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蘼荼之音》再平

2、第二章：从北京来看你

　　清池决定在死之前去一趟肖琪的城市。
　　上一次和肖琪分别是在首都国际机场T3航站楼前，她问他，清池，接下来你要去哪里？
　　清池摇了摇头，淡然的笑着说，不知道。
　　他向来如此，漫随波流，封闭自负，孤独，无趣，从来没有花费心思规划过自己的未来。下一站可以是拉萨、乌鲁木齐、西双版纳，或许是更遥远的他国，他不知道。
　　他不是一个热衷旅行的人，只是骨子里漂泊和野性占据绝大部分。只有不断抵达无法预知的别处，不断地辗转别离，他才感觉得到自己是一个具有鲜活生命的个体。在不同的和地域文化中漂泊流离，让他内心感到踏实和充盈，他从中获得与自身存在相匹配的认同和归属感。
　　安定的生活让他感到孤独彷徨，几近窒息，如同死亡。
　　农历三月，南方的气温已接近三十摄氏度。
　　还没有到雨季，北纬二十四度的海边城市，空气灼热黏稠，习惯了北方气候的清池很不适应。飞机舱门打开的时候，夹带海洋气息的热带季风沿着机场跑道吹来，整个人仿佛站在电吹风机前面一样难受。
　　清池曾经在这座城市里待了整整两年，可是他依然没有适应这里的气候。
　　下飞机第一件事，就是迫不及待地跑到洗手间里用冷水扑脸。
　　没有提前打电话给肖琪，他直接去住处找她。
　　肖琪换了住处，她没有接他电话，于是他给她发短信说，他在学校附近的咖啡店等她。
　　肖琪在短信里回复说，她实习的公司有一个重要的项目洽谈，客户很难缠。
　　清池回复说，他有大把时间用来等她，她可以先把手头的事忙完。
　　记忆里一向很守时的肖琪，见面的时候足足比约定的时间晚了一个钟头。
　　肖琪穿一袭白色V领齐膝连衣裙，一头栗子色微卷披肩长发，镶着漂亮水晶石的高跟鞋，尽显时尚优雅。手提包依然是两年前清池为她精心挑选的圣罗兰黑色小款，价格当然不算公道，但符合她的气质。
　　大概是因为化了妆，清池觉得肖琪没有先前那么漂亮了。
　　在和清池交往期间，约会的时候肖琪从来没有化过妆，清池也不觉得像肖琪这样天生精致的女子化了妆会更漂亮。清池从座位上站起来，双手插在裤兜里面，定定地注视了肖琪几秒钟，逐渐展露出了洁白的牙齿。
　　肖琪上来，像久别重逢的亲人那样，直接给了清池一个大大的拥抱。分开的时候，肖琪还不忘替清池整理翻起的衣领，然后又捏了捏他的脸，皱起眉头说，“额……你好像瘦了，最近熬夜写稿子了吧！”
　　“嗯，有一部小说口碑不错，公司希望出续集，不想让读者失望，我尽力而为。”
　　如果他们还在一起，清池应该回她一个轻吻。
　　清池也的确怀念肖琪的亲吻，交往期间，她会冷不丁地亲他一下，包括在学校的图书馆里，她也会在他专心阅读时给他一个亲吻，然后笑着看他一脸蒙圈的样子。清池总是提醒她，作为一名富家千金，要在异性面前保持必要的高冷和矜持，可是她依然我行我素。
　　肖琪永远都不会再亲吻清池了，想到这里，清池其实有些失落。
　　清池替肖琪点了蓝山咖啡，不加糖也不加奶。肖琪对咖啡有近乎苛刻的挑剔，只喝原产的蓝山咖啡，这一点很符合她身份。
　　“我没想到你会突然出现。”肖琪端着杯子，一副认真审视清池的样子，“如果你是专程来看我，那么，谢谢你，我还有那么一丝丝惊喜。”
　　清池是个随遇而安居无定所的人，肖琪经常从网络上看到关于他的消息，他出新书了，他的小说获奖了，他的小说要拍电视剧了……很多关于他的消息。在分离的时间里，他们偶尔通电话聊微信，大多数时候也只是互相问个好，知道彼此近况，有时候甚至连一句寒暄都没有。
　　“最近一段时间呆在家里码字，创作上遇到了瓶颈，出来散散心，想到你也快毕业了，就顺道来看看你。”
　　“家？”肖琪诧异地看着清池，“你从北京来的？”清池是一个没有固定居所的人，她不知道他所说的家所指何地。
　　“这不是……清明节嘛，回北京给我爸扫墓来着，可是……”清池沉默了。
　　对于父亲，清对他没多大感情，可是他无法对一个死去的人怀有怨恨。即使他叛逆固执，内心也有传统的部分。
　　“可是什么？”
　　“没什么！”清池浅显地笑了一下，撇过脸看别处。半晌，清池又转过脸看着肖琪已经微微泛红的眼眶说，“你还好吗？”
　　“马马虎虎啦，就那样呗，还能怎样！”肖琪一副无所谓的笑。
　　“哪样？”清池凝神望住肖琪。
　　肖琪硬生生愣住了几秒，很显然，她没有意料到清池会抛出这个问题，她哽住了。话一出口，清池就忽然觉得自己有多么不可理喻，就像一个被勉强施舍馒头的叫花子，还要恬不知耻的伸手去拿别人的肉包子。
　　清池端起盛满浓郁摩卡的陶瓷杯子，凑近鼻孔轻轻晃动，稍微闭上眼，用鼻孔深呼吸，“这家的咖啡不错。”
　　气氛很快就安静下来，就像戏演到一半忽然忘了台词，彼此都不知道是因为入戏太深还是心在别处，只好沉默。清池向来不擅长言辞，表情也总是消沉僵硬，这样的状况显然比从前更糟糕了。
　　他们都不善于言谈，却又如此热衷于沉默，然后用力去揣摩对方的心思。
　　清池点燃香烟来为僵持气氛寻找突破点，结果当然在他预想的范围之内，肖琪说，“清池你不是已经戒烟了吗！”
　　肖琪更多的是惊讶，并没有责备清池的意思。
　　两年前，清池曾经在肖琪强烈要求下戒烟，再次抽烟是他开始写小说之后。
　　清池于是和肖琪说起辍学后他在酒吧唱歌的时光。
　　那是一段极其消沉的日子，每当午夜里唱完歌下班，清池一个人穿过漫长的大街走回家的时候，他细数自己的脚步和心跳，紧接着便是无所适从的空虚和无力感。那种空洞的感觉，其本质是一无所有的惘然。他像动物一样生活在一座没有亲人和朋友的城市里，每天夜里往返于住处的家和喧哗的酒吧。白天的时间偶尔购物，大多数时间休眠，慵懒度日。
　　在酒吧里，清池遇到了他的出版经纪人蓝婕。
　　后来蓝婕说看了清池在博客里的文章，让她想到了三毛，便开始鼓励他写故事。
　　清池正好有大把空闲时间来写点东西，于是就开始写故事。他生命中沉淀了二十年的种种隐忍，似乎找到了最适合的爆发点。
　　正好大学修读的是文学，他很快沉迷于文字，废寝忘食，一发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