有丁点儿人气，偶有几道滴水啪嗒声穿过，才溅出几许清脆皮肉声来。

　　抹开额上水渍，姜桐微微侧身，转头贴了另一面干壁。秘道幽长，两面虽仍旧逼仄狭窄，但换比之前地下坑道还是要宽敞得多。至少不需用人开路，一旁余出的空隙也能够让人松口气。

　　可在暗中长久行之所带来的冷寂，随着时间推移愈发沉重，这种压抑让她想开口说点什么，然而一抬头看见的便是一道沉默无情的背影……

　　姜桐努了努嘴，最后依旧没作声。

　　直至出了秘道，一股清新山风扑面而来，凉得沁人心脾，仿佛五脏六腑的阴郁被洗得一干二净，姜桐从没觉得往日里平淡如常的清风如此美好，这种感觉如获新生般，妙之不可言诉。

　　“县衙一行人等得以解困，且有冯县令带头，剩下的一群乌合之众估计也讨不了什么好。”

　　放松不过几息，旁边焦急的步伐便将她拉回到现实中。回归正事，她说得可都是封直一手促成的事实，即便要收拾那位恶匪头子闵良之，也不用急于一时。今日一整天转个不停，不胜负荷，别自先乱了阵脚！

　　“酒囊饭袋对上乌合之众，半斤八两不分彼此，有何好处可讨？”

　　一句话将恶匪连同县衙中人贬得一无是处，封直话中充满了嘲讽之意，但脚下却是放缓了速度。

　　这种无差别的对待，姜桐一时无语凝噎，也不知这人哪来这么多怨气，就不能盼着点好么？

　　“先前封公子已为冯县令铺好了路，不信他们，难道你对自己还没了信心不成？”

　　姜桐反声问之，用激将之法来表示对封直本事十分认可。其实她就怕这人像之前一样乱了心神，变得古怪还好，若是做出什么“疯癫”之事，大开杀心……那谁能阻止得了！

　　更别提身边还有个“煽风点火”的暴躁小忠仆，届时场面才真的会一发不可收拾。

　　感受到流离在自己身上复杂的眼神，识秋张口便想扎上两句，可一想到最后倒霉还是他，便又死死咬紧了嘴巴，下巴高扬，似乎要翘到天边去。

　　“姜娘子这是说得何话？我当然有足够的信心！”封直颇有些别扭，他的能力，用不着旁人来认同，更不需要来自姜桐的疏解之言。

　　大行步伐再次缓下，渐渐与身后女子持平。

　　听到封直的回答，姜桐松了一根弦。今夜乌云满天，微茫月色时有时无，浓浓夜色却将整片大地笼罩上一层黑幕，让人摸不清道路，辨不明方向。身处黑幕最中心的他们原本也该如此，可不远处升起的片片篝火硬生生地改变了这一处境，炽热的烈焰便是指引他们前行的方向。

　　“前面……是花家村。”望着燃起的灿烂火光，姜桐情不自禁呢喃道。

　　山外有山，村外亦有村，但能在深夜之中燃起这么多的“诡异火光”的，除了被恶匪先头占据的花家村，她想不到别的地方了。

　　“没错。”封直沉声有力，抹去了姜桐心中最后一丝犹疑。

　　昨夜之行还历历在目，他当然不会忘记花家村是何模样。熟悉的地形，熟悉的村落，熟悉的灼眼热光，即使相隔数里他也能一眼认出来。

　　“前面是花家村，秘道出入口又在此，那这挖道之人到底是何用意？”姜桐诧异得紧，李家庄与花家村之间本就有一条捷径可通，那为何还要在山中辛苦挖一条？

　　“狡兔三窟，掩人耳目罢了！”

　　封直冷淡说道，眸光里写满了轻蔑鄙视。

　　姜桐还在回味其话中意思，封直却忽然停下，举起火折子将微弱亮光移向了另一面曲径深幽。烈焰照不到的地方，总是格外黝黑，纵有火折一瞬的燃烧，也很快被吞噬掉。

　　她看不清，也不明封直此举之意。

　　“秘道出口处，可通往的地方不止有花家村……”封直说得轻描淡写，一边又从身上摸出新的火折子，在一瞬之间似乎发出了璀璨之光，照进了姜桐的眼中。

　　“……从此道进去，穿过狭长幽径，大约便能出了沣县。地势隐秘，又可通两头，此处还真一个避祸藏身好地方……”

　　封直口中一如往常之冷讽，姜桐则睁大眼睛，尽力捕捉角落里的每一处耀光，生怕漏了半点。

　　“山中秘道可往李家庄，又能去花家村，这样一来，不管身处哪一边，都有退路可走。”

　　只要人想离开，随时都能悄无声息地遁出沣县。拍拍屁股，两手一甩，走得轻轻松松。

　　原来这挖道人打得是这个主意！

　　坏事做绝，还想着给自己留一条生路呢。察明了恶匪的意图，姜桐想想不免笑出了声，但是一开口便成了一道冷冰冰的讥笑，与封直的冷讽竟是格外相配。

　　“匪寇凶恶，其不轨之心昭然若揭，封公子当不会坐视不理。”

　　精心策划的后路，可以说是滴水不漏，然而命运从不偏袒任何人，此次遇上了封直也算他“倒霉”。

　　姜桐亮起双眸，奕奕光采叫人不敢直视。

　　封直掐灭一支焰光，转头继续朝篝火方向行进，对女子所说并未回之，避开的眉宇似乎了闪烁两下，转眼间又恢复了冷漠神情。

　　姜桐跟上前，眸子依旧焕发坚定神采。她知道，封直不会放过这群恶匪，正如他们现在，就朝着花家村走去，一个都跑不掉，还有李家庄在内的，别想有漏网之鱼！

　　两人一番浅谈让身后疲惫二人都打起了精神。识秋胸腔早就蓄满了戾气，对坑了自己的恶匪，这一次他绝不手软。

　　识冬小脸上亦是肃杀之意，但她不会冲动行事，毕竟，摆在她的身上的首要之务，便是护得姜娘子周全。

　　四人夜中暗行，来势汹汹如同燃起的火势般，越接近，其光焰便愈加扬起。木柴噼里啪啦，尽情地燃烧，枯枝一截一截断裂开，来回炙烤，清脆之声在空寂夜色中响彻云霄，痛楚与欢呼被一并宣泄而出。

　　高潮迭落，曲终人散，可惜这场精彩表演，底下本就无一听众。

　　花家村外同李家庄一样，村民之影不见丁点。若不是亲眼确认过村民无恙，只怕封直也要认为花家村内也是同李家庄那般下场了。

　　燃起的焰光分散在空地之中，一簇一处，七八个火堆连成一片，只是烈焰不再炽热，也失了大多明亮。
　　耷拉的浅影与一旁懒散的小混混相融相合，每个都昏昏欲睡，歪七扭八地横在地面上，随心所欲的睡姿，让花家村内弥漫着一股嚣张之味。

　　一根灼热残木掉落，直接打在了底下混混的脸上，滋滋声响，那人张口欲起，可下一瞬便瞪着不甘双目永远闭上了嘴。

　　血腥蔓延，一道黑影穿梭在火堆之中，像极了索命阎王，将躺在底下的每一个恶灵一一收割干净。

　　不足半刻间，燃烧的火焰已不闻声息。

　　然黑影未停，这点鲜血似乎只是开胃小菜，远远不能满足其心中食指大动之杀欲。张狂态势又起之时，立刻便被一道厉声给斥了下去。

　　识秋杀红了眼，却也没有完全失去理智，拖着步子不情不愿地回到封直身边。

　　“娘子勿看……恐脏了眼。”

　　识冬赶紧挡住姜桐视线，不同于之前黑暗刺杀和坑底的腐烂残尸。毕竟，这近在咫尺的“新鲜”横尸，模样还是相当可怖，尤其还在火光清晰照映之下。

　　姜桐朝识冬安慰一笑，轻轻拂开了挡在面前的双手，她没这么脆弱。

　　天理昭昭，我心浩然。这种死不足惜之人，不过是披着一副人皮的弱小蝼蚁，有何可惧？

　　“此间无人看守，闵良之恐怕已经去了李家庄。”

　　姜桐正眼视之，剩下的这些小混混已经被识秋三两下解决掉，他们立于此处亦有半刻，也不见其余恶匪帮手冲出来。

　　“一早就该知道的。”

　　封直并不惊讶，没了他的压制，这人自然是迫不及待地准备“一展身手”。

　　“冯县令应该不会输给一群伤弱无力的乌合之众吧……”

　　姜桐对县衙众人的信心似乎有所摇动，匪群这边有这么一位异数存在，能不能赢过，现下真有点玄乎。

　　“管他是何样子，去了便知道！”封直语气淡淡，一副成竹在胸之样，眸下自信极其张扬。

　　姜桐见状稳下心来。也是，背后还有这尊“大佛”稳稳屹立之，如她此前所讲，强武压迫之下，何人敢抗？

　　四人重新收拾好心情，马不停蹄地往李家庄赶去。谁也没有发现一堆死灰突然燃起，被风刮落到一具“血尸”上，烫得他蓦地睁开了眼。

　　未插进心脏的利刃仍然能够让他痛不欲生，而死过一回的谨慎让他咬紧了牙关。“血尸”挣扎爬起，两手顺势抄过一旁的炙热火把，恶狠狠地朝天边丢了过去。撕扯的皮肉绽裂声，强烈清晰，于幽长夜色先行传到了封直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