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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宫宴真是越来越无趣。献上的节目常年不变,菜肴也不过是跳不出错的口味。我觉得很有必要换一批舞娘、乐师、大厨什么的了。当然这个换人的前提是千万不要多花银子。

      我在那舞娘下腰的时候,从她背腿间的缝里窥见周治皱眉的模样,没忍住掩口笑了起来。七喜以为我是欢喜这舞娘,还凑过来问我道:“皇上觉得这节目怎样?”

      “不错。”我继续透过舞娘腰肢间的缝隙偷窥周治,我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好像是说了些“挺好”之类的话。

      其实这节目实在烂透,曲子弹得毫无感情,舞娘那腰下的,都不如我四哥做的标准。

      我四哥就是覃亲王。

      他在我们的赵家众多兄弟里以骑射见长,武功也厉害得很。

      还有我大哥义亲王,他那曲子弹得才是妙。每次他弹琴,远远的都有鸟声应和着一起唱。

      他若是弹悲伤的曲子,那琴音如泣如诉,宫里听到的人,无人不泣不成声。可他若是弹欢乐的曲子,听到的又无人不是眉开眼笑,连我听了也不禁要跟着一起手舞足蹈呢,真是好极了,也妙极了。

      听过那样的曲子,见过那样的身段,再看底下的这些表演,自然就不会感兴趣了。

      我再一次从舞娘的腰肢间窥探周治的时候,没想到却和他对上了双目。惊得我手中的筷子差点掉地上。不过没关系,这没什么。就算他料到是我故意不让他好好吃酒席又能怎样。于是我故意冲他挑了挑眉,夹了一筷子羊肉吃。

      我吃的开心,周治却没有如我所想的那般与我怄气或是发火,反倒是挑了眉冲我眨了眨眼睛。他这如此反常的举动骇了我一跳。我观他面色如常,不似作伪,反而担心他是不是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平日里最是守规矩讲礼数的人,突然做出这样孟浪且不成体统的举动,实在是不可置信。我又好不容易挨了一阵儿,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便提前离了席。

      我走在回去的路上,把这事前后思虑了一番,最后还是不放心,便交代七喜把周治带到我面前,好让我瞧上一瞧。他若是真有什么问题了,也好早点解决。他若是没有什么问题,也算是安了我的心。

      常平二十几年开始,我皇爷爷就迷上了阴阳八卦逆天改命之类的事情。外面有写异闻小说的就影射说他被换了芯子。当然这是乱说的。不过确实从知道这事情开始,我就从内心深处认可了这种事情发生的可能性。若是将来有一天,我也同我皇爷爷一样对阴阳八卦着了迷,也是合情合理毫不奇怪的。

      我坐在书房桌前斟酌此事,有宫女送了醒酒汤过来,我叫她放在桌上,她却没有离开。我注意力被她带去,瞄了她一眼,见是每日伺候我穿衣的婢子,便问她何事。她说要看我把醒酒汤喝下去了才好交差。我正心烦意乱,只觉七喜管得琐碎,便胡乱要把她哄下去。吵闹间,袖子打翻了汤水,洒溅脏了桌子地面。

      这一幕被周治碰个正着,搞得我也不好再乱发脾气。那婢子见来了人,便悄摸退了出去。

      我赐了周治座位茶水,正想着如何开口呢,他倒是贴心地先起了头,道:“快到年底了,番邦陆陆续续地都要来京朝贡了。不知谭大人柳大人他们跟皇上商议过此事没有。”

      哎,周治这家伙真是了解我,总是知道什么话题能让我哑口无言。

      柳梦得这个老头子,说是商议,不过就是把该有的那些事宜对着我再列举一遍,无论我提了什么想法主意,他都能给我四两拨千金地拨回来,可若是谭忠海皱一下眉头,他就忙不迭地立马改了主意,狗腿子得很。

      而谭忠海这人,也算是朝廷上的老毒瘤了。因着他亲姐是我皇爷爷后来立下的皇后,他在朝廷里的身份便跟着一起水涨船高。他便开始作威作福,拉拢了很大一批的朝臣,直到我父皇继位之后,他为了巩固身份,又陆陆续续地送进宫里好多族中女子。真要算起来,我还得喊他一声小舅公。很多时候,我办事都要掂量着他那边,翻来覆去地总是要给他留个面子,搞得我也束缚得很。

      我愣了半晌,才硬着头皮回复他:“商议过了。”

      说完了,就接不下去话了,我看着七喜趴在地上收拾汤水,看他擦桌子腿上的溅渍,擦地上的汤水。再抬眼的时候,就见周治正在面带微笑地瞅着我,也不知他瞅了多久。

      我略微有些不自然,好像带着些难为情的感觉,便又捡着说得出口的那些补充了道:“柳尚书已经把一些重点事项跟朕交代清楚了,琐碎的那些就他们自己处理了。谭尚书也把回礼的清单给朕看了,不是很丰厚的朕还命他再添了些。”又是一番大出血啊,我在心里补上了最后一句。

      “如此甚好。”周治听了我的话,点了点头。他摩挲着手里的茶杯,盯着杯里的茶叶好似出了神。

      我们离得近,明亮的烛火映衬他的侧脸,连他脸上细小的绒毛都能瞧得清楚。

      他观望了一会儿茶水,蓦地抬了眼睛回视我,然后正色道:“皇上可是需要小心这次朝贡的诸国。大安如今正显萧条衰颓,国力也日渐式微,他们番邦在一旁虎视眈眈已久,只怕是快要忍耐不住了。”

      我心里难受。

      自常平十年起,大安初显疲态,皇爷爷和父皇倾尽全力,才堪堪拉回去一些。在我登基后,却又碰上几次百年难遇的天将灾害,这状况就每况日下了。

      “莫要此般戚戚然。”

      我没注意的时候,鼻尖嗅到的一点点浅淡的薄荷味就离得近了。

      他徐徐遮了我双眼,我心下一片黯然。

      然后就听见耳边周治平和却略显清冷的声音说道:“吴历在汩江让我给你捎了好消息来。他在那边修整了一番沟渠,业已加固了堤坝。他徒弟那边也在入冬前赶修了好几个蓄水的塘坝……来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的话语似有千斤重,又好似带着巫术一般,赶走了我心底的一片引霾,令我如此地信服于他。“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都会好起来的。”我在心里默默跟着他重复。

      周治离开的时候,我目送他到视野的尽头。他身上装饰的衣带随风飘在身后,款款而行。

      我坐在亮堂的灯光底下,他远离至一片混沌黑暗中,渐行渐远,不一会就只能望见小喜手里的灯笼在风中孤独地摇曳,然后似是到了拐角处,就一闪都不见了。

      抛开之前的那些纠葛私心,我在心中默默地赞他一句儒雅端方。

      七喜早就打扫干净了汤水的残余。他候在我身旁见我在发愣,似是瞧明白了我的心绪,轻声唤我:“皇上……”

      我没因他声音转开眼睛,却也提不起精神:“有话就直说,吞吞吐吐作甚?”

      “您对这周大人是不是过于亲密了些……这宫里都传……”他怕我生气,很多话不太敢明说。

      “传什么?”我终于转了眼神,回到桌前翻起了奏折。看过了一本折子,七喜还是站在一旁,怯懦地没应声。

      “说啊。”我瞅他一眼,道。

      他嘴巴张了又合上,然后道:“奴婢不敢说……”

      “有何不敢?说!”我有些烦闷急躁了。

      “宫里都传您不纳妃妾,是因为您……”七喜偷瞄我一眼,顿了顿,“啪”地一声跪倒在地上,说,“是瞧上了周大人呢。”

      “荒唐!”我下意识地拍案而起,只觉荒谬。那一瞬间爆发的力量拍的连桌上的笔洗、地上的花瓶、立在一旁的书柜都在摇晃。

      我见趴在地上的七喜也跟着一起摇晃。他脑门紧贴着地板,看上去战战兢兢。然后我脑中就变成了一片茫然的空白。

      七喜说的话,每个字,每个词,意思我都明白。可是它们连起来以后,这句子的意思,我却糊涂了。一时间,只觉得头上的房梁,周匝的书桌书柜,都围着我旋转起来。我缓缓坐回椅子上,挺直了脊背,连椅背都没了力气去依靠。顺着脑海中的那片空白,所有的记忆好似潮水一般“呼”地涌蹿了上来。

      我一下子想起了十几年前月夜下宫院里的两道声音——一道清脆利落,一道稚嫩忧伤;想起了在御膳房耀武扬威而在我面前却毕恭毕敬恭顺屈卑的刘悬——时而一脸横肉,时而奴颜媚骨;想起了好多年以前逃避宫宴的少年离开前不忘远远的一瞥——初见面若桃花,再见清冷凌冽;想起了父皇曾经甚是看重地拍捏过他的臂膀——偶尔轻描淡写,偶尔意味深长;想起了在我高烧时他抱我上床休息又温柔地哄我入睡——鼻息间好似还带着清凉的薄荷味道,转瞬却满屋都飘荡着醒酒汤的酸辣味道……

      我向后枕在椅背上。头上扭曲的屋顶终于停止了转动。

      “……简直一派胡言。”我艰难地张了张嘴,连声音都带着颤抖。

      “都谁传的,让他们都……把嘴巴闭紧了罢。”最后我是这样吩咐七喜并结束了对话。

      “嗻。”七喜诺诺连声应了下来。

      世人都道我软弱无能,我又何想至此。但事实也确实是我在一众朝臣画下的印迹上不敢偏离分毫地彳亍行进,举步维艰。如今,我在这孤伶伶一个人的道路上瞧见了拉我出去的绳索,便毫不犹豫地拖拽了上去。这……究竟是我害苦了它,还是它反加害了我?

      我闭了闭眼,脑海里不断闪现着诸多让我难以回答难以抉择的问句,我越是思考越是想不明白,越是想要找到答案,那些句子中的字体越是逐渐加大、加粗,最后化成了红色,几欲冲出眼眶。

      个人?还是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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