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第44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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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
宋映真说出的这一个模模糊糊的字，令医生本已舒展开的眉头，重新皱了起来。
“你是说药吗？”医生向她确认，“你吃了药，导致腹痛？”
医生的语气，令祁日佑感觉到不安。
他还不明白吃药代表着什么，当医生半遮半掩的问：“你是因为生病了吃药，还是...还是有别的原因？”
祁日佑根本不理解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医生是傻了吗，除了生病，人还会因为什么吃药？
可医生还在问：“汤小怜，最近你生病了吗？”
祁日佑觉得这个问题纯属浪费时间。
他盯着她的手，以为会看到她的手指稍稍颤动，然而，她毫无反应。
她没有给出回应，那就不是因为生病了。——不是因为生病，还会有什么原因？
还能有什么原因。
在场的所有的医生和急救人员们，在没得到宋映真的回应的那一秒钟里，已经全部知道了答案。
一阵突然的寂静降临在救护车里，充满不祥的感觉。
祁日佑惊慌起来。
本能告诉他，有什么糟糕的事情发生了，可是，究竟是什么，他不懂，医生们全都知道，就他不知道，惶恐中，祁日佑忍不住开口询问：“怎么了，什么意思？”他说了一句蠢话，“没生病就不能吃药吗？”
医生没有理他。
停了几秒钟，等那阵不祥的寂静过去后，医生迂回的问宋映真：“当时你吃了多少药，还有印象吗？超过一瓶吗？超过两瓶吗？——超过三瓶吗？”
房间里那头名为‘自杀’的大象，终于在这几个既含蓄又露骨的问题下显形。
她并不是下水前没有好好热身而抽筋了、并不是身体本来就有什么疾病，而是...
意识到真相时，一阵强烈的失重感摄住了祁日佑。
他脚下那条永远平坦、光明、从无障碍的道路，突然间变成了悬崖，他毫无防备，一脚踩空，跌了下去，坠落中，周围的一切逐渐变得遥远起来，祁日佑感到头晕目眩，他恍惚的看到，在他面前不远处，对于医生连续三次的提问，连续三次，宋映真握住了医生的手，表示确认。
她纤细的手指颤抖着，动作幅度很小，却不容错认。
她承认了。
她承认曾服下三瓶——至少三瓶的药物。
为什么？
她吃下这么多的药物，是为了...
祁日佑明白了。
但他又那么的不明白。
为什么？
这一个‘为什么’，答案不难寻找。
汤小怜桌板下的污言秽语和恶毒诅咒，那些祁日佑亲自翻出来并发到班级群里的聊天记录截图，一句句话栩栩如生的出现在眼前。
有人对汤小怜说，去死、去死、去死，一次又一次的，他们嘲笑她，辱骂她，孤立她，用各种方式霸凌她，连全校唯一肯和她走在一起的邵远年，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祁日佑曾以为那些对她没有影响，因为这学期一开学，她就那么勇敢的站了出来，大声说着要反抗校园霸凌，她表现的那么好，她看起来光芒四射、无坚不摧，可是，不久之后的现在，她躺在担架上，性命垂危。
那些话并非对她毫无影响。
她被霸凌者们深深地伤害了。
不止是简简单单的伤心而已，汤小怜曾经感到无比的绝望。
没有一个人肯帮助她，没有一点点善意照亮她的生活，所以，她才会选择...
一刹那，宋映真灿烂的笑脸与明亮的眼睛统统消失了，在那之下，那个真实而脆弱的她，终于被祁日佑看到。
她是那么的瘦，她的嘴唇是一种不健康的紫色，早在开学那天祁日佑就注意到了，那时，他为什么没能立刻意识到她应该去医院检查身体？如果他早点做一些什么，哪怕，刚刚她叫他名字的时候，他立刻回头，一切也许就会有所不同。
当她叫他时，他为什么没有立刻回头，他在想什么啊！他没有答应的那一刻，是不是也给她带去了绝望？
祁日佑痛苦的攥紧了拳头。
他的眼圈火烫，无数种情绪海啸一样在他身体里回荡，他忍耐着，那种暴力发泄的冲动，那种想冲回学校一拳一拳把霸凌者们揍得人事不省的冲动，正在他的胸口火山般喷发，他却必须忍耐。
这是在救护车上，现在，汤小怜的平安才是最重要的，其他一切都可以等一等。
在她恢复健康之后，祁日佑绝对会保证那些霸凌者们会挨个经历比此刻的汤小怜经历的更恐怖的痛苦，他们会痛哭流涕、忏悔他们所做的一切——唯有这样的想象，能暂时缓解祁日佑血管中不断左突右奔的暴怒。
与祁日佑濒临决堤的状态相对的，是医生无比冷静的语气。
医生说：“汤小怜，你才十六岁吧？这种情况，我们需要通知你的监护人。”
‘这种情况’。
过于含糊而委婉的用词，更加衬托出事实的残酷。
没人想说出房间里那头大象的名字——自杀。
她选择了自杀。
自杀没有成功，过量的药物却对她身体造成了严重的伤害，除了身体上的物理治疗，还需要通知她的监护人，了解具体的情况，及时安排心理治疗，以保证类似的情况不再发生。
说到要通知监护人，医生下意识的低下头，在担架上寻找宋映真的手机。
宋映真穿着泳衣，身边没有一件随身物品。
还好，祁日佑和她一起来了。
医生的目光移向祁日佑，问他：“你是她的...？”
“我是她的...”
接下来，无论祁日佑说‘同学’，还是说‘同桌’，听起来都像是一个笑话。
在这种场合里，祁日佑和她之间的关系是如此的薄弱，他不能为她做任何事，只能干涩的说一句：“...我是她的...朋友...”
他们应该算是朋友吧？
朋友不朋友的，医生才不在乎。
不是监护人或亲属，所有人都无差别的是路人，医生说：“哦，那你有她父母的联系方式吗？——学校那边的老师应该已经联系过她的父母了，但是这种特殊的情况，我们也得尽快告知父母...”
“我...”
祁日佑说不出话。
祁日佑连她本人的通讯软件好友都没有！她父母的联系方式更不可能有了。
但是，祁日佑还是从湿漉漉的裤子口袋里掏出手机。
他跳进泳池时，手机也泡进了水里，幸而没有影响使用。
祁日佑随便擦了擦屏幕上的水渍，点进通讯软件的聊天窗口。
昨晚，他偷偷的从同学那里买了一份汤小怜个人绝密资料，里面应该有一些线索。
他记得她的资料里，第一页是一张表格，那张表格，是同明高中每个学生入学时都要填写的登记表。
祁日佑也填过这张表，他知道，里面有一栏是紧急联系人，上面不止需要写上紧急联系人的联系方式，连姓名、工作、住址、身份证号等等具体信息，统统都要写上去。
可是，当祁日佑满怀期待的将表格向下划到汤小怜的紧急联系人那一栏，却发现，那一栏是空着的。
祁日佑当然不认为是她没填——个人资料不好好填，班主任是不会通过的。
肯定是卖给他资料的那个同学是个骗子！
祁日佑的怒火再也按耐不住，马上要喷发了。
他要打电话给那个同学，问问是怎么回事！
然而，拨出电话之前，祁日佑听到，救护车里的随行校医也在打电话。
老师之间联系要快的多了，为了联系上汤小怜的监护人，随行的校医打电话给同明高中的医务中心，让留守的校医联系汤小怜的班主任，找到她的个人资料，再从上面的紧急联系人里联系她的监护人。
这一套流程下来，学校里的老师们，和祁日佑，看到的是同一张表格。
于是，校医也发现了祁日佑发现的事情：“什么，不知道汤小怜的紧急联系人是谁？入学的时候统一要求填写的个人资料上没有吗？她没写，那一栏是空着的？不可能吧，你拍照给我看看。她没填紧急联系人，当时怎么让她通过的，一班的班主任没检查？”
这时候再追究一班班主任的失职已经来不及了。
汤小怜就是如此的不受重视，登记表上缺失信息也没人在乎，直到现在。
直到现在，事情到了几乎无可挽回的一步，他们太迟的发现，他们对她一无所知。
校医脸上难免浮现出和祁日佑一模一样的挫败与愤怒。
汤小怜遭受的校园霸凌，同明高中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现在，她因药物过量而出现性命之忧，原因是什么，傻子也猜得出来，而他们不仅对她曾承受的校园霸凌无能为力，此时此刻，对她糟糕的身体状况，竟然也无能为力。
校医徒劳的问：“汤小怜的同班同学呢，有没有人知道她家里的情况。她不是有个好朋友，叫什么，邵远年是不是，邵远年知不知道具体情况？找不到邵远年？他怎么了？他身体不舒服，最后一节课请假回去休息，电话打不通...行，我知道了。”
听完这些话，祁日佑眼睛里已经布满血丝。
他终于知道了汤小怜曾经经历过什么，他知道了有一群霸凌她的畜生，还有一群不作为的老师，所有这些叠加起来，造成了今天他们的束手无策、无能为力。
无力感，才是最可怕的。
他只能看着她，除此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担架上，她还有意识，她也听到了校医打的电话，祁日佑看到，她的睫毛颤抖着，一滴水珠从她脸颊上慢慢滚落下来，很难分辨，那是眼泪，还是她脸上未干的水渍。
那一滴水珠，几乎将祁日佑的心摧毁。
几十分钟前，祁日佑还为马上要看到她的泳装而心脏怦怦乱跳，现在，他的心仍在乱跳，却是不再因为欣喜，而是因为痛苦。
十几岁的少年人，从来光明坦荡的世界在这一刻天翻地覆。
他不知道该怎么发泄，不知道身体里这些太多、太满的情绪该放到哪里去，这一刻，似乎哪里都承载不了他的后悔、愤怒、悲伤...
祁日佑看向车里其他人。
他在医生们和急救人员的脸上看到相似的情绪，然而，成年人的控制力要比他强得多了。
同样是一无所获，校医挂了电话，平静的说：“...先抢救吧。联系监护人的事，等汤小怜好转了，让她自己给父母打电话。”
这时，救护车一个急刹，祁日佑看向窗外——医院终于到了。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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