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少年游》楼昔月

2、明天见

　　依照四初的惯例，中考结束后，班主任要请自己班的学生吃最后一顿饭。

　　初进校时班里的毛头小子们已悄然拔节，下巴上也有了青青的胡茬。班上的女孩儿们，不知什么时候也有了羞涩而自矜的神情。被时间冰封住的，关于年轻的动念，一场春风拂过之后，迟迟萌芽。

　　心智初成的少年们假装成熟，推杯换盏，不过几杯饮料，却装作喝得酩酊大醉。

　　饭局结束，叶黎潇洒地一挥手，“过几天找我出去玩，出成绩以前来吧。”

　　孟子歌点头，松开挽住朋友的胳膊，“到时见，我先走了。”

　　天桥下父亲扶着自行车等待着。

　　她本想愉悦地跑过去，像小时候放学时飞奔向父母身边一样。但跑了两步，却又不自觉地停下了，脸上灿烂的笑容也渐渐收敛起来，化作平静的喜悦，爸爸依旧是如往常一样笑着。不知从何时开始，孟子歌已经不太习惯于在父母面前表达强烈的感情了。

　　坐上自行车后座，她明显感觉到父亲蹬得有点吃力，于是建议道，“还是走回家吧。”

　　夜色空明，橙黄的路灯亮起，照着路旁的香樟，风吹过时，树影游动、藻荇交横。

　　二人走得很慢，爸爸笑着说，“这么晚了，本来打算接你回家能早些，没想到上坡路带不动你了。”

　　孟子歌摇头，“走回家也挺好的。”

　　走了许久，孟子歌的双腿有些乏力，风将耳后别住的长发吹到脸上，孟子歌抬起头揉揉眼，等风静了，双眸才重新聚上焦。

　　在她的前方，一个白衣的少年正骑着自行车在空旷的道路上奔驰着，风灌进少年的衣袖，他像一面鼓满的白帆，下一秒就会飞去远方。

　　道路的终点，少年飞驰的方向，是一轮硕大的明月，低悬在人海尽头，无言地流淌着银辉。人间喧哗，明月是最清净的去处。

　　少年飞奔向明月，那画面称得上孤勇。

　　那一刻孟子歌甚至觉得自己连月亮上的环形山都看得一清二楚。

　　少年是张辰。散席后，他独自回家。孟子歌庆幸，还好今天选择了走路。

　　人间喧哗，他是最清净的去处。

　　那夜回家后，孟子歌梳洗完毕已是深夜了。父亲敲门，再三叮嘱她早点睡觉，她依言关掉房中的灯。待父母卧室鼾声渐起时，才摸黑爬起来，坐到台灯前。

　　啪嗒一声轻响，台灯泻出柠檬黄的灯光，黑夜又深一分，年轻的侧脸映在窗户上。

　　从书包里层翻出下午那封信，已经被折了一个角。深色的牛皮纸信封，上面用墨蓝色墨水写了“初三六班孟子歌”三个字，扑面而来的少年气息。

　　只是这信封上没有邮票，亦没有邮戳，更像是写信者自己投递来的。

　　孟子歌拆开信封，纸张舒展时清脆的响声非常悦耳，尤其是她独醒的夜里，这种声音被无限放大。黑夜中无人认领的妙音与风景，都为她任意捕捉。里面是一张明信片，背面印着江城著名的净月湖风光，浩渺烟波，如黛青山，正面依然是俊秀有力的字——

　　毕业快乐，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什么期？神神秘秘。孟子歌摇摇首，将那明信片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也没看出其余任何有价值的信息，却也依然浅笑着将信封与明信片妥帖地放进日记本里。

　　回忆振翅，纷纷扬扬地在她脑海里旋绕着。

　　他与她已三年未见，留在记忆中的模样，仍是那个眉眼清澈的小小少年，斜阳余晖照亮他的侧脸，他会朝她一笑，以一种在小孩子身上鲜有的温柔语调道，“明天见。”

　　当时他们谁也没有料到，再见已是三年之后。

　　念及此，习惯性地偏头看一眼窗户，窗帘上画着的龙猫令她安心。长大后偏爱龙猫窗帘，好像也是受他的影响。

　　后来又想起明信片上那些没头没尾的话，觉得好笑，也就笑着睡去了。

　　那个月光下的男孩为她留下的淡淡惆怅，也随着黎明的到来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