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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就这? ...

  •   此刻已是避无可避,林瑄僵着脸,艰难道:“不知严公子所为何事?”

      严復微倒是面色镇定,抽出手后淡淡瞥他一眼,起身作揖:“在下奉家父之命前来登门致歉。砚台之事实是在下之过,在下前日面见陛下已叙原委,过往种种过失,还望殿下见谅。”

      他嘴里说着抱歉,面上却仍旧冷淡如冰,开口便道“奉命而来”,接着便说“原委过失”,可见严復微心里仍带着怨气。

      林瑄坐在床榻上微微头疼,同时又生出些许疑惑:上辈子他不知晓严府中事,只听说严復微十岁接回严府相认,此后待他如嫡子般疼爱,后来严惟慵任上早早暴毙,失去国公这一层庇护,严復微在严府的日子才不好过了起来。

      可今日一见,原文中的说辞似乎也并非十分可信。

      于是林瑄颇给面子披着衣裳虚扶了他一把:“严兄太客气!此事本是我行事莽撞,又怎能担得起严兄一句歉?”

      严復微笑了笑,并不说话。

      两人落座在八仙桌前,先前带来的烧鸡凉了个彻底,林瑄装模做样惊叹一番,言语间尽是误将严復微拉下水的歉意,模样好生愧疚:“实不相瞒,我最爱四方斋的烧鸡,自记事起便从小吃到大,幼年为这个常常翻墙去买,几次险些摔断了腿,临了还要挨父皇一顿打——不想严兄竟还记得。”

      严復微面带微笑道:“殿下,不敢当。家弟素来与殿下交好,的确对殿下事事上心。因此在下今日来,除却致歉一事,便是来替却暇来送四方斋,顺便问声殿下安好的。”

      言罢从袖口掏出一纸洒金笺,两指推到林瑄面前:“这是却暇在四方斋排了一个时辰队伍,给殿下办来的上宾柬。京城限量五十份,还望殿下收下。”

      ……什么意思,这鸡不是严復微,而是严却暇买的?

      林瑄噎了一下,目光在纸笺和严復微脸上转了几转,憋了又憋,还是禁不住道:“就这?”

      林瑄本以为以严復微的性子,道歉必不可能乖乖道歉,吃了亏则必然要翻腾出点花样才好,加之严却暇素来与他哥不睦,暂时服软确有可能,可一句冷嘲热讽都没有,便多少显得奇怪了——还记得上辈子在国子监,严復微因天生美姿仪,被人刻意刁难围看笑话,他凤眸微凛,当场冷着脸斥责得那人下不来台,日后连见他都只肯绕道躲着走。

      严復微道:“就这。”

      林瑄哦了声,将那枚烫金纸笺收进怀里,藏起自己自作多情闹出来的窘迫,面无表情道:“那么看也看完了,鸡也收到了,严公子可还有别的事?”——一面心道这严復微却也忒小气,好歹也是来探望伤患,再不济也须是当今皇帝的七皇子,竟就这么空手而来,又飘然而去,好不讲究人情世故。

      方才还不觉,现下一动弹,林瑄的头便越发得疼,约莫自己有些发烧,于是客套话也省了,支着脑袋便对严復微下了逐客令。

      不想这严復微却好似听不懂他话中疏离之意,仍旧端方地坐在圆凳上,双目微垂,澄澈如水。林瑄等了一会,见人不走,很快便不耐烦,索性直接起身回榻,兀自抻了个懒腰,倒进床铺道:“我才挨了父皇一顿打,方才又吹了不少寒风,现下好生头痛。恕送不得严公子了,公子敬请自便罢。”

      于是便脱了鞋,趴进锦被软罗中,片刻后,却听严復微的声音幽幽传来:“当日殿下身上的伤可大好了?”

      林瑄恼道:“好了好了,托你的福,都已尽好了。”

      言罢闭嘴,懒洋洋地钻进被褥。却不知哪里来的想头作祟,林瑄一时间竟忘了自己先前的恶劣行径,只是心底好生委屈,索性翻了个身背对着严復微,发丝散乱着压在颈子下,发痒得厉害,也没腾出手拢上一拢。

      在他身后,严復微声音似冷淡似无奈,拢起袖口起身走到林瑄身旁,停驻了片刻,又轻轻回身,却只在八仙桌旁静静呆了一会,这才终于告辞。

      临走前,还帮着林瑄合上了房门。

      临近傍晚的光线被严復微关在门外,几乎同一时间,林瑄在床榻上悄悄睁眼。

      待到确认严復微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安处殿外,林瑄这才翻身下榻。这回也不叫顾子煜了,兀自单手绾住头发,披了件外衫便推开门去。

      迈出房门时,眼角却瞥见八仙桌上不知何时多出个瓷瓶,料想是严復微走前放的,于是冷哼一声,心底那股不痛快却少了几分,便只顿了一下,旋即大步流星兴师问罪去了。

      除了烧鸡、烤鸭和自幼陪在他身边的几个老伴伴,殿外还站着两个轮值的小太监。当今太后偏疼,林瑄的安处殿便比别的皇子皇女格外大些,摆设物事也都精致非常——至于林瑄爱养什么珍奇鸟兽、奇花异草,全不拘着他,随他去养。

      清和帝对此不怎么赞同,却也并不会为了这样小事,而去违背太后的意思。横竖说两嘴便也过去了。

      这会儿廊前挂正挂着两只雪白鹦鹉,一见林瑄出门便兴奋大叫“逃学啦!逃学啦!逃学啦!”听得林瑄直蹙眉想打。

      白鹦鹉叫声既高且吵,两个小太监也听见了鹦鹉叫,便知是林瑄要下床出门,于是为他殷勤推门,笑嘻嘻道:“爷休息好了,可是要出门溜达吗?”

      林瑄止步在二人面前,道:“先不忙。”

      眼下正是太阳半落不落的时候,宫禁内的长道上落下洒金似的碎光,林瑄半边身子落在碎金里,身段恍如谪仙,看得两个小太监一霎时竟有些痴了。

      却听林瑄抱臂道:“你们怎么当差的?怎么严公子前来拜会,我竟都不知晓此事?”

      平日里林瑄不是爱挑事的主,因而嫌少露出这样严厉的神色,小太监被他问得一怔,这才从绮色中回过神,委屈道:“爷,这不是你说的‘若是严公子来拜会,不必通传,让他进来便是’”

      林瑄明显不信:“少来,我可没说这样的混账话。定是你们诳我的,若不然,就是有人假传我谕令,当心你们屁股!”

      两只白鹦鹉站在房檐下,也跟着叫唤起来:“当心屁股!当心屁股!屁股!”

      林瑄于是狠狠瞪去一眼。

      两个小太监做出两脸无辜状,垂头道:“爷,真是您亲口说的——您向来洞察秋毫,奴才哪有胆量诓骗您呢!若不信,当初说这话时二殿下也在,您尽可以问二殿下。”

      林瑄上上下下打量二人几眼,却见二人垂眸耷眼面色委屈,颇有点倒霉催的王八样,心底略动摇:“果真不是?”

      两人连忙道:“果真不是!”

      挂在墙上的两只白头鹦鹉仍要凑热闹,翅膀翕动扑腾着,正要高叫时忽听得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便听那人忧虑中略带无奈的声音:“七弟,怎么站在这风口呢?可大好了?”

      林瑄侧过头,却见一个高挑清瘦的青年缓步而来,粉面桃花眼,面上恰如三月春风,正是他二哥,林瑱。

      林瑱和林瑄都是先皇后所生,先皇后故去时林瑄还只是襁褓婴儿,清和帝下旨将二人养在一处,玩在一起,乃至于林瑄用过的肚兜、挂过的长命锁,林瑱都为他洗过收拾过。因而从小到大,两人都是最亲厚的交情。

      此刻林瑄甫一见他,眼睛一亮,当下扔下两个待罪小太监,快走两步,拉住林瑱的手,道;“二哥来得太巧,我正要找你。”

      林瑱便用另一只手为他拢了拢外披,拨去他耳侧的两缕碎发,失笑道:“你的事我都从皇祖母那都听说了。父皇可真是被气着了,因而下手狠些,不过可不许抱怨——有什么事,进去说。”

      两人便并肩回到寝殿。殿内的床铺上还留残留着林瑄捂出来的余温,烛焰却将断未断,被尾随两人登堂入室的穿堂风吹得半死不活。林瑄合上大门,取出只火折子点燃两支蜡烛,又从镇纸底抽出一纸盖了私印的信封,交给林瑱:“二哥,实不相瞒,我想让你帮忙送封信,赶巧你就来看我了。”

      林瑱从他手中接过,顺势在八仙桌旁落座,拿在手里翻看两眼,抬头疑惑道:“你既要给温先生写信,大抵有事相求,何不如自己亲去拜会?”

      林瑄撇撇嘴,坐到林瑱对面咕哝:“二哥,你还不知道你弟弟什么人么?我这样臭名昭著,温先生怎么肯见我。”

      说着,自暴自弃道:“以前父皇总说温先生看重你、说你读书刻苦,过目不忘,将来必成栋梁之材;每每如是,又总要带我一笔,骂我没出息,只爱胡天海地折腾他们。你可知,我在你阴影之下过得有多如履薄冰!”

      说这话时,林瑄中午不得休息的后劲又涨了上来,连连哈欠,眼尾泛红噙泪,看得林瑱微微心疼。心道自己这个弟弟向来纨绔爱玩惯了,小事父皇可以不计,但这次委实闹得太狠,又牵连到首辅严惟墉的长子,父皇生气也是理所当然。大约是想让温先生替他开口求求情,不要再读一年国子监就是。

      但像温春航这样的鸿儒先生,早几年奉旨侍讲时差点被林瑄气昏过去,恐怕得他拜帖也只称病不见。因此林瑄走投无路,才如此可怜地向他求助,只怕是将他当作救自己脱离苦海的唯一稻草了罢!

      思及此,林瑱神色愈发温柔,在林瑄委屈的眼神中收下信笺,随后起身缓步至他身后,松了头上乱糟糟的发带,替林瑄重新束起发来。

      他二哥自幼常常替他束发,手法很是不错。林瑄又是一声哈欠,靠在八仙桌旁盯着桌上那枚小瓷瓶,道:“若是这封信温先生收了,我便改日便去拜会。呵,父皇总说我不学好,这次我可是要洗心革面了!”

      这话林瑱倒没当真,从前林瑄干坏事被骂被打,便爱赌气这么说,但到底这么久了却不曾改过。于是林瑱不答,只是顺着他的视线,目光落在孤零零的白瓷瓶上,道:“暂且不说这个,你养好身子最要紧——方才我看那瓶身竟印着春晖堂的刻章,这庵庐所用药材都一等一的珍贵,父皇到底还是心疼你。听说以前有人疫症后奄奄一息,用此药一服,一月便有起色,转年竟大好了。”

      林瑄唔了一声,道:“好生玄乎。”
      好生玄乎,严復微连拉下脸道歉都不肯,哪里舍得弄来这么珍贵东西给他?

      林瑱三两下帮他束好发,又和林瑄说了会话,便要回府读书去了。

      他如今虽然早已从国子监毕业,但日日课业不停,虚心求教,当真是先生们梦寐以求的好学生。

      林瑄送他出殿,回房字斟句酌地写书牍。他微垂着头,三月初的春风轻轻拂上面来,温柔有如抚摸。天色渐晚,一轮眉月吊挂天边,弯弯似笑。

      两日后,书牍奉与御前。却还未等到林瑱送去的信碰个丁卯回音,倒是清和帝与大儒温春航先行一步,于书房召见了林瑄。

      转月过去,温春航奏疏,内阁蓝批通过,皇帝朱批得行。国子监改制巳酉八月正式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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