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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春树暮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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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风致只觉得自己坠入黑暗,四周皆是桎梏,四周的空间更像是纯黑色的海水,粘稠得紧,连手脚都难以施展开来。
七宝琉璃塔身为大陆第一辅助武魂,宝石的能量本源原是最温和的气息,现下突如其来的躁动,却让他平白想起夜里雷电大作下银白的昊天锤和浑身沐血的寂灭剑,魂力在骨子里面不愿意屈服。
满是一股子远古而来的不屈和荒凉,和最初的气息相互冲突,就更是不适些。
他身上的经脉被一寸寸拉扯,连带着淌动的血液都顺着毛孔挤压而去。
从流血的粘腻到结痂的麻痒、浑身难以动弹,经骨撕扯开来再重新接上,借着尚未痊愈、堪堪碰上的经脉便数次冲刷的暴动魂力。这仿佛轮回一般,往往是上一个节点尚未完全下场,紧接着便来了下一个疼痛。
他几次几欲被这种痛折磨到崩溃,但仿佛有股未知的力量护住他的精神之海,让他的识海临了在崩溃的边缘,甚至在不断地拓开来,同时带来的便是他永远清醒的大脑,他甚至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是如何、从哪个方向、多大的力道被拉开来再重组上的。
他的身体数次崩溃,但他的精神却永远清醒。
比如清楚地知道另一边的暮云川成为了众矢之的,他总归不能在这里倒下。
他咬着牙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只知道到最后他已经习惯这种非人的折磨。
身后是流转的琉璃塔,他的身体就如同一个转换器一般,吸着四周不知从何而来的庞大能力,再将它们拆分成丝丝缕缕的送到琉璃塔内。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优雅华丽的郁金香正轻轻贴在塔身上,而原本的七宝琉璃塔顶也在虚虚实实地冒出两层虚影,伴着呼吸一闪一灭,也随着能量的逐渐添多越发凝实,本来绚丽的彩光也正渐渐消去,转而被一股奶白的光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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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间再次安静下来的时候,宁风致几乎已经失去了所有力气,趴在地上艰难地喘着气,他感受到体内陌生的新存在,想来便是那株绮罗郁金香了。
他闭上眼盖住眼睛,颤着羽睫攒起所有力气拖着手,一把拽开自己的衣领。
之前那般折腾,身上血啊汗的混了一大堆,受不了了。
宁风致试探着耸耸鼻子,然后皱着眉向后一仰,一番思索。
没有预想之中的那股子体味。
褪去华光的琉璃塔呈现出凝实的青色,浓郁得发光,活像一尊帝王绿塔,多出来的两层小塔安静地蜷缩在塔顶,收敛着青光钻进宁风致的身体里。
好歹是成功了。
虽然好像和记忆中的九宝琉璃塔不太一样。
宁风致长吁一口气,四周的黑暗也随着琉璃塔的离去而消散,露出原本的世界颜色。
但奇怪的是并不是原本植物繁茂的落日森林,而是一片原木顶的雕花。
四肢重新泛上力气,身上泛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花香,除此之外,之前的所有都像是梦一样,而手中祖母绿色的九宝琉璃塔正静静地起伏着,昭示着面前的景象。
七宝琉璃宗每一代拥有者,无一不梦想着自己的七宝琉璃塔变成九宝琉璃塔,因为没人知道极限上面是什么世界,但奇怪的是,他看着面前这尊金尊玉贵的小塔,却没有半点多余的心思。
他看着自己的手心,一下分不清究竟是他想拥有九宝琉璃塔,还是他们想要他拥有九宝琉璃塔。几十年的桎梏像是突然有了实体一样在空旷的房间里散发着一样的光。
宁风致一阵出神,直到一抹清风轻轻吹过窗棂带起他的发梢,紧接着就是一阵尖锐刺耳的爆炸声,一连串的响动,屋子里的摆设应声破碎,碎裂的木屑刮过他的侧脸,带起一串血星。
“暮云川!”宁风致浑身一震,刚刚凝成九宝琉璃塔的身子有些虚弱,被这力道震出一口血,但远远的红光让他来不及反应,扬起手往嘴角一抹,青白的衣袖上染出几道血色,一阵青光亮起,再看人已经离开了房里。
现下夜色深,月亮亮得异常,周身几片薄云被染上点皓月的轻拢的白,细看也不见几颗星星,平原地区的天际线连得很远,一眼便能望见月色下的身影像是连在天际线边。
暮云川的一身红衣破破烂烂的,柔顺的黑发凌乱地散落在脸侧,血腥味几乎熏了天,饶是这般,他的腰身依旧是挺直着,寂灭剑的剑尖抵在地上,随着主人身子不自觉的颤抖而抖动,地上明明晃晃积了一摊积血,稠着铺开来。
“暮云川!”宁风致抖着嗓子,步子也不自觉地缓下来,不出意外的看见了面前人的回头。
但却不是想象中的惊喜担心或者别的什么情绪,反而是惊恐和一些乱七八糟他看不懂的情绪占了多数。
“怎么了吗?”宁风致的脚步一顿,他总觉得好像又什么是不一样了的,那一瞬间,他以为自己不是睡了几个时辰,而是几个世纪,面前的暮云川是他从没见过的样子,面前的一片片的人也是自己从没经历过的景象。
“回去。”暮云川沉声道,似乎完全不为他的顺利到来而开心,身边五个血色魂环缓缓升起。
怎么会……
宁风致知道暮云川的魂环有自己的奇特,破裂似乎也比别人更容易些,但能在短暂的时间拥有更为强大的力量,但是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一睡,竟是又让他少了一个魂环。
无论是如何短暂的实力提升,终归不是正道法子,对身体的超强度负荷不是局外人能知道的,更何况还是以碎裂魂环为代价这种事。
“你……”
“走啊!”暮云川少了之前的沉稳,话里的声音细听还有些颤抖,袖袍一掀便撇过身去转开了视线。
“云川,怎么了,这是宁小宗主来了吗?”一个年轻的男声响起,声音轻佻,显然不是任何一个世家子弟的声音。
“人都来了,不让我们见一见?”那个声音接着说道。
事情到了这里,宁风致哪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定然不是之前那一批人里的任何一个。他忽然想起最开始遇到暮云川时,他在森林里被人追杀的场面。怕是那时的仇家找上门来了。
想到这里,宁风致上前几步走到暮云川的身边,不顾他的阻拦,声音安抚道:“没事的,当时把你带回宗门就意料到了这个情况。”
说罢,宁风致转头冲着前面微一躬身,尽全了礼数温声道:“各位前辈好,小辈宁风致,暮兄乃宁某宗门之人,不知何处得罪了各位,还请几位先和宁某说道一二。”
“暮兄。”先前那个声音响起,把这两个字抵在舌尖饶了一圈,陡然笑道,“原来姓暮吗。”
宁风致不知来意,还是答了声是。
“呵”那人桀然笑了一声,“既然如此,在下宗门之事,宁小宗主还是不要管了为好,省的辜负了一番心意啊。”
“云川,吾等奉教皇之名将你带回武魂殿,置于宁少主……”他声音一停顿,瞥了一眼宁风致,继续道,“我们不会再追究。”
教皇,武魂殿。
先前的所有猜测被一一验证,和教皇亲传弟子那般熟稔,甚至还能让她为自己做事的人,想来也只能是自己宗门的朋友。
如果仅仅到这,宁风致还能相信暮云川只是离开或者叛逃之类的,但当他看到说话之人身边的山羊胡老人时,所有设想骤然崩塌,原本应该只剩残肢的人,此时正安然无恙地站在面前,不仅仅是他,另外五个人也是如此。
这不是对他们的叛逃,而是赤裸裸对他的欺骗。
“暮……云川。”他突然明白之前这个男人说的“姓暮”是什么意思,甚至是连名字都不是这真的,“所以,从最开始,你就是想接近我,接近七宝琉璃宗吗?
宁风致不说天潢贵胄,也是锦衣玉食的长大,享受着整个斗罗大陆最顶尖的资源。
到了这个时候,他反倒是静了下心,毕竟到底也不是没有预料,只不过是说没预料到是骗局,是来自屠杀了七宝琉璃宗数以万计弟子的最大的敌人里而已。
宁风致声音一哽,掌心一片血色,“我没什么想问的,我只想知道,在幻境里,你跟我看着七宝琉璃宗的弟子被你武魂殿屠杀的时候你是什么心情?好笑?还是看着我不知所措觉得……”
暮云川喉结上下一滚,急切地开口:“我没有!我发誓……”
他知道自己的话现在大概是没有多少可信度,但他还是想说,想说很多不知怎么说出口的话,他想说他接近他不是因为任务,是自己的那些乱七八糟的龌龊的肮脏的思想,他没有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事不关己,他也没有……也从来没有……
没有什么呢,他想不下去,也不知道,说不出口,也难以做他想。
宁风致垂眸轻轻点头,“你说了,我便信了。”
他不想闹,也没什么好闹的,只是呼了口气,自己对父亲的忤逆这么多年便这么一桩,然后落得一身笑料,险些一身傲骨都碎了一地。
“我走了,你回去吧。”
宁风致帮他抖落袖袍的灰,上面是擦不尽的血,干涸了之后失去了原来的柔软,硬得如同一块厚厚的纸板。
“你的衣服应该是不会嫌弃你的,它应该也不知道自己脏了。”宁风致道,“反正它本来也就是这个颜色。”
他在说之前在夺宝的时候,暮云川挪愉的话,当时他没能给个回答,现在倒是知道了结果,都是有迹可循的东西,他早该在武魂殿第一次在七宝琉璃宗的背后出现的时候就该知道,脏了一点的东西,就不会再干净。
他从出生起就是无数座谎言编制的牢笼,他们说他以后会是七宝琉璃宗唯一的主人,要强大,要拥有九宝琉璃塔,要让宗门长盛不衰。
宗门就是他,他就是宗门。
他生来就带着担子,带着所有人的期待长大,如愿以偿地长成了每一个宗主的样子,甚至更为优秀,待人有礼,八面玲珑,好像生来就一副笑脸。
他听人说少年郎的样子,张扬又恣意,后来他觉得这应该就像暮云川身上的红色一样,热烈还狂妄,仿佛世间都没有什么看得上眼的东西,总是一副万般世人皆垃圾的样子,他不受控制地被世界上的另一个完全不一样的自己所吸引。
但其实都是他以为,他以为暮云川是一个张扬恣意坦坦荡荡的人,暮云川本人从来没有说过,多数都是自己的臆想而已。
宁风致深吸一口气,掩去眼睛里的颜色,笑道:“就先这样吧,暮兄先慢走,就当是绮罗郁金香的报酬了。”说完,便要转身离开。
“……我有说过的。”暮云川指尖微动,似乎是想拉住,但无论是出于立场还是资格,抑或者是勇气来说,总而言之,他还是什么动作也没做。
“云川。”
“我叫云川。”
宁风致忽然想起来第一次在清逸园里这人的自我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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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川。”
“我叫暮云川。”
*
“暮云川……是春树暮云的意思。”
春树暮云。
春天树,日暮云,是触景生情的,漫长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