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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这是……封直? ...

  •   “此话……尚也有理。”

      姜桐主动接过声,面上思索两息,似乎对识秋之言颇为赞同,然两道舒眉刚展开紧接着便蹙了起来。

      “不过……恶匪的打算本就是通过此间进入李家庄内,对于这所行之路自然是希求越短越好。既已被迫出来,那自当要选个最短之径。”

      “东南山林绵长,从山道而行极容易陷入某处密林之中。若是按原本定下之路,那这落下之点远不如在祠堂后边的老槐树来得近。”此前立在老槐树周围的一排排萧萧高树,姜桐可没忘记。

      “你再看,东南之向的山体之所以稳健,正是因为底下群林繁密结实,它们棵棵相连,深深地扎根于壤下,茁壮强盛,一同阻止了山石陷落的危机,同时也在外层构起了一道‘林壁’,外界之物很难插进去。”

      识秋撤下傲慢高眉,两眼听得懵懵胡乱转。从生长环境之异而言,比起高耸连绵的群山,他还是觉得一望无边的黄沙最为深刻。

      姜桐侧身,指向破舍处道:“此间近靠南山,从我们之前钻过的地下坑道来看,距李家庄有多近也不必我再多说了。”

      “至于选在此处……确实危险。”摆在眼前的泥石不容作假,破舍若能挖开,他们也不用煞费苦心寻那所谓的“半截秘道”了。

      识秋提出的这一点,姜桐现下无法释明,因为她自己心有存疑,还未得解。得不到合理之因,两人不约而同地埋头凝思。

      “细观这方破舍,不偏不倚,其实恰处正南之中。”识冬忽而出声,将二人的目光再次牵到了破舍处。

      “按照原先山体不稳的程度,西南山石最多是涌向另一边的出口,极少会砸落到破舍上来。但天不随人愿,暴雨袭来,加剧山体滑坡,这才有了破舍被砸之象。”

      “所以……恶匪也没想到破舍会被山石砸陷?”理清了识冬的言下之意,姜桐顺着话问道。

      柔声有力,一如往昔。听在识冬耳朵,却误以为自己猜测得到认可,重重一点头后,接着自信道:

      “而且,便是破舍被砸中,也只在地面占了个底边边。地下弯弯绕绕的,这一头毁了,绝对伤不到另一边。恶匪依旧可从老槐树下钻过,若是发现坑道塌陷,依他钻路之能,还是能够出来。”

      破舍周围的坑道被埋,这一点难住了他们,但绝对难不倒这挖道之人,所以不管破舍有没有被砸,对其造不成多大影响。

      识冬信心十足,早在开口之前,她已将此事推演过两遍。一时的懦懦沉默,只不过是她冥思苦想的伪面,甩掉那些个杂念,这一回,一定要赶在姜娘子点明前弄清真相!

      “娘子……奴婢说得可对?”识冬快速眨巴着眼睛,素日木然的大眼竟溢出了一丝激动之意,分外灵动。

      姜桐可不好“辜负”了这份信任,对着凑上来的“殷殷”目光,拉下了凝滞的脖颈。

      识冬如释重负似的松了一口气,被利用生出的几许难过也被一扫而空,对面前女子叹服之心可谓是再进一层。在如此短时间内,将所有事情顺理清楚,这等谨慎之心,何其敏锐细致。识冬毫不怀疑,若是天空飘下一根羽毛恐怕都逃不过姜娘子的一顿刨根究底。

      耳闻目睹了整件事的识秋亦然服气,只是高傲之心让他除了自家少主外不愿向任何人低头,不想再自讨没趣,遂便赶去了封直身边。

      姜桐的心思仍旧放在破舍处:“于险处求生谋道,这人胆子确实够大。”倘若坑道再出了点偏差,那这“地下功夫”就是白费一番了。

      “胆子不大,又怎敢惹上少主。”谈及到恶匪,识冬带有几分咬牙切齿,如同识秋之前模样。

      姜桐颔首应付了两声,对于识冬识秋将封直“奉若如神,不可侵犯”的这种心态不以为意。先且撇下那双森然的眼眸,单就那副整天高高挂起的清傲眉梢,目空一切,任谁看了都会想打上两巴掌吧!

      青黑劲衣随步风摆动起来,远远地飘到了姜桐眼中。

      封直一头扎进了西北黑岩之中,不管不顾,口中不挑刺,眼下不催人,就连赶去的识秋也被他扔在了后边。孤身一人,独自前寻,望其背影颇有股子悲壮之味。

      姜桐连忙移开眼,赶走了这莫名念头。她真是摸不准此人脾性,只觉现下的封直,不,是出了坑道后的封直……实在怪异得紧!

      对于识冬所说之言,听则,有几分道理,可她仍有几分存疑。没有反驳之因,一是不愿打击识冬信心,二是此事与那“半截秘道”之处扯不上,当下没必要为此争论。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点小异常,远没有封直留下的古怪来得强。

      封直不傻,这一点姜桐早已领教过。

      所以在破舍被砸,坑道被埋后,她才会试探地问向封直会不会灰溜溜地翻出李家庄。探得了口风,她内心猜测也得到了验证。

      封直同她一样察觉到了此间还有另一条“出路”。

      这厮知晓地下坑道是后来所挖,想到了秘道的存在,群山中一眼锁定了东面茂林,还在她嘲弄识秋的时候,同意了她那番“飘渺胡言”。足以见之,这四面群山之势,早就被他“看得”清清楚楚。

      正当她以为这厮找到秘道处之时,封直脚下奔向之地却让她大出所料。

      东面茂林?

      的确,观之四面,按常人所想所见,大概都会选择东面的茂林黑土,如她最初与识冬的那番解释一样。

      可正如识冬提出的疑思,是先有山中秘道,才来地下坑道,那这恶匪怎么确定自己能顺利通向东面?凭那点子模糊记忆?

      这里面的疑点太多。她实在不能相信,封直竟然会被这点浅显外象所蒙蔽,连识冬都能想到不对劲之处,这厮居然没能想到?

      卖力于东面来回寻之的身影分明不似假意,那到底……是什么让封直乱了心神?

      姜桐深吸一口,环绕在鼻尖的腥烂之味猛地灌进来,迅速占满了整个胸腔。艳丽血色与青白残尸似乎在她眼中交接着,此起彼伏,久久不散。

      突然间,又跳出了一双冷厉幽眸,狭长眼尾被泼上了一道浓重松墨,而溅落在眼珠子里余墨则瞬间化成了点点赤红,有如朱砂之鲜。仿佛从血骨尸骸爬出的索命恶鬼,又像是于炼狱绝望挣扎的无辜稚子……

      姜桐莫名紧张起,如此血腥怪象,令她全身不自觉地颤栗起来。

      这是……封直么?

      对于脑中突然跳出的这双眼睛,她很熟悉,但又不敢确定,若是封直,那定当是目空四海的睥睨冷光,杀人不眨眼之辈也不会流露出这等无望之力。

      可要说不是封直,姜桐绝对不信。自己视物之能略差,但还没瞎到连站到自己面前之人是谁都分不清的程度。

      山石滚落之初,将他们的注意全部拉了回来,也将封直也从尸坑上唤了下来。当时的识秋上赶着欲行阻止破舍陷落,而封直就立于她身前。在擦身而过的那一瞬,就是这匆匆一瞥,她看到了这厮眼中之色,后来立刻又被识秋之举惊到,故而未将这瞬间一瞥放于心上。

      现下这么看来,出了坑道后的封直之古怪还多着呢……冷硬的臭石头竟也会有弱点,姜桐顿时来了兴趣。

      “若能利用之……那今后再不必受其钳制了!”

      打定了新主意,姜桐突然觉得那双眼睛也没那么可怕了。前路漫漫,尚不知终点,但只要封直“守”在她身边一日,她就不信找不出这块臭石头的薄弱之处!

      埋下心中疑思,姜桐神色恢复自若,与识冬慢慢地挪去了北向裂土上。来回往复,又一次不可避免地接近尸坑,这一回且能忍住呕吐之意,平静应对。

      底下血水缓慢流动,一点一滴,勾着时辰,从盛阳拖到了日暮,封直纷乱的思绪也渐渐地回归平稳。

      识秋寻了半天有些泄气,开始怀疑着是否真有这“秘道”的存在。牢骚发在心中,愁闷摆在脸上,两条腿却不敢停下来半刻。

      “嘶——”脚下踢在石尖上,识秋倒抽了一口冷气。

      封直闻声微动,睫羽轻抬往识秋所在之处扫去,周围之景一瞬拢入眼中。

      锐石凌厉,三三两两散落在枯草落叶上,乔木成荫,底下冒出的菌子嫩得像是要掐出水来,色泽之鲜艳,让人望而止步。更有野蛮的树杈子,肆意穿插在林木空隙中,盘横交错之样形似一张严密的织网,将这附近一片围了个水泄不通。

      识秋忍着痛刚走两步,左右两侧便被横生的树杈子紧紧勾住,粗暴一折开,周边的落叶树枝也跟着一起哗哗响动,像是同气连枝似的,灰土满天飞,最后吃了满嘴土渣子,惹得人极为不痛快。

      处野外林间,此景是也见怪不怪,封直埋头继续寻。识秋小声啐骂,只觉晦气,恨不得马上飞出这个地方。

      恰于此时,封直陡然往回瞪来,吓得识秋脊梁骨刹时僵起。

      “少……少主……”封直疾步上前,识秋慌不择言,以为大祸要临头。可酥软的腿脚还没跪下去,整个人便被迅烈步风给扫到一边去了。

      周遭落叶漫天飞起,每一片都裹满了黑土渣子,封直可不会为这点子“糟心”停下脚步,其势如破竹,下手狠辣之连根端起。抱成一团的树杈子一时呼天抢地,动静之大,连远在一边的姜桐都忍不住连连侧目望进来。

      封直才不管这些,只一心将挡在身前的障碍物一一破开。这一片,方才他以为是寻常一眼,但此地之景根本就是有人别有用心为之!

      树下菌子尚且鲜嫩,旁边的林草又岂会是枯死之象。还这么巧,周围偏就出现了一成片的乱枝杂叶,不仅阻断了脚步,还隔去了视线。封直不信有这么凑巧之事,这林枝背后,定然别有“秘密”。

      野林之景大多相同无异,有这样盘根错节之树不在少数,而于此,摆在落叶上的石头恐怕便是用以区分辨认的记号。

      这些石头形状各异,但却都异常尖锐,看似零散不成样,实则沿着树底根弯曲交错,正似一只盘踞的毒蛇。而最重要的,它们不仅是为辨认的记号,这些锋利之石同时也是一把夺命之刃,摆在外面,叫粗莽野畜们不敢踏入一步。

      封直臂上之力加重三分,轻脆的枯枝一散即开,嘭嘭音起,似是血肉绽开之声。他的心境随着此声逐步明朗,或许,手下折断的不是树枝,更多是心中蔓生的杂念。

      于旁人眼中的他,似乎永远都是一副清高模样。正如姜桐所见,藐蔑冷傲之态,乖张冷僻之性,所有一切让他看起来都是那么恣行无忌,任意妄为。

      只有他深知,这种“妄为”的背后,是一种近乎极致的“守己”。

      这种随心而行之态,是让他不管身处何种境界之中,面临何种选择,都能抛开后顾之忧大胆前行,想做便做,想走便走。也许会有身不由己之时,被人逼着前行,不过那又如何?

      封直在乎的,从来都不是这些。

      因为对他而言,不论是自己的选择,又或是他人之强迫。只要脚下一旦踏入,那就没有回头可走。倘若这条“路”出了偏差,那便纠正它,生了意外,那便解决它,用尽一切办法行之。再不济,最后出手挥刀通通一斩之,沾满了血腥的原始之法,简单又明了。

      对是对,错亦是对。这就是他在乎的,或者说,是他长久以来坚守行之的信念。

      斩路险之难,守心中之序。“妄为”之后的“守已”,是绝不回头的固执,亦是破釜沉舟之决心。

      封直眉峰凛冽,手起手落,无刀自成刃,拦在身前的障碍被一一拔除,就连鲜毒菌子亦被毁得稀巴烂。

      识秋面白如纸,愣在原地不敢上前。平日中的他虽然对很多方面皆迟钝不已,但在察知危险这一点上,绝对有着超乎常人之敏锐。

      譬如……此时此刻,危险直觉告诉他,绝不能凑到少主跟前!

      识秋老实地滚到一边待着。山中一片冷悄悄,云边残霞落下,原本还誓死抵抗的树杈子像是畏了光,一下子齐刷刷地闪得老远。没有了杂乱遮目,藏在后面“秘密”,终于现出了它的“真面目”。

      一个冷森大洞赫然冒出,像极了一张呲牙咧嘴的吃人大口,幽长阴暗,伸手不见五指。洞口外原是一片黑漆之色,然而此时,在微弱霞光下却格外显眼,让人一眼即锁定。

      封直上前一步,双手往里探去,落在手上的点点霞光顺势潜了进去,丝丝蔓延,不到一会儿功夫,便被吞噬得一干二净,其余偷偷潜入之物亦是一样的结果。单只这点,足可见,此道之长。

      “此地,居然真有秘道……”识秋双目失神,口中不禁喃喃道。

      原谅他浅薄的见识,实在想象不到,真有人会在深山之中费力挖这么一条秘道。果然,耳中听闻得再多,远不及亲眼见之来得深切啊!

      眼里还满是不可思议,可当下没有那么多时间留给他吃惊,一转眼间,原地便不见了人影。待到封直回头之时,远远只见山脚裂土上再多了一道身影。

      来不及歇气,识秋风驰电掣般闪到了姜桐身边,耐着性子将人步步“请”上。眼下之紧,当然是要尽快离开此地,可要离开,那就少不得带上身后这位“大麻烦”。千辛万苦背回来的“犯人”变成了“大麻烦”,不仅得好吃好喝地供着,还不能伤到半分。

      惹不起,碰不得。

      有时候,他对少主所作之决定产生了几分动摇的念头。那日绑出城若换作另一位姜家之人,还会是现今这种局面么?

      识秋打心底是不相信的!

      “天色渐晚,还请姜娘子稍加快行……”知道不能惹,但还是没忍住催促了两声。

      姜桐未出声反驳,面上温柔一笑,眉眼弯弯,极好说话的样子,识秋却有些发怵,当即咬紧嘴巴誓死不开口!

      山中静幽幽,秘道黑黝黝。火折子燃出的亮光浅浅映出几道黑影,除了最为瘦弱之影偶尔踩出粗重脚步声外,其余三影如同鬼魅般漂浮前进,一时间分不清到底是秘道恐怖还是人更诡异。

      姜桐隐约嗅到一丝不对劲,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算了,当一回哑巴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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