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都生存指南》麻辣干牛肉

2、卑微打工人

　　齐始站在环岛天桥上对那幢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行注目礼，抬头看着各色大厦、金融中心汇成的城市天际线，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天桥上一般只会出现两种人，上班族和游客。

　　同她一样驻足的当然是后者，扬起彩色丝巾的阿姨们正在和地标建筑物打卡拍照。

　　此时是早上八点左右，恰逢早高峰时段，还有不少西装革履的白领们身背电脑包，手里拿着或是茶叶蛋、豆浆等的早餐或是一杯咖啡，要么低头看着手机上标题为“穿越通胀，投资的尽头是......”之类的文章，要么普通话夹杂着英语打着业务电话，各个步履匆匆，头也不抬地与她擦肩而过。

　　齐始注意到有些游客的手机镜头不仅在拍风景，还把对准了这些身穿黑压压的职业装、盛气凌人的白领们，她也下意识挺胸抬头，怕不小心入镜后对比太过惨烈。

　　平心而论，齐始虽然在咖啡市读了四年的书，除了偶尔坐公交会经过这里，大部分时间的活动范围都局限在大学城那块大农村内。今天还是因为师姐介绍了兼职工作，被负责人宋姐一通电话叫到这座城市的CBD，心中不免升腾起了一丝土狗第一次进城见世面的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的局促之感。

　　微信里和宋姐约好了早上九点集合，齐始怕迟到，提前了一个小时就到了。

　　从齐始踏入前庭的那一刻，她就像一个元谋人误闯入了22世纪。这栋大楼的每一角都透着财大气粗四个大字。

　　连保安都很高大帅气，路过的工作人员打扮很商务，穿着笔挺西装和锃亮的皮鞋，齐始怀疑他们其中不少人还喷了发胶，因为发型走动间纹丝不动，透着精英感。

　　自动门刚在她面前打开，就有一位身着笔挺藏蓝色制服的保安小哥脚踏白色电动平衡车，哪吒一样无声停在齐始身边，他绽放出一个职业性的微笑：“请问我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吗？”

　　“我......我是兼职服务员，要去负一楼找宋姐......”为什么就连这里的保安都比她有气场啊！

　　“那请您先去前台登记个人身份信息，如果是活动员工的话，那请您从右手边的货梯间坐电梯下到负一楼。”

　　*

　　今天是一年一度的国际投资峰会的开幕式，举办地选中了位于金融街的酒店与办公楼综合体。

　　齐始当年看中学校排名，稀里糊涂被调剂到雕塑，读了三年才听闻毕业即失业的美名，对比金光闪闪的金融从业者简直像是发达国家与第三世界的差别。

　　一尘不染的大堂，面积比她们寝室一层楼还大；每隔几米摆着看着就价值不菲的兰花盆栽。

　　齐始去一楼上厕所时，高档熏香、知名品牌的洗手液、随时随地有温水的龙头、印有logo的擦手纸这些小细节一一显示着这栋楼的壕。更让她汗颜的是，她刚走出厕所隔间，就有一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清洁阿姨马上冲进去打扫，就好像她坐过的地方就会沾了病毒一样。

　　为什么差距会这么大！齐始想到美院那史前的教室，盥洗室里甚至女厕隔间都还是底部腐朽了的木门，洗手打水的水龙头颇有70年代遗风，随手一摸都是铁锈。

　　她感叹了一番贫富差距，默默从稍显简朴的货梯下到负一楼，找到大部队。

　　齐始本以为自己算是来得早的，结果已经有不少和她年纪差不多的女孩换好了制服，正围在一起聊天。

　　她找到负责人，正埋头在签到表上填写自己的名字和电话号码，这时一个略微富态的女人向她招手：“哎，小姑娘啊，趁着你还没换衣服，先帮我把这份名单送给隔壁大楼管理室的张小姐啊。快点的哟，我们十点就要开始分配任务了的哦。”

　　齐始刚才已经从别人口中了解到，她就是这次兼职人员的带队人宋姐。

　　“......好的。”齐始懵懵懂懂，下意识转头就要狂奔。

　　“哎，小姑娘先别急着跑啦，给你员工卡。这里可不是你们家，不要乱钻知道吗？没有员工卡你们哪里也进不去的。”宋姐好像有一丝不耐，齐始战战兢兢，估计脸上的怯意全部被她看透了。

　　齐始脸色稍红，点头如捣蒜，在众人看好戏的眼神中一把抓了员工卡，这才转身向隔壁B座的办公大厦跑去。

　　*

　　进了办公楼，齐始向门卫问了电梯间的位置，边走边探头，映入眼中的是齐刷刷十二部锃光闪亮的极具未来科技感的全透明豪华电梯！

　　齐始一边迷茫地探索按钮在哪里，一边又防着自己左顾右盼的样子会暴露自己的土气。

　　在她还没有研究出个所以然时，突然“叮”的一声，一部电梯冷不丁在她身后默默打开。

　　一个穿一身黑的男人率先走了进去，齐始战战兢兢跟着进去。她微微抬眼偷瞄一眼，只见这个男人穿着一件黑色高领毛衣，明亮的灯光下毛衣的轮廓绕着一圈均匀的绒毛，手上还搭着一件熨帖有型的同色西装，就好像从橱窗模特身上扒了全套衣服直接穿来了一样。

　　鼻尖隐隐飘着某种清苦的药感与不知名的木香，瞬间有让人置身于山林孤庙一般的氛围。

　　原来男士喷香水也可以浑然天成，齐始突然发现自己只不过是对那些过于浓烈呛人的香水味敬而远之。

　　他背对着齐始，良久也没转身，齐始眼尖瞥见他耳朵里蓝光一闪，这才意识到他在默默用蓝牙耳机打电话。

　　还是别打扰他好了，齐始把好奇的目光收回来，又去打量电梯内侧。

　　嗯？！

　　这还是齐始第一次见到外侧既没有开关，内侧也没有楼层按键的高科技电梯。

　　电梯稳稳向上，恍惚间电梯在32楼停了～

　　可是她要去的是41楼啊，这里没有按键，接下来要怎么办？

　　这时一直背对着她的男人突然回头，仿佛是第一次发现她的存在一样，面色瞬间有些不虞，是在瞪她？

　　这人一眼望去就是高高在上的人，却唯独不食人间烟火气，吓得她脱口而出：“我要去41楼。”

　　周而复这才发现是她。

　　他不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短时间内很多次的偶遇让他那颗只对数字有反应的心格外动容，而且更令他神魂颠倒的是，对方并不知道自己的存在。

　　他很早就知道怎样不留痕迹地观察一个人，别人在明，他在暗。他有一副吸引人的皮囊，却天性适合做一个隐身的幽灵。

　　他正欲张口，却被不速之客打断。

　　“克里斯，会议就等您了。”人未到声先至，齐始从走廊对面疾步走来一位身穿黑白套装的高个女人，她眼神凌厉，穿着目测10CM的高跟鞋，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却走得稳稳当当。

　　齐始这才发现，这一层楼都被一家公司占据了，透过玻璃门，充满未来感的流线妆饰上镶嵌着蓝色的“高旷资本”四个大字，格外醒目。

　　这位男士对着身旁好像是助理的女人低语了几句，随即头也不回地进了大门。而那位女助理还回头好奇地朝着齐始打量了两眼，然后招来了前台又嘱咐了几句。

　　看得齐始莫名其妙。

　　这位助理小姑娘笑盈盈地迎出门，向齐始介绍自己叫朱迪，然后主动热情地送齐始坐电梯。

　　齐始怕耽误宋姐的嘱托，期期艾艾地谢她。

　　等电梯时，朱迪顺便帮齐始解开了坐电梯的真相。坐这里的电梯需要先在电梯旁边的微型电脑上刷脸，输入楼层之后电梯会直接把她送到想要去的楼层，所以电梯里才没有任何按键。

　　所以刚才那位男士会那么不善地问她找他有什么事，而她直接跟着人家进出电梯，显得她真的很像跟踪狂。这是什么社死场面啊！

　　顺利到达41楼，入口又有新的禁制，真像是过五关斩六将一样，但这次是在齐始认知范围内的——刷员工卡，嘀嘀，门禁打开。

　　当然因为房间太多，齐始闹了个乌龙，跑进了尽头的一间豪华休息室，幸好当时无人，否则又要出糗。

　　办完正事，齐始在等电梯时忍不住走近楼道尽头，她踱过去倚窗而望，此时纵横交错的高架，车水马龙的宽阔马路，以及错综复杂的地下系统尽收眼底。她虽然不怎么恐高，但还是有些腿软。

　　在这样的地方办公，很难不产生俯视芸芸众生的感觉啊~

　　*

　　为期五天的峰会，今天是第一天媒体发布会。下午一点吹风会才会开始，并且预计持续不到一小时就可以结束，今天算是会前热身和排练。

　　即便如此，正式开始前，宋姐对着上千名兼职人员一阵训话，齐始不禁咋舌，没想到连当个礼仪小姐都还要淘汰制。

　　齐始不怕体力活，雕塑系日常徒手摔泥巴、搬运钢架、刀锯木头、切割石头、电焊钢架......平日里同学之间去上课都戏称：工地搬砖去了。

　　当礼仪小姐不是难事，难的是要穿上8CM高跟鞋站立、走动一整天，而且因为发的制服是丝面旗袍，很容易起褶子，坐也不能坐。说实话齐始自从读了这个专业后，已经好多年没穿过裙子了，更何况再加上高跟鞋，刚换上差点不会走路。

　　齐始心里奔涌而过千万只草泥马，果然钱不是那么好赚的，难怪师姐介绍给她时欲言又止......

　　门厅里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其中有急步来去的正职或兼职员工，有来参加峰会的嘉宾，也有不少拿着长枪短炮的记者，更有不少莫名其妙闻风而来的路人。齐始必须在每一个经过她的人到来时答礼。

　　透过拱形的玻璃前门，齐始可以看到数不清的豪车在车道里短暂停下、迅速离开。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多豪车，而且看起来还是那些停在路边会有人来拍照的车子！

　　不时有人在她身边小声惊呼：哇，刚才过去的是劳斯莱斯幻影！布加迪威龙！兰博基尼恶魔之眼…....

　　齐始穿着高跟鞋站了不到半小时就觉得双脚不属于自己了，而且会场铺满了厚厚的长绒地毯。高跟鞋跟很容易陷进去，以至于行动起来都非常困难。

　　齐始打心眼里肯定，她是无论如何也坚持不到今天结束了。

　　她天人交战一番，努力长吸了一口气，为了兼职的400元，她今天就是瘸了，也得穿着这双高跟鞋熬到下班时间！

　　为了让自己从麻木的双脚上分心，齐始眼珠子开始乱转起来。

　　这时她发现好几个工作人员都时不时回头往墙角看，齐始顺着他们的视线看过去，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肤白貌美大长腿”。

　　大厅角落里一名精致得如同洋娃娃一样的大美人正在来来回回地踱步，她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但仍是美的让人不舍得移开目光。

　　装作没看到......这个念头刚起，她就否定掉了。但离开岗位，好像也不太行......

　　大概是齐始一直往这边打量引起了美女的注意，她笑吟吟地朝着她招手。