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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第二十六章 ...

  •   “世事难料啊,回来一阵子成个疯的了。”

      这话已然传远了,钟知林坐在乞丐给的半条毯子上不稀得抬头,手上刻着东西,木屑细细碎碎撒了一地。乞丐侧躺着一手撑头,悠闲吃酒,看看钟知林刻花,他刻得慢,便也不想再瞧。

      “钟知林?”一人蹲在钟知林面前,带着小姑娘过来,她小铃铛响个不停,他听着有些烦躁,刻得更慢,“你说我女儿的鼻子跟我像啊?”

      钟知林不语,吹开木屑,这花已经刻完,他刻那花。那人又问:“真的吗?你来帮我仔细看看?”他说个不停,惹人厌恶,可又厌恶不得,忽然一面铜镜摆在他们面前,铜镜不知是什么制的,日照闪亮光,叫人喜得移不开眼。

      对方讪讪笑了几声,“确实……很像。”言罢了不走,扯东扯西道了一堆,生生把小姑娘讲睡过去。钟知林丝毫不睬他,他们只好离去。

      晌午有人送饭来,装了一大盒拎来,乞丐沾了光,开心笑笑也不多拿,拿一盘菜掂酒去别处坐着。脸猛地被捧起,钟知林闭眼,只听她道:“怎么不看看你方姐?给你做了菜,你看看?”

      方姐揉了揉他的头,与对那小姑娘一样,“乖宝,小嘴张开。”一个馒头贴上他的嘴,方姐戳戳他的脸,许久不动,只得去了。

      他垂下头,拿着匕首轻轻刻,刀身洁白,蓝色细纹像从头蔓延到他手心,刀柄镶红石,漂亮不似凡物。刻成,打开盒子,一卷图纸,一片红布,一句歉语,一点散去星光。红珠已然烧没了。

      钟知林紧皱着眉,只听这盒子道:“对不起……”

      钟知林苦着脸,听盒子将这三字说了一遍又一遍,还用着仲愉的声音,腔调他熟悉,听了多遍。他伸头往里面看,并非空无一物,他不把东西拿出来,又一直盯着,似看见了人间仙境,眼移不开。

      头发散落,他终于抬眼看去,已到了白发里挑黑发那一步。他拽来一缕,像雪,只是雪除去,无法相比。

      日落,天色血红,能将人吃了去。躲树后的暮时被血光迎着,终是敢出来,钟知林抱着盒子被暮时抱起,闻见他遮疤盖的脂粉味,药苦又混在一起。他垂眼,看这疤还是未淡,更重,更艳。

      月白飞来迎接,站钟知林肩头跳又叫,他缓缓扭头,与月白双眼对视,映出自己久未消去的重瞳,他心一紧,身子微颤。待月白有反应时,自己的脑袋已经在钟知林嘴里,脖颈被咬,但是未用力,月白吓得不敢动弹,钟知林才收嘴,放他进鸟笼。

      暮时惊惶站他面前,他背身躲过去,攀上床要睡,暮时在他耳边唤了几声,良久才躺他身边。倏地,暮时被钟知林压在身下,看他阖眼慢慢褪下自己衣裳,赤条条坐在他身上,不语却已经明了。

      良久,暮时只是无言为他再穿上。

      钟知林道:“让你们受折磨了。”

      “没有,”暮时抱着他哑声道,亲亲他额头,他点头又褪了衣裳,摸索着擦干暮时面上泪珠,抓着他手放在自己胸口。暮时掀起被子裹着他,捋顺他头发,正要抚他眼时,他紧捂住就要跑,暮时连忙抱住,“不是你的错!眼睛有异,我明日带你去找大夫,好不好?”

      “知林眼睛痛不痛?”他终于说了第一句话,暮时顺势问他,他摇头。暮时一下一下拍他的背,“不痛是好事,知林是怕别人瞧见了?”他的手覆在钟知林的捂眼的手上,道:“人人不同,皆有些奇特之处,旁人怎会怕?怎会笑?”

      他手不松,暮时继续轻声道:“只是面上看来多了一点,你仍是你……”钟知林松手,还是垂眼,暮时亲了他额头,将他衣裳穿好,系上白珠,暮时摸了几下,不舍松开。

      真到了大夫面前,钟知林连连后退,一手抱盒子一手拿匕首指着他们,待他们不敢动弹后转身跑开。他四处张望,陡然停住,暮时才追上他,刚要触上,匕首又亮出来,暮时只得退远了,跟他身后,见他处处看一遍,一弯一弯拐过。

      钟知林走走停停,暮时在拐弯处突然现身,问他:“知林要去哪呀?能否让我带你去?”钟知林扭头不理他,可他面容总在,耳畔声音总在,他盯着暮时良久,只一个模糊不清的不知道扔下,握着匕首跑开。

      他坐下,暮时便也在他旁边坐下,见他无故摇头,暮时盯着却也不敢动。他打开盒子,拿出那卷图纸,图上画的是塔,密密麻麻字写个满,仲愉的字,他看不进心里,但翻来覆去地看,最后摇摇头放回原处,举起盒子全然看过,垂头再添几朵花。

      算是齐全,钟知林抱着盒子起身,皱眉看着许久,仿佛从花瓣陷下去,下一瞬,倒在地上。

      ·

      ·

      一白衣孩童坐石上,周边群山环绕,远处瀑布银线长流。孩童见了钟知林笑得烂漫,他下意识走上前去,孩童先下来牵住他手。

      钟知林一惊,孩童穿得单薄,白衣如蛛丝,草草裹上,花草点缀。孩童晃着他手,不多时又不老实抱他,他不敢动,一无所知的模样,孩童蓦然道:“与父亲在一起好开心!”

      “!!”钟知林猛地一推,后撤几步远离孩童。父亲这称谓,指的是他?

      孩童的嘴委屈瘪了瘪,他道:“我见一黑衣人,受他身边金光庇护,才能被召来见父亲。”闻言,钟知林一怔,更是往后退,“我并未娶妻生子,你是何人?”

      “我是你的儿。”他泪花晶莹,闪得钟知林不敢看,更不敢信,扭头跑去山间,穿丛林跨小溪,回头一看,孩童紧追不舍,流着泪忍哭声,见钟知林停下扑进他怀才大声哭出来,钟知林不忍,抱起他抹了他泪,“你别哭。你叫什么?”

      他不信,可近日……确实记不清许多,若是听了熟悉也好。

      “紊淅。”紊淅答。钟知林愣愣想了许久,没感到半分熟悉,便想说,你怕是认错了人。可紊淅眼含泪水看着他的模样,他也不忍拆穿,点头认了一手抱盒子一手抱紊淅,找一块石头坐下。

      紊淅摸他白发玩,他扯嘴角露出一个笑给他。钟知林抱着紊淅不叫他掉下去,自己则又去想事,想亦想不来,人也想不起,头反而痛得厉害。他四处望望,有山有水,是个极好的地方,孩子应当是闹腾的,钟知林垂头看他一眼,这孩子不闹腾,恰好他也不知该做些什么。

      “父亲是不是病了,变化如此之大。”紊淅声音清脆,像树上鸟鸣,引他去想。钟知林迟了片刻才点头,平常人不会长这样的白发,他又不确定,朝他摇头。

      紊淅不语,一脸忧心,亲亲他的脸道:“父亲在寻法保我。孩儿也想一直与父亲们在一起。”

      钟知林不知如何回应,只冲他笑笑,心道是个无法与家人团聚的可怜孩子,揉了揉他的头,再去望其他景象。

      “父亲。”钟知林闻言嗯了一声,他再唤就不应了,心奇这是个什么地方,与平时所见不同,此处也只有两人,一个他从未见过,仲愉和那个抱他的暮时不在这里。

      “父亲!”紊淅忽然大喊一声,泪流满面,钟知林很是不解,拿衣袖给他擦擦,“别哭。”紊淅哭得愈发厉害,将他衣袖都浸湿,他看着无动于衷,“好怪。”

      “父亲快回去!肉身不能等您太长时间了!”“好奇怪。”

      钟知林不知他说的什么话,如何回去?他不再抱紊淅,将他放下,自己抱着盒子转去另一边。

      倏地,上空昏暗,黑气遮天,嚣张不已,钟知林望去,心中一阵堵塞,头又是熟悉的疼痛,像被人生生打开,无能为力的痛。钟知林吃痛,捂着头也躲避不得,硬是接下。

      黑气逐渐淡去,或是蔓延更广,显得淡了许多,他眼前浮现一人身影,淡格。那张作恶仍旧神情自若,淡然的脸,随后就成了遍地碎骨,鲜血染色,最下是浸透的布。

      黑气这次真切地淡了,淡成白,再也看不出。紊淅攥着钟知林衣服一角,被他推开,“你走……”自己抱着盒子走去林深处。

      手攥一颗白珠,手外又被人握住,是暮时。

      暮时还未开口,钟知林先道:“成亲吧。”

      他一愣,眼中泪生生收了回去,片刻后又涌出,“知林?”钟知林应了,暮时的心跳得这样快,应当是十分欣喜,原来成亲一事这样讨人喜欢。

      “知林可还记得从前?”暮时问。

      见他摇头,暮时搂着他将头埋在他颈窝,“成亲那日邀谁来?”“仲愉。”

      “他有事,恐怕不能了。”“那只我们两个。”

      暮时点点头,看不清他面貌,“知林想要何时成亲?”“此时。”

      暮时道了声好,从床下抱来一个箱子,钟知林坐起身看,里面是婚服,正红色在夜里都亮眼,钟知林听他道:“有些旧了,新的还没做出来,知林先将就将就。”

      窗上贴红花,蜡多点了几只,整个屋子都亮堂,钟知林看他四处摆弄,先拿红盖头盖在头上,隐约看见暮时身影,盖头有清香,绣得有花纹。暮时回头见他怔愣片刻,随后拉起他的手,“知林当真不后悔吗?”

      “不悔。”

      听了答复,暮时给他换衣裳,他笑道:“盖头可不能掀开。”钟知林道:“不掀。”站起来垂头在缝隙中看暮时给他换上婚服,手上多了一条红带,中间系着红花,另一段不久后也被牵上。

      暮时揽着他走了几步,携他跪在软垫上。暮时清清嗓,朗声道:“一拜天地!”暮时牵他拜下,二拜高堂言罢,他又一拜,闻到一丝香味,是香火气味。

      “夫妻对拜!”

      两人相对而拜,而后暮时扶起他,“这就算礼成了。”钟知林坐在床上,暮时站他身前,苦等他掀开盖头,他竟不动手。钟知林抬头,他这才掀开,钟知林捂了嘴,他就只亲在脸上,一对绿杯放在手上,倒了些茶水,暮时道:“我们都喝不得酒,以茶水替代也是好的。”

      钟知林赶快喝完了去看月白,笼门开着,他站树枝上久没叫唤,钟知林想他是睡了。没了盖头,再看身上红衣,可谓繁杂,金红线缠缠绕绕,绣出几朵花来,再延出许多纹路,他实在喜欢。

      他伸手抚摸,再摸了暮时的,蓦然对上他双眼,他眼中白花绽开,似是梦中情景,钟知林顿时恍惚。

      眨眼几下,钟知林回神,暮时眼中欣喜逐渐消退,他欲拦,已经泯灭,换成不尽惊愕。钟知林亦是惊愕,抚上他的手,叫他无声缩了回去,就见他强压着怒意,还是淡淡笑了笑。

      钟知林不明所以,将红衣脱下叠好了放回箱子,他见暮时的泪滚下来,不知是气到极点,还是什么,他轻声道:“你后悔了?”暮时不答,他去把红花摘了,蜡灭了几只。怪不得闻到香火味,原是为师父而点。

      一切都成原来模样,除了暮时身上红衣,钟知林穿上原来衣裳抱着盒子离他远些坐着,虽是不懂得许多,可这时也应当出言安慰,“只有我们二人知晓。”说完就要走,暮时也忙起身,鬓边突然多了青羽。

      钟知林躲在门后瞧他,看他究竟是怎么了,“你生我的气?”钟知林抱着盒子愈发紧了,他捂着青羽痛苦不堪,撑不住跪伏在地上。

      月白不知何时飞来站钟知林肩头,也怔怔看着。钟知林小声道:“对不起。”把身上荷包放在地上,“我穿脏了,赔你新的。”

      暮时的眼泪滚滚而下,钟知林心中更是惊然,关了门逃了。

      昏黑夜,钟知林坐乞丐身边,乞丐鼾声如雷响,像是知道他来,不睡了伸手逗鸟儿。他侧头一看,钟知林眼眶盛着泪,他问:“谁欺负你了?”

      “不认识。”钟知林答,乞丐拿来新捡的枕头给他,自己与月白玩闹,时不时嘿嘿笑几声,月白也极喜欢他,愿伸翅膀给他摸。

      天上那颗圆球上来,四处又亮了,最是闷热之时,大姑娘带着小姑娘来找他,“知林哥,身子好了吗?他去哪了?”

      钟知林垂着头,“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小姑娘来扯他,他摆摆手抱着盒子跑了,跑出城门,顺着小道一直走,前无尽头,后不回头。

      月白不断叫,他抓几回抓不住,在一棵树旁蹲下来捂耳。月白不叫,他亦不想走,坐在树下当是安了家,摘了叶子给月白挡光,拿匕首在盒子上多刻了个月白上去,月白喜了跳跳,在他肩头唱几声。

      一连下了几场雨,张宜倾从牛车上跳下来,走到钟知林面前道:“我幼时在学堂常找你玩,你记不记得?”钟知林还没应声,已经被他拉上牛车,张宜倾接着说:“你师父曾跟伍师傅交代过,若你不好好做糕点,他就揍你。伍师傅现在就在前头坐着。”

      钟知林扭头,确实有人。

      “我让暮时替我做件事,他很快就回来,你不必太过担心。”张宜倾拍拍他的肩,已经到了门口,他下来不见伍师傅来揍他,张宜倾与他告别,牛车拉着他去了。

      钟知林抱着盒子不离手,在门前站了许久,月白猛地冲来撞开门,推他进去,随后身子后撤冲去关门。撞的两下不轻,他疼得在钟知林肩上叫唤。钟知林揉揉他脑袋,闻到一股怪味,却不想去看,也按着月白不叫他看。

      实在忍受不住,他开窗将月白放出去,放了盒子。见不远处躺一男子,死相极惨,漫天血味向他扑去,他跪坐在男子身边,他还穿着红衣。

      他愣了愣,不是那日的红衣。钟知林鬼使神差地掰开他的嘴,探头看去。

      舌头果然是没了。

      那日他问了不答,不知还在不在。钟知林拿着匕首,在自己心口比划,欲将自己的心取下来,这实在疼痛,他忍耐不住。可生取出来,他便死了。

      几步走去,箱子比他所见的更重,可能又添了新的进去。他挑出红盖头盖在头上,若双目失明一般缓慢寻着气味过去,最后跪着趴在那人胸口。

      面上定然是沾了血,他随意抹抹,这屋内已经漆黑,想必那颗圆球落了。红盖头他叠好了放原处,背着那人躲着光去山上,他脱了自己衣裳一层,放地上垫着。然后捡了根树枝挖坑,这太慢,他就换了手挖,旁边堆起土堆,下面多了个大坑。

      巧了上天助他,月光照亮了坑,他躺进去觉得憋屈,挖长了些,再一试果然合适。他放人进去,月白衔来野果子,他放在坑前,道:“愿你转世轮回,不受今生痛苦,永享安乐。”

      他又说了些,声音极低无人能听到,自己却说得乐了,在那人身上盖了层衣裳,把土慢慢填进去。

      “愿你……”钟知林愣了愣,没想出愿他什么,捡了落花撒在土上,这回月白不跟他走,站在土上,望着他远去。

      城中人皆干自己的事,顾不得钟知林,他转了一圈,避开店铺,怕伍师傅真正来揍他。

      张宜倾与方闵容坐两桌,各拿着书不知做什么,批画又念叨,钟知林站远处看他们许久都不曾抬头。

      钟知林想,真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2章 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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