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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 38 章 ...


  •   时近黄昏,天空愈发的阴沉,一场狂雨似乎随时准备降临。

      宗少唯在距离鸿晟不远的一片树荫里将自行车踩住,胸口起伏不停。

      他跟踪了夏延年的汽车几个小时,从饭店到银行,又到廖家公馆,再到"大都会",又回到饭店,最后跟着它一路来到周兰亭的公司,目睹姓夏的下了汽车,然后大摇大摆地进了那栋白色小楼。

      现在他默然而立,头顶的浓云似乎触手可及。

      宗少唯认出了夏延年的脸,比记忆中的更加不堪,他竭力想象着那栋楼里可能发生的事,可眼前闪动的却只有周兰亭靠在沙发中熟睡的样子。他不懂,对于周兰亭来说,赚钱真的那么重要吗,甚至不惜与姓夏的这种人为伍。

      远处滚来一阵闷雷,像天神催动巨石,隆隆地堆叠到心头。

      这个时候,夏延年又出现了,满面笑容,一边步出大门一边朝自己汽车的方向抬了抬手,跟着周兰亭便出现在他身后,同样面带微笑,步履从容。

      宗少唯情不自禁向前迈了一步。

      在他的视线中,暖棕色格纹西装将周兰亭瘦窄的腰身勾勒得愈发鲜明,一头乌发梳向脑后,露出他白皙俊美的轮廓。

      宗少唯看着他们两人先后来到汽车跟前,夏延年抬头望天,说了句什么,周兰亭微一耸肩,也说了句什么,夏延年便哈哈大笑起来。周兰亭也笑了,那笑容毫不矜持,甚至颇为自负,而后吸了口雪茄,下颌轻扬,示意夏延年上车。

      宗少唯怔怔地望着,就觉得眼前那一颦一笑是多么的熟悉,可那举手投足间的游刃有余又是那样陌生。

      这个倜傥的商人,真的是周兰亭吗?

      夏延年率先登上汽车,周兰亭在对侧拉开车门,矮身而入。可就在这时,他毫无征兆地抬起眼,凌厉的视线穿过街头熙攘的人流,朝树荫下直刺过来。

      宗少唯只觉霎那间被那目光贯穿了胸口。

      "怎么了?"夏延年在车里问。

      "没什么,"周兰亭笑了笑,"看错人了。"说着便低头坐进汽车。

      脸颊骤然一凉,宗少唯回过神,才听见周遭沙沙地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下雨了。

      雨滴渐渐打湿地面,黑色轿车驶出鸿晟的大门,车灯在密集的雨线中迅速远去。

      宗少唯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重新跨上自行车,也飞快地跟了上去。

      -

      汽车驶近"小桃园",透过朦胧的雨幕,周兰亭隐约瞧见有人撑着伞等在路边。还没等车子停稳,那人便径直趋过来,将一把大伞罩在车门边,"周先生,你可算来啦!"

      周兰亭推开车门,一抬眼便撞上陈鸣举那无比热情的笑脸。

      周兰亭朝他微一点头,展了展衣襟,来到伞下,"有劳陈老板,这大雨天儿的。"

      "哪里,哪里,"陈鸣举已经笑成了一朵花,"应该的,应该的。"说着见另一侧车门也开了,知道车里还有人,便赶紧招呼人撑好伞去迎接,无奈晚了一步,被夏延年的司机兼保镖抢了先。

      这个时间"小桃园"素来门庭若市,今晚却被大雨冲淡了喧嚣,只有霓虹瑰丽如故,乘着雨帘从楼顶一路流泻到地面。

      "我来介绍一下,"周兰亭刚好站在一片旖旎的灯影里,朝旁边伸出手,"这位是重庆来的夏老板,也是我今晚的客人。"

      说完又朝另一边伸出手,"这位是'小桃园'的陈老板。"

      言毕,夏延年和陈鸣举互相点头致意,"原来是夏老板,久仰久仰!"

      陈鸣举明显更为热情,见夏延年淡淡的,倒也不以为意。这人充其量是个过路财神,周兰亭才是他的菩萨。

      自打那个汉奸横死小桃园,陈鸣举简直就没一天痛快过。好容易从保密局脱身,他马不停蹄就携了厚礼去向廖仲霖赔罪,担心被拒之门外,还特意带了柳怀霜。没想到廖仲霖人根本不在关山,这还不算,当得知他就是"小桃园"老板的时候,廖家更是没给他好脸色,要不是对他还颇有些好感的廖伯炎出面,还不知会有多狼狈。

      于是他就此陷入了苦闷的漩涡,直到今天忽然接到周兰亭的电话,拜托他帮忙留一个包间。

      "这边请。"陈鸣举撑着伞引路,伞面倾向周兰亭,自己的半边袖子露在伞外。

      "这一晃好些日子没见了,周先生一切都好吧?"

      周兰亭微笑着点了点头,"托陈老板的福。"

      陈鸣举干笑了两声,"那,呵呵,廖二爷他也还好吧?"

      他那点心思周兰亭明镜似的,索性直言道,"仲霖也很好,只是他人现在不在关山。"

      "不如等他回来,陈老板和我一起为他接风可好?"

      "啊……好、好!"陈鸣举激动得险些失语,又感动得差点落泪,雨伞登时倾斜得更厉害了,同时隔着衣料捏了捏口袋里计划给周兰亭的见面礼,心想这两根金条可以省了。

      他们两人走在前头,保镖撑着伞和夏延年在后面跟随。

      黑色的伞面雨花四溅,夏延年的视线随着滚落的雨珠滑向周兰亭腰间,再随着周兰亭的步履一寸寸向下延伸。

      他不禁又开始想象西装下那副美好的身体。

      昨晚回到饭店夏延年便开始推敲与周兰亭碰面的各种细节,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

      周兰亭是个商人,目标就是自己手中的军火,且为了促成这笔生意甚至不惜任何代价。

      可这"不计代价"的背后却好像还藏着什么东西。

      周兰亭表现出的逢迎乃至卑微一度让他迷醉,然而事后细想,却咂摸出些许睥睨的意味。

      那是一种伪装成贪婪的疏离,是藏在美丽皮囊之下的骄傲灵魂。

      想到这,他恍然大悟:原来周兰亭压根儿就没瞧得起自己呀。

      对于这个发现他非但不恼,反而兴奋不已。

      试想,得到一只天鹅,比起折断它的羽翼,让这高傲的小东西保持美丽,却又不得不匍匐于自己脚下,不是更令人快慰么?

      于是第二天他便主动打电话过去,以"再谈谈那笔生意"为名邀请周兰亭听戏。果然,周兰亭很高兴地答应了,并表示会负责预定最好的包间。

      夏延年很满意,跟着便乘兴去拜访廖家。

      他与廖冲算不上熟识,但考虑到今后关外的生意免不了要用到廖家的铁路,便想要提前热络热络。

      结果管家告诉他廖冲出门去了,且没交待几时能回。这叫他不禁疑心姓廖的是不是在有意躲他?随后他又摸去了"大都会",想着见不到老子好歹见见儿子,没成想再次扑空。

      接连碰了两鼻子灰,他悻悻然回到饭店,好容易捱到晚上,赶紧叫司机载着去见周兰亭。

      陈鸣举引着两个人一路到了三楼,推开一个包间的房门。

      周兰亭示意夏延年先请,随后也跟了进来,举目一望,竟是上回廖仲霖订的那间。

      屋内早已布好酒席,陈鸣举微倾着上身站在桌边,一边搓手一边问,"周先生,夏老板,不知这饭菜二位可还满意?"

      周兰亭不答,只探寻地望向夏延年,后者很是受用地点了点头,然后便率先落座了。

      周兰亭这才在他的下手位坐下。

      陈鸣举稍稍松了口气,正想溜到周兰亭身边再说点好听的,忽听见夏延年问道,"下面唱的是《贵妃醉酒》吧。"

      陈鸣举不敢怠慢,连忙笑着奉承道,"夏老板您是内行。"

      夏延年拿起热毛巾来不紧不慢地擦着手,神情却略显不满,"唱腔还凑合,可这扮相,不怎么样嘛。"

      陈鸣举闻言一愣,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周兰亭也有些意外,不明白夏延年这莫名的挑剔是什么意思。他微偏过头,发现夏延年正拿目光打量着自己。

      那目光满含笑意,却叫他十分的不舒服。

      周兰神色如常,又转向陈鸣举,笑道,"夏老板可是大行家,今儿主动送上门来,回头下了戏,还不得请夏老板指教指教?"

      陈鸣举得了台阶,忙又陪着笑附和道,"就是就是,到时候还请夏老板赏脸。"

      夏延年不置可否,只是收回目光,转而望向楼下戏台。

      这时周兰亭岔开话题,"对了,今天没有柳老板的戏吗?"

      上回的锄奸行动无端将柳怀霜也卷了进去,这令周兰亭很有些过意不去。虽说还不晓得此人和方可臣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但他对柳怀霜的印象不错,而且看得出,廖仲霖似乎对这个人也有几分属意。

      "噢,有,有!"夏延年忙道,"柳老板的《夜奔》是压轴的,这会儿他人还没上行头呢。"

      周兰亭一笑,"那劳烦你替我问候柳老板。"说完捧起面前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陈鸣举知道这是送客的意思了,但周兰亭乍然提起柳怀霜,又不禁叫他心里嘀咕。于是他又客套了几句,陪着笑,盘算着离开了。

      这个时候楼下传来一阵喝彩声,比起平常略显零落。

      "周老板是这里的常客?"夏延年一边朝自己的碟中夹菜,一边问道。

      "算不上常客,偶尔消遣一回罢了。"周兰亭笑道,"其实我不懂这个。"

      "哈哈,"夏延年笑望过来,"那今晚夏某可是强人所难啦。"

      "怎会,"周兰亭望回去,"兰亭甘愿奉陪。"

      对于夏延年的邀约周兰亭并不感到意外。他料想夏延年已经打算与他合作经营关外的军火生意,可答应归答应,背后必定还要附带不少条件。对此周兰亭也早有准备,任何条件他都可以接受,哪怕是分润9成的盈利。

      既然彼此心知肚明,周兰亭索性也不浪费时间了。

      他轻轻搁下筷子,"夏老板电话里说要谈谈那笔生意,兰亭冒昧,想听听夏老板的决定。"

      夏延年的筷子却没停,边吃边道,"周老板可真是心急呀。"

      周兰亭自嘲地一笑,"要是有夏老板一半的沉稳,我也不至于混到这个境地。不怕夏老板笑话,没有你那一句话,这满桌的珍馐于我也是索然无味。"

      "哈哈哈。"夏延年大笑起来,心中却道"瞧瞧,这骄傲的卑微又来了。"

      笑够了,他也搁下筷子,故作凝重地道,"周老板你也知道,军火买卖不比别的,这风险是可是很大的,夏某务必要慎重。"

      "所以夏老板才更应该与我合作呀。"周兰亭笑着摊开手,"我这个人是最喜欢冒险的。"

      夏延年的视线被周兰亭怀中轻晃的金链吸引,微笑着问,"这话怎么说?"

      "我愿意全额预付定金,即便中间出了什么岔子,风险也由我一人承担。"

      "夏老板,意下如何?"

      夏延年玩味地看着面前这个意气风发的美人,那种火烧火燎的感觉又在心底荡漾开来。

      "看来,周老板给了我一个无法拒绝的条件。"他拾起一旁的毛巾,在短须上缓缓沾了沾,"那么,便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这话让周兰亭悬着的心落下一半。

      "只是,我还有一个要求,不知道周老板肯不肯答应。"夏延年轻轻放下毛巾,目光望过来。

      又是那种叫人不适的目光。

      周兰亭暗自深吸了口气,面上仍保持着和煦,"夏老板请讲。"

      夏延年收回目光,朝楼下的戏台扬了扬下巴,"周老板也知道,我这个人是最爱听戏的,所以今晚才特意约你来这里见面。"

      "只是,这'小桃园'着实叫人失望呀。"

      周兰亭不动声色地听着,心中飞快琢磨他的意图。

      夏延年到底想干什么?

      "那贵妃的扮相未免也太寒酸了。"夏延年说着又慢慢转回目光,脸上带着半真半假的笑意,"以周老板的容貌,如果肯扮上行头,再为我唱上一曲儿,那夏某便无憾了。"

      屋子里有了一瞬的寂静,因此夏延年清晰地捕捉到那一刹周兰亭唇边凝结的笑意。

      这令他感到无比兴奋。

      "怎么样,周老板,能否成全夏某这个不情之请?"

      只可惜那种"破碎之感"转瞬即逝,眨眼间周兰亭便又恢复了风度,"夏老板可真是给我出了个难题。"

      他歪过头,白皙的指尖轻敲着额角,显出几分无奈,"我也想全了夏老板的心愿,只是,对于唱戏,我一窍不通呀。"

      夏延年早料到他会这样说,即刻顺水推舟道,"不唱也没关系,只要周老板扮上妆,戴上行头,在这坐坐,我就满足了。"说着手掌在自己大腿上轻轻一拍。

      周兰亭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始终保持着笑容。

      这笑容不浓不淡,像一张面具,在过往无数的猜疑、审视甚至咒骂中淬炼得完美。

      "好!!"楼下又传来一阵喝彩声。

      周兰亭双眉微舒,笑着摇了摇头,两手撑着扶手站起身,漫步到窗边。

      夏延年盯着他颀长的背影,正揣测他此刻的心情,却见周兰亭忽然一转身,两臂轻展,垂下眼,目光掠过那一身浮华,最后再望向他,"难道,我现在这副模样,还不够看吗?"

      夏延年一愣。这是他意料之外的结果,他甚至一时间分辨不出周兰亭究竟是悲是喜。

      但下一刻他就意识到周兰亭拒绝了他,并且又是以那种伪装成屈服的方式。

      这令他开始恼火。

      这时一阵敲门声打破僵局,两个人同时看向门口。

      雕花门被轻轻推开,柳怀霜走了进来。

      "周先生,夏老板。"柳怀霜一进门就感觉屋内的气氛有些微妙,他不明所以,只得格外小心地上前,"得知二位大驾光临,在下特来敬一杯酒。"

      "柳老板,许久不见。"这时周兰亭主动迎过来,微笑着朝他点了点头。

      他知道一定是自己先前那句问候让陈鸣举多了心,这才特意叫柳怀霜过来走一趟。既然说是敬酒,那么自己喝下便是,也好让柳怀霜回去交差。

      和上回一样,柳怀霜依旧不多言,十分谨慎又恭敬的模样,朝周兰亭微微躬身,然后悄无声息地来到桌边,默默斟上三杯酒,自己端起其中一杯。

      "周先生,夏老板,"他面上带了些笑意,将酒杯捧至胸前,依次向对面的两人致意,"在下先饮为敬。"说完便将酒送至唇边。

      这时夏延年却忽然冷冷一哼。

      许怀霜一怔,动作停了,目光有些无措地望过去。

      就见夏延年一脸鄙夷地瞥着面前的那杯酒,转而又瞥向周兰亭,口中却对着柳怀霜说话,"一个臭戏子,你也配。"

      柳怀霜白净的面颊倏地红了,手中的酒晃了几晃,险些洒出来。

      夏延年视他如无物,目光始终盯着周兰亭,此刻又换回先前的笑面孔,问道,"怎么样,周老板,可否愿意为我唱上一曲呀?"

      屋内再次陷入寂静,柳怀霜听出夏延年言语中的羞辱不单是冲他,立刻不安地看向周兰亭。

      周兰亭却只是勾了勾唇,过来接过他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己。

      "仲霖说过,酒毁嗓子,柳老板的心意我领了。"他将空酒杯轻轻搁在桌上,朝柳怀霜一笑,示意他赶紧离开。

      生意大概没得谈了,周兰亭不想夏延年借题发挥,再将无关的人卷进来。

      至于此刻的心情,周兰亭自己也不清楚,只是在默默地想,还好父亲、母亲不必见他这般不堪地模样。

      正想着,门外忽然嘈杂起来。

      "哎!哎!你找谁?"

      "喂!你干什么!"

      "快去叫陈老板!"

      周兰亭偏过头,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房门便"嘭"的一声被人从外面踹开了。

      宗少唯就像刚从水里爬出来一样,浑身湿淋淋地出现在门口,胸口起伏不定。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第 3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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