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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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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至中盘,双方过招有来有往,各不相让。
黑子横冲直撞,欲要从中斩断白棋大龙,白子便与其在右上角展开厮杀。看局面黑白棋子均都无法净活,黑棋虽说手段强硬,但细细品来略显后继无力。
我暗自窃喜,这突厥棋师看起来气势强盛,与我大安棋待诏比起来还是年轻气盛,稚嫩了些。他如此愣头愣脑有勇无谋,而我大安棋师仍是游刃有余,如此说来孰强孰弱一目了然,这突厥的毛头小子果真是无法与我大安棋师匹敌。
怎想到那边黑棋不过与白棋交换几手,却忽然扭转了方向,杀进了右下。我棋力不足,对这几步感到费解。而观棋的众人也都不明所以窃窃私议起来,有人蹙眉微微摇头,有人撇嘴做不屑状,有人直了眼睛沉思不语,还有那些突厥人看起来却都胸有成竹似的,丝毫不见担心。
直到下过十余手后,我才恍然大悟,原是黑棋展开了反击!它先是在右上角诱敌深入,然后转头再直捣黄龙。而白棋再想回去拯救已然误了时机,虽说不上是一蹶不振,却早已失去了开局时的优势。而黑棋看起来损失惨烈,但换回了全局的优势。直至此时,黑子阵地坚实牢固,白子已然无法再插入其中。
众人纷纷瞠目结舌,这突厥棋师使得一手瞒天过海声东击西的好计。他掩藏了自己的真实意图,令所有人都落入了他的圈套。这套连环招用的实在是巧妙。
我的心跟着一起揪紧,手心早已被汗浸湿,顾不来赞叹棋局。
棋待诏更加细心谨慎不敢轻忽,而突厥棋师也并未就此骄傲,他依然我行我素以攻代守,进取中却丝毫不见鲁莽毛躁。
收官点算,双方下了个平局。
我这才发觉,自己捏住椅子把手的手指都已经失去了知觉,麻木了。
反观一旁的阿史那嘉好倒是拍着大腿一直叫好,他眉开眼笑地说道:“安朝的棋待诏实在是厉害,厉害呀!我们这棋手可是突厥最厉害的棋手了,竟然跟你们的棋待诏下了个平手。佩服!佩服!”
我张了下嘴巴,才发觉自己刚刚一直都没有喝过水,现在嗓子干的厉害。七喜见状,忙递了水给我。我接过水润了嗓子,浑身绷紧的筋骨才略微松懈下来。
我缓了神色,盯着手里的杯子扯了扯嘴角,才对阿史那嘉好笑道:“你们这棋手这么年轻便有如此实力,后生可畏啊。”
听了我的话,他楞了一下,脸上的笑容便化开了一些,眼神却依旧锐利无比。他降了音调摇了摇头,道:“比不得大安棋待诏,老谋深算啊。”
一局棋正下了一天,众人一边谈论着这平手的棋局,一边散了场。我脑中也一直反复回放着今日的这局棋。
二皇兄善博弈。在我的记忆中,他执白子几乎从未输过。在大安真要说棋艺第一,除他以外我也想不到别人了。当年他孤身一人跑去屸山寻找归隐的前朝棋圣手谈数月,最后便是得到一句“后生可畏”的评价。说起来这“一子解双征”的下法便是由他最先想到的。
许是天太冷了,我只是站在窗前一小会,凉意便从脸上蔓延到了脚底。
七喜拿着件披风要给我挡挡寒风,我扭头拦了他,一眼看见了茶几上那个据说好几十两的瓶子。我握了握拳,忍住了想要摔烂它的欲望,便拉了七喜盘问明天击鞠比赛队伍的情况。
许是知道这两天的比赛并不得我心意,七喜回答的小心翼翼:“队伍这两天又加紧了训练,奴婢去瞧过了,状态都好得很,您可不要为明天的比赛担忧太多了。”
我想斥责说:原来不努力训练,现在要比赛了才加紧时间有什么用?可是在这之前,我也没有督促查验过他们的训练,这话便说不出口了。
这击鞠本是用来训练骑兵的骑术、队友间的配合以及检验对兵法熟悉程度的一项运动。
从我皇爷爷的皇爷爷那辈开始,大安的养马技术进步迅速,马匹数目愈发庞大,品质也愈发优秀,马匹不再作为战争物资来交易。击鞠这项活动就发展成了一个娱乐项目,得以在士族甚至百姓中普及了开来。
我四皇兄便算得上京里玩击鞠的个中的高手。他能做到百步内击球入门,其难度不亚于百步穿杨了。
在极速前进的马匹上凭借鞠杖来控制拳头大的小木球,是极其困难且危险的动作,稍有不慎便可能坠马从而被马蹄踩踏。而在比赛时两队一共二十个人二十匹马在场上紧蹙在一起互相追逐,落在后方的人马一个不注意便有可能被跑在前方的马匹视为危险而攻击,这便要求参赛人员对奔跑中的马匹之间距离的精准掌控了。
这样一个包含了骑术、控球术、战术、略术的复杂运动,真正能称得上高手的也就寥寥数人。而可以百步击球入门的更是少之又少。
因此,当年击鞠尚且流行的时候,四皇兄很是风光了一阵。
他的骑术和控球术都极其精湛,且他平日里因着舞刀弄枪,兵法谋略那些更是轻车熟路。倘若哪次比赛队伍里带上了他,那些私下里开了的赌局也就差不多可以撤掉了,押了对方的队伍十次有十次都会赔,而押了有他的队伍,又因为极低的比率也赚不了什么钱。久而久之,便没什么人会带他参加比赛了。
皇兄气那些兄弟为了银子便弃了他自己玩耍,又觉得这种事情算不得风光,就封了宫里人的口不让提起这事。但是宫里哪有掩得了的秘密啊,我第一次偷听到人遮遮掩掩地讲起这事,还说到四皇兄面前去威胁他,最后被他惨烈地教训了一顿。这些事情,现在想来只觉啼笑皆非。
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了,如今朝廷式微,天灾不断,士族疲于各处奔波谋求私利,而百姓们自己都吃不饱饭了,更没有什么闲情逸致去养马击鞠。时过境迁,这项活动也就渐渐没落了。若不是阿史那嘉好指明了要赛这个,连我自己都想不起来还有这个可以拿来相比。
事到临头,我虽焦虑却也没有什么用处,只盼着那些早被我忘到脑后的击鞠队伍能给我争点气,不然我大安朝可就真要颜面扫地了。
次日便是比赛,场地设在了捷音殿前的击鞠场。
场上东西两边分别排站着两队人马,每队各有十人及其马匹参赛。比赛还未开始,走廊前的乐师们正奏着助兴的曲子。
我四下环顾一圈,才想起来昨天周治没来看棋的事情。然而我到处瞧了一遍,似乎他今天仍然没有到场。
七喜见我抻着脖子找人,了然于心地凑了过来说道:“皇上,奴婢打听过了,周大人最近都被杂事绊住了,忙碌得分不开身,今天应该也不会过来了。”
我想怪他多嘴,又觉得有外人在场不好动不动就发火,便瞟了他一眼,然后若无其事地接了他托上来的球上前几步走去了场边。
因着今天的比赛,许久未曾使用的球场被洒油仔细维护了一遍,地面光洁如镜。
我站在场边,耳边响彻着丝竹鸣奏,场外各色彩旗迎风猎猎作响。这一瞬,场内外的人们都屏气凝神,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手中的球。空气中的冷风都要凝结。有那忍耐不住的骏马打起了响鼻。我注视着手中的小球,没做他想,高高抛了出去。
球飞到了空中,然后只听“砰”地一声,就有长长的鞠杖打到了球上,顺着那杖柄瞧去,正是人高马大的突厥人抢到了球。那人抢到球后便控球策马朝着西侧狂奔,那边正是安朝球门的位置。此人球技颇为高超,他一路控制着球一直滞留在空中从未落地!
见到此幕,场边众人都拍手喝彩。
我也紧张极了,不禁跟着周围人一起喊叫起来:“拦住他,快拦住他!”
我话音刚落,只见他斜前方向冲过一人一马,正是我大安的队员。他忽地翻身在马的身侧,挥杖试图截球。
两匹急速奔跑中的马将要撞到一起的时候,两位球员一齐拉住缰绳,只这一下,马嘶鸣着抬起了前蹄,脖颈上的鬃毛甩在空中,花了人们的视线。
却有另一人在这乱境中不疾不徐地驱马过来,离近了的时候他敏捷地翻身到马的肚子下面,就这么光明正大地“偷”走了球。
这一幕惊险至极,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惊呼一声,再欢呼叫好。
待那相遇的两马安稳下来,球早都不见了踪影。偷球的那人正是大安的球员,他并未卖弄球技,一直躲在马肚子下面稳稳控球冲向东边突厥的球门。
后面一群突厥的球员驭马追向他,有的在后面大声呼和试图吓到他的马,有人突然侧边冲来试图撞翻他,还有人守在他的前面试图截住他。
我的心简直提到了嗓子眼,就怕再有什么变故。我在捷音殿的高处,场上情况看的真切,一时间满心都系在那个球上,只想自己撸了袖子下去比一场。
持球那人却不慌不忙,他的马也极为勇猛大胆,他在场上曲行跑过,轻而易举地避开了侧边撞来的和守在前面的人马,然后他轻巧地翻回了马背。
在守门的两人正分立门柱两边严阵以待,然而在他们正要冲向来人以攻代守的时候,对方却忽地从头上越过,他们甚至连球的影子都没有看到。
而观战的众人看的清楚,只见带球那人先将球往身后轻轻拨弄了一下,然后便倏地换了左手持鞠杖,一个上挑,球直直飞向空中,而他本人则同时操控着□□的骏马一跃而起,正好遮住了空中的球,然后球便落在了守门员背后的盲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