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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第十八章 ...

  •   师父常去姓伍的铺子买豆子什么的,从前师父只带他来过一次,今日再来,和师父如出一辙地不爱以笑示人,但比他严厉更多。

      那人斜瞅他一眼,没言语,直到钟知林将册子递给他,上面斤啊两的写得清清楚楚,一直没变过,多年的交情他自然也认得。他站一柜红豆面前,看了眼册子哼了一声。

      钟知林伸出去的手往回缩了缩,看着他怔住。下一瞬,册子被接过,那人蹲下从一旁木柜里抽出一根黑条来,在册子上来回画了几道,钟知林蓦然想起册子上浅黑的条纹,原是他画的。

      “明日再来。”他冲他们摆摆手,转身拿着册子向深处走去了。

      暮时紧跟着钟知林,手却不牵那么紧了,让钟知林极不自在,拐了弯去药铺买了治咬伤的膏药。看他脸上颈上的红印连在一起,裂纹一样割开了皮肉。

      钟知林面不改色,暗自咬着牙直视,全部都收入眼中,这时暮时扭过头,拿过他手中药膏道:“知林,我自己涂就好。”

      “哥从未买过镜子,如何涂?”钟知林把药膏从他手里拿出来,他竟这样轻松的给他了,谁知暮时侧着身道:“没关系,不严重,过几日便好了。”

      药膏有清香,闻不出是什么,圆盒子里载得满当当,钟知林抹了一点在手心摩挲,淡淡的白化开,清清凉凉,他低声道:“我不怕你。”

      暮时身形没动,钟知林垂首,“不是怕你,是面上的咬痕。对不起。”暮时转过身揉揉他头温声道:“不怪你,不是你的错。”钟知林蓦然抱住他,将人按在怀里不叫他言语,眼神慌忙环视四周,空荡荡如地上放几颗碎石子,他幼时一脚踢进海里,声响不大。

      “现在涂了好得快,那之后我便不怕了。”钟知林趴在暮时耳边道。许是答应了,暮时任钟知林摆弄,在咬痕处涂了药抹开。

      撩起头发,后颈和背上竟也有,深红的印子,钟知林不得不脱了暮时的衣服,背上是抓痕,点点青紫。暮时回头看了一眼,紧握了握他的手就要穿上衣裳,钟知林按住他让他趴在床上不动,目光好似凝在伤痕上。

      他跪坐着,许久没有动作。不知怎的伤人如此之深,错不在高山神佛,痛苦原是他钟知林硬加上的,想那时,按着他动弹不得,青衣碎成了青羽飘飘落落,蓝瞳里栀子半开半隐,不知是梦还是什么。分明记得他温声轻语清香怀,却惟余无言静默冰凉环。

      “好了。”暮时觉得不对,正要起身,烈风一阵,身旁人已经开了门冲出去。

      源头是他!

      暮时身上伤是因他,愁苦亦是因他。他所求为何?求暮时平安,眼下有了平安,喜乐不再!算是什么?为何不能以他换?

      ……

      眼下他突然逃离,暮时又该寻他,又该为他愁,为他悲。

      旁人轻言他疯魔,来去气势骇人,又蓦然停步,清泪垂落不知为何悲。几人露出了然神色,对他人耳语几句,便一切明了了,顿时改了态度,疯魔也正常。

      钟知林怔愣看他们,站在原地双脚像是生了根,若他如此回去,仲愉便又要为他忧心,问他为何如此,到底发生什么……

      他双手捂住脸,遮住所视好似能盖住所想。忽而感到被人抱起,拥在怀里,走得快而平稳。钟知林双手没松,趴在暮时肩头,压低了声音哽咽道:“我不是故意的……”

      头被轻抚,耳畔是他声音,慌张又惊惶,“我知道!”他步子更快,风吹过鬓边更急,“知林不是故意的,我从来都不怪你。”

      开门声吱呀,他再被放到床上,暮时无措地整好他的头发,乱淌的泪都抹去,坐他旁边凑近了,气息吹面都能感受到,“知林,我还和之前一样……”

      “无论你对我做什么我都愿意,”不知暮时如今怎样神情,他捂住双眼,听得更加真切,听他声音从双耳贯入,说什么学得都会,如今说话却这样笨拙,“不是你的错。都是我要的。”

      “知林……”暮时轻触他手,再缓缓覆上去,“我不痛苦,我都愿意。”闻言,钟知林一怔,而后猛然攥着他的手,对方连忙露出笑来,钟知林从他面上看出真意,眼中意复杂,看不透彻,只好扑到他怀里紧抱着。

      暮时拍拍他背,缓缓道:“若是作为哥哥,弟弟做的这些事理应包容。长辈不在,理应……多疼爱。”片刻后,钟知林在他怀里点头。他继续道:“所以知林,我永远都不会因为你对我做的这些痛苦,不必责怪自己。那么……知林又因何而痛苦?”

      钟知林看着他开口,话到嘴边还是闭了嘴,直愣愣盯他许久。痛苦是神佛赋予,代价是求神佛而来……

      眼前栀子盛开,浸在河流之中。钟知林疑惑却没问出声,额头被人亲上,疑未言出他先释,“若是作为哥哥,亲此处,便是爱。”

      “知林,你应也爱哥哥,不是吗?若不是,又因何而痛苦?”

      “是……”钟知林听得糊涂,像被吸住了神魂,鬼使神差全部诉出:“爱,哥哥有难,我去求神佛,换你安好。”

      “换安好,并非喜乐,你方才举措是为何?”暮时又问。钟知林也问:“只得了安这一个,整日忧郁,这与不求有何区别?我自然要哥哥好。”

      暮时摇头。钟知林隐约看到他眼中栀子花瓣在水中荡了荡,随后见他终于抱了自己。钟知林蓦然心头一震,抓着他衣袖问:“之前何为不抱我?”

      他沉默一阵,道:“那时觉得水无通路。”

      水无通路……

      栀子突然消失,成了屋顶木块,暮时紧握他手,看他醒来眉头仍是紧锁,沉声道:“对不起。”钟知林没应,拉他躺到自己旁边,紧抱着却没睡,睁眼细想他们的痛苦,他们一言一行。

      ·

      ·

      “啪!”册子拍到钟知林脑袋上,他吃痛一声,伍师傅瞪他一眼,怪他走神。钟知林冲他笑笑,他起身收了钱离开,没忘帮他把袋子收好。

      书上写得清楚,之前钟知林觉得难懂,怎么看怎么不会,如今觉得简单透了,几岁孩童都能办到。锅碗瓢盆都让钟知林再洗了一遍,这些从前都是师父做的,他将手浸在水里,里面碗盆重重叠叠。

      方姐要了往日一柜的糕点,恐怕是要加卖糕点了。身边红衣来,蹲下戳戳他手,他笑道:“仲愉。”仲愉点头,往外面看了一会,钟知林解释道:“张宜倾要他去帮忙,今日不能过来。”

      “累不累,我来吧?”仲愉言毕就伸手出来,被钟知林用身子挤过去,“就这一点,不累,你若闲了让月白来叫叫。”

      仲愉笑了一声,把他衣袖往上捋,头发也转成辫子以防落进水里,“月白哪里是用来打发时间的?”

      “你对他太好了。”钟知林看着他有些不满道。仲愉笑着盯他一会,泪痣眼下明显,钟知林忍不住伸手碰了一下,随后泪痣映在水珠上,却不随它掉落,“小孩子,应该的。”

      钟知林拿布要给他擦脸,又被仲愉拽回去在脸上洒了几颗水珠,他洒完当做什么都没做的样子继续蹲着,让钟知林气了反而笑出声。这分明是学他小时候调皮样子,干了坏事站旁边装作没干,若是被问就乖乖承认。

      “仲愉也要成小孩子了。”钟知林立马向他甩水,两个人闹成一团,水洒了一地,沾了一身,钟知林被仲愉搂着,钟知林拍拍他的脸道:“仲愉……”剩下的话却没说出来,用手稍微用力掐红了一片。他莫名厌恶自己这行为,却不得而已。

      身后突然脚步声传来,钟知林扭头,只见暮时站他身后,有些错愕。钟知林把仲愉拉起来道:“不是说……今日不过来?”“他们商讨得快,我便来了。”暮时拿来布给钟知林擦净脸,再递给仲愉。

      仲愉背过身去,收拾齐整了离开,临了咳嗽几声,钟知林见状要追去,他又挥手言无事。

      “不如我去送他?”暮时道。钟知林摇摇头,“他定会让你回来。”余下的他们收好,暮时拿着书看几眼便会了,揽了之前师父的活,钟知林无事搬了凳子去门口,失神了盯着对面大门。

      几人热了光着膀子在路上吹风,乞丐从他们中穿过,大棉衣裳没脱,头上冒汗都不自知,一步一步走得奇快,坐在钟知林旁边。

      “知林!”暮时唤他一声,钟知林才知晓身旁坐了个人,那乞丐冲钟知林笑一声,钟知林大概懂了他的意思,转身进去做糕点。只剩暮时在乞丐旁边站着,他几近是认真地看他面容,随后蹲下递钱给他。

      乞丐狠瞪暮时,裹紧了棉衣裳不理睬他。暮时一怔,转而看他衣着,收起钱去里面找毯子盖他身上,才让他脸色好看些。

      “人生大事定了?”乞丐道。

      暮时不应声,站他身旁,乞丐不屑抬头看他,自顾自地笑他一阵,消停许久,看到他们二人身上皆是青衣,忍不住又仰头大笑,惹得路人怪异瞧他。

      钟知林跑出来疑惑看他们,只见乞丐仍笑着,暮时良久才抬眼看他。不知他们说了什么让乞丐这样高兴,钟知林又转身回去。

      乞丐低笑,挪了挪身子远离暮时,暮时抿了抿嘴自觉离他远些,再看钟知林做糕点,捏了朵花出来。

      “你们不说话了?”钟知林转头问他。暮时嗯了一声,离他不远静静看着,看他同之前一样做舌绽莲花,不过动作比之前更娴熟。钟知林怕他看着无事可做,把他给自己的饴糖给他吃。这糖好似有神力,立马把暮时微红的眼眶变得与平常一样。

      钟知林愣了一会,眼睛扫视一圈,做了枚舌绽莲花。

      他将第一个金枝玉叶给了乞丐,乞丐一如既往说了那句话,潇洒离开。天已黑,钟知林包好方姐要的糕点,拉着小车便要去,被暮时拉住手,“我想与你同去。”

      钟知林点点头,小车动起来像是要坏了,磨地的声音难听至极,再与酒馆嘈杂声混在一起,暮时敲门,开门的是方姐,她换了更红的口脂,更明艳,叫人眼前一亮。

      “方姐,要加卖糕点了吗?”钟知林问。方姐摇头,侧身让他们进来,“不是,欣儿想吃。”二楼向下正巧看见则和,二人一惊,则和对钟知林笑笑,招手让暮时下去。

      方姐拉钟知林进屋,里面不见欣儿,方姐揉揉他头,把钱塞他衣裳里面。十几日不见,方姐笑起来温和不少,她笑道:“那人挺关心你们。”

      钟知林点点头,“是很好的大哥。”方姐点头,随即赞道:“他家夫人特别好,温柔贤良,哪哪都好。欣儿跟我讲,她是京中名门望族之女,幼时去她家玩见过几面。”

      “欣儿怎会去那?”钟知林疑惑道,突然意识到什么,不敢再言。方姐暗骂一句,“叫花子乞讨,还带上欣儿。”

      钟知林沉默不语,方姐也不再骂,笑道:“挺好的,你俩好好过。”闻言,钟知林扭头看身后,空无一人,明明方才还在说则和哥他们两个,怎么突然说到他自己了?

      他感到惊悚几分,出了门就见暮时站在门口等他,则和哥不见,大抵是回家了,暮时牵着他手,一路上谁都不语。钟知林是想第二人,暮时便不清楚了。

      昏暗小道,忽然传来呜咽一声,吓得钟知林猛地一颤,转身就跑,跑去有亮处。暮时跑不过他,亦追不上他,终于跑到他身边,却是再也触不得。

      钟知林急促喘了几口气,紧张看他,“哥哥,我……我是被吓着了。”暮时表情前所未有的难看,要哭却又不哭,几番挣扎,钟知林心中茫然,同时穿了千万根针一样,剧痛难忍。

      好似常住的河水干枯,钟知林盯着他面容,感觉再被火烧了几次,针熔化与心合在一起,赘得他愈发窒息,下一刻就要分离筋骨,坠烂了从全身溢出,从此都不会再动了,从此都不会再有了,那便死了。

      他蓦然咬向自己手腕,血珠炸开,洒了一地。看不见面前人,什么称呼什么人他叫不出口,好像撕了血肉,嘴和手已然没了知觉。眼前一片黑,辛苦寻来了光亮不知去了何处,嘈杂声比钟声更尖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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